“听荷姑娘真是位秒人,旁人都盼着与夫君长久,听荷姑娘倒是与众不同。”
听荷没想到自己出口成错,懊悔不已。
但她这会儿进退两难,一时间,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只有跪下。
洛屿泽冷着脸,久未发作,幸得一旁的沈思琼打圆场,“爷,妾给您留了件备用的衣服,您去换了吧。”
洛屿泽拂袖离开,听荷瞬间气焰消了一半。
洛屿泽原以为沈思琼准备的不过是他日常穿的那些,没料到素喜把衣服取来时,他只扫一眼,就黑了脸。
是洛雁给他做的那一件!
洛屿泽胸腔一热。
他说不要,她就当真以为他不要了吗?
竟还“废物利用”,背着他拿去讨好主母。
给他做的物什,就这么不值钱?
偏他又没准备其他衣服替换,只能勉强换上这一件。
等付元进屋,瞧见他身上这件衣服,微微一怔,“这不是雁姨娘做的?”
洛屿泽给了他一记冷眸,“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些什么?”
付元连忙抱拳作揖,“爷,属下这回真的不知。”
“算了。”
洛屿泽刚打算作罢,付元瞥见被他丢到地上的香炉烟色衣袍问道:“爷,这件衣服怎么处理?”
洛屿泽连眼都懒得抬一下,“原就是个工具,现在无用了,丢了便是。”
他眸底雀起冷光,他相处十余载,还不知道他的喜好吗?
当真认为听荷那种货色能入他的眼?
洛屿泽抬手将腰带挂牢,清冷的月光拉长他的人影,在墙面微微摇晃。
绒黑色的毛领将他皙白的脖颈衬得更加修长,平添了一丝雍容之气。
他刚回来,风波乍时又起。
“妙!这件更妙!”
不过接下来的称赞却是对沈思琼的,“夫人当真慧眼,竟能寻人做得如此精美的服饰,还请夫人为在下引荐,好让在下也出出风头啊。”
大赢人喜好打扮,对于这衣物、首饰之类颇为看重。
众人夸耀沈思琼能慧眼识珠,便是夸她有眼光,一时间,沈思琼攒足了面子,竟忘了这衣服是从洛雁那里得来的。
相较之下,听荷所备的那件衣服倒显得粗制滥造了,再加上又闹出了掉色的乌龙,她竟也没脸面在席上呆了。
更何况王妃也不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
趁人不在意时,听荷溜进了南陵王府的后院。
宴会不会举行到太晚,毕竟是中秋夜,大家都想上街热闹热闹。
再加上今年还有唱戏班子,许多人提前搬了自家的板凳去占位置,前面几排却是空着。
中途,南陵王妃回了一趟,并不知晓前头的闹剧,见听荷不在,她也不好再暗示洛屿泽纳妾一事,喝了杯散场酒,愿意留在世子府的,可登高赏月,想出去逛的,也可提前离场。
沈思琼原想留在这世子府赏月,但洛屿泽要以公务为由提前告退。
为了夫妻同进同退的规矩,她便舍下登高赏月的心思,与洛屿泽一道离去。
今日人多,马车过不去街巷。
几人只能徒步穿过热闹的人群,不一会儿便走散了。
素莺踮着脚尖,勾头寻人,奈何她身高有限,怎么也瞧不见洛屿泽与穆编修二人。
余清婉倒是在她们身后,但沈思琼是没闲心与她一道闲逛的。
余清婉也不屑跟她一路,到了一个岔路口,便领着自己的丫鬟拐了进去。
洛屿泽甩掉沈思琼,直奔看戏台子。
还没等他赶到,府衙派来巡逻的人急匆匆地传来噩耗,“洛大人,死,死人了。”
当洛屿泽赶到现场时,人已经没了呼吸。
死的那人正是班主的幼女,要说这死因,倒显得有些怪异。
原本他定的只是普通的曲目,只为求一个合家欢的好意头,怎料这班主的幼女硬要临头换曲目,选了个需要踩着竹竿献技的难曲。
班主虽然不想让女儿冒这个风险,一是这曲目他们排练的次数不多,二是如果跳不好出丑是小,要是闹出了事,便是大。
没想到他这一担忧竟成了真。
他亲眼所见自己最疼爱的幼女被自己的头发缠死,却束手无措。
第42章 她活着,只是为了昭儿
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没暗杀的可能。
就连唱戏班子的人自己都说,排练这曲目时,稍有不慎就会从竹竿上跌下来,或是被银丝划破手指之类的,但谁也不敢想,平日里那般柔顺的头发竟能变成杀人武器。
洛屿泽遣散人群,虽没戏曲看了,百姓依旧有得玩。
这场闹剧太晦气,谁也不想多提。
包括县衙的人,也不愿意多掺和,就连戏班主,也把错处揽到自己身上,“要怪只怪小女平时就喜欢突发奇想,临开场前,她硬说这普通的曲目大家都腻了,然换个热闹点的,我一时没劝住,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戏班主让人退回了所有酬金,“此番是我们扰了渝州城的喜气,钱是万万收不得的。”
说罢,戏班主连忙使唤所有人收拾东西,用稻草把幼女裹起来,放在驴车上,“望您准许我们把小女带回锦州安置,等到下次再回到这渝州城,我们定免费为这渝州百姓唱上三日。”
自家人都不追究,他也不好再提仵作验尸。
不过穆编修倒是发出疑问,“这班主昨日还爱女之心赤诚,怎么今日痛失爱女,却连半滴泪都不掉?”
