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婉本想邀洛雁跟她回屋,但瞧见她湿透的衣裳,觉得跟她回去更好些。
洛雁简单的打水清理一番,换了身素衣,起身去添了些糕点。
余清婉毫不客气地捏起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完,意犹未尽道:“还是咱们京中的糕点做的好吃,这渝州城也没什么好玩的,早知道就不跟着表哥出来了。”
怕她噎着,洛雁贴心地给她添了一杯茶,“余小姐可以提前回去,不然要等上个把月。”
“个把月?这么久,我想着半月就成了。”余清婉微微张大嘴巴,瞬间没了品糕的心,“不过我确实得提前回去,太后寿辰,我祖母想让我进宫给太后贺寿,到时候应会同太子哥哥见上一面。”
反正她早将自己的底透干净了,也不怕洛雁笑话她。
实际上,洛雁也没心思笑话她。
她今日有些心事重重。
“余小姐。”
刚开口,她就被余清婉打断,“洛雁姐姐,我都喊你一声姐姐了,你就别跟我这般生疏了,叫我清婉就成。”
论虚岁年龄,她是要比余清婉大上两岁半的,余清婉今年十六,她将十九。
“清婉妹妹,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为了不露馅,洛雁特意回避了她的目光,堪堪道:“你大哥他之前议过亲吗?”
“我大哥,他自然议过亲啊,不过他眼界高,一个都瞧不上。这不,都拖到二十一了,全家为了他的婚事都急死了。”
余清婉说完,才反应过来,“洛雁姐姐,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大哥的婚事了?”
“难不成你那,有合适的人选?”
第17章 腿脚这么慢,浪费时间
“清婉妹妹说笑了,我哪有本事给大公子介绍,不过是偶然听说一则关于大公子的八卦,随口一问罢了。”
没想到她刚说完,余清婉瞬间来了兴致,“关于我哥的八卦?你讲来听听,让我也乐一乐。”
对上她迫切的眼神,洛雁确定他们确实是亲兄妹无疑。
“我听说大公子三年前定过一门亲事,但不知何缘由,临到头又退了,这事你