两人也无心再逛,结伴回了院子。
洛屿泽回到东半院,刚打算去找洛雁兴师问罪,下秒,沈思琼身边的丫鬟就冲了过来,“姑爷,出事了,雁姨娘她,见红了!”
洛屿泽下意识想到林大夫说的话。
猛地回过神来,“快领我过去!”
他安排付元去把林大夫带过来,怎料林大夫回家探亲了,当务之急,付元只能把林大夫未出师的弟子带来,至少嘴比较牢固。
洛屿泽刚进屋,便闻见浓烈的血腥味。
他被挡在屏风外,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只能瞧见婆子们接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里面出来,嘴里嘟囔道:“乖乖,出了这么多血,人还能活吗?”
傅宴时脸色一白,瘫软在椅子上。
另一侧,沈思琼紧紧抓着把手,故作紧张,“爷,妹妹出了这么多血,就算命保住了,以后怕是......”
这时候,女人最忌伤身子。若是先前已经有了子嗣傍身还好,要是没有,还不能再生了,那不就是废人一个,洛家是万万不可能养一个吃白饭的妾在后院的。
沈思琼已经在脑子里思索着把人送去庄子上养着了。
美名其曰是养着,但是在庄子上,谁会在意你先前得不得宠,都得下地干活。日子一天天的消磨着,人气是会被耗尽的,只怕,她也没几天活头了。
沈思琼心里不悲不喜,毕竟在她眼里,洛雁就算再惹她妒忌,那也只是个妾,是绝对越不到她头上来的。
她若有本事让爷留下她,她也不会加以阻拦。反正是不能生了,就让爷当个猫儿狗儿地养着,更能彰显她的大度。
待洛屿泽稍稍定住神后,冷下眸,似有怀疑地看向沈思琼,“究竟怎么回事?”
沈思琼像模像样地持着帕子擦泪,“妾不过就比爷早一刻钟回来,刚一入东院,就听见里面的婆子大喊洛氏不行了,吓得妾立马赶了过来,见到一地血。”
就在这时,屏风里的一名婆子跑出来,浑身发抖的跪在地上,“老爷,夫人,姨娘怕是回光返照了,谁叫都不应。”
“怎会这样?”
沈思琼微微张口,刚想安排下后事,突然间,洛屿泽起身,头也不回的屏风里走去。
“都滚出去。”
他周身气场冷森,逼得所有人埋头而逃。
洛屿泽靠近床前,见到床上的女人脸色灰白,唇瓣的血色像是被虫吸走一般,青得吓人。
“洛雁,别装了。”
冰冷的声音像是沉甸甸石头,摔在地上,发出巨响,砸出一个石坑,再无旁的回应。
洛屿泽凝住呼吸,眸上了一层雾霜,就连一向对她冰冷倨傲的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洛雁,睁眼。”
“......”
沉香燃尽。
洛屿泽死死扣着她的肩膀,眼神愈发阴冷。
几曾何时,他也这般怕过,但都不及这一次。
他喉咙堵得厉害,连带着左胸膛处的疼痛都变得尖锐起来,他忍不住抬手抚摸上洛雁的脸,动作极缓地贴在她的耳边,眼前精光一闪,鬼使神差地出了声,“洛雁,你要死了,我就把昭儿丢去雁鸣湖里喂鱼。”
他猛咽一口气,突然间,他听见一声微弱的女声,“不,不要,不要扔昭儿......”
竟还是为了昭儿。
贴在她脸上的手指微微开始发颤,他眸底刚亮起的光霎时又暗了下来,变得有些哀怨。
石榴连忙领着人进来,“老爷,林大夫的徒弟过来了。”
应是付元在路上同这人交代过了,进门后,连半句话都没说错。
替洛雁把完脉后,他连忙拂袖施了几针替她止血,紧接着又让人取了当归,何首乌,熟地黄,白芍和阿胶熬成浓汤灌进洛雁嘴里。
反复折腾到半夜,人才算留得一命。
当着沈思琼的面,林大夫的徒弟回答道:“娘子福大命大,虽孩子没了,但日后多加调养,多补养气血,还是能生的。”
既然能生,也就没有她后面的安排了,沈思琼点了点头,给了点赏钱,让人送这小大夫出去。
正当沈思琼打算起身回屋时,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一尖锐喊声,“小贼!你偷了什么东西?”
沈思琼同身边的素莺使了个眼色,让婆子把人丢了进来。
婆子拎着一个瘦小的毛孩进了房间,将人狠狠地摔在地上。
咯噔一声,似乎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身上本就没几两肉的叫花子浑身打着冷颤,一双黝黑的瞳眸比玉珠子还大,“夫人,夫人,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偷东西。”
他趴在地上,使劲用头砸地,嘴里嘟囔不清:“您别送我见官,我还有一个弟弟要养,他病了,我没钱,只能靠偷。”
沈思琼并没因为他可怜就轻易放过他,反而板紧着脸,质问道:“都偷了什么?”
叫花子嘤嘤道:“只有几枚铜板,还有一包药。”
第43章 就你?也配提要求?
彼时,洛屿泽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刚好瞧见婆子从叫花子怀里掏出他说的那两样东西。
铜板不值钱,不知道从哪个下人房中偷的,但是这药?
“打开看看。”
洛屿泽淡定坐下,独自斟茶,端起抿了一口。
屏风里的人已经睡下了,点了安神香,他并不担心会把里面的人吵醒。
婆子打开那些药,乌漆嘛黑一片,她也认不全这些药。
沈思琼更是没兴致,连眸都懒得抬,冷声问道:“偷这药做什么?”
叫花子惊恐的黑眸眨了眨,结巴道:“拿去给我弟弟喝。”
一旁的婆子惊呼道:“药怎么能随便喝呢!每个人的病症都不一样。”
叫花子却不以为然,“不都是救人的,怎么不一样?”
沈思琼无奈地扶了扶额。
看在他并没有偷得贵重物品的份上,洛屿泽并不打算重惩此人,摆手让付元把人赶出去。
偏就这会儿,刚抓住叫花子的婆子又开口道:“这药像是南街圣安堂开的,我认得上面的标识,那儿的药都很贵。
南街的圣安堂?
婆子把包药的纸反过来一瞧,上面果然盖了圣安堂的章。
洛屿泽叫住付元,让他把人带了回来。
叫花子重新跪在地上,眼里的惊恐还未散去。
“药从哪里偷的?”
只是一包药而已,洛屿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叫花子讷讷道:“就是在这屋。”
说罢,他用脏兮兮的手指指了指屏风后的位置,“就在那床下。”
洛屿泽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传话付元,“把圣安堂的掌柜请来,让他看看这是何药。”
正巧圣安堂的掌柜就在洛屿泽附近的这条街上携家眷闲逛,听说有官要找他,瞬间吓得两腿发软。
掌柜看向自家夫人,“如果我回不来的话,你记得连夜带着孩子搬离渝州,铺子找个靠谱的人转卖,千万别再回来。”
付元无奈道:“放心,我家大人只是想寻你过去问些话。”
掌柜颤颤巍巍地跟在付元身后,直到付元把那药拿给他看,掌柜突然挺直腰杆,“这药我有印象。”
掌柜接着说道:“虽然我不是学医的料,但家里世代都是从医的,传到我这一辈,我拿着祖上的积蓄开了间药铺,多少也跟着认了些药材。这服药里,有茴香,虽其药性比麝香差一些,但也有滑胎的药性,孕妇是禁用的。”
“还有这独活,是针对月事不调的妇人用的,具有活血通络的功效,也不适于孕妇,更别提这上树花了,一般是用来堕胎的。”
“前些时日,有位姑娘刚过来就要买这两味药,我便多嘴提了句过来买药时,说这三味药加在一起,滑胎是其一,还有可能致命。”
掌柜说完,洛屿泽的眸已经黑到极致。
他咬着牙问了句:“那若是无孕,但是气血亏虚的女子喝呢?”
掌柜大惊失色,“那也是万万不可的!若是无孕且气血亏虚,服用这几味药,不仅会使得月信紊乱,还会出现下红不止的症状,严重的话伤了身,此生怕是很难再孕。”
沈思琼转过头看向洛屿泽,似乎有所察觉,“爷平白问这做什么?”
只要查清这药的用途不就好了?
洛屿泽面无表情道:“听林大夫说,夫人最近也有些气血亏虚,多问一嘴,省得被坏心眼的人钻空子,让夫人遭罪。”
沈思琼一听这话,先是惊讶,后心间淌过一股暖流。
原来,他也是关心自己的,只是面上不说。
付元在一旁皱眉。
夫人身体明明康健得很,少爷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是愈发精进了。
付元正暗自编排时,洛屿泽突然扬眸给他使了个眼色,“把洛氏身边的丫鬟石榴叫出来。”
石榴隔着屏风,已知事情败露,奈何洛雁服了药昏睡过去了,一时间,她孤立无援,“药确实是奴婢开的,但是姨娘还没来得及喝。”
“只是没来得及?”
洛屿泽阴寒的眸光近乎利剑,刀在石榴身上,逼得她浑身打颤,再吐不出半个字。
中秋夜,是可以熬个通宵的。
沈思琼惊心动魄了半下午,也不想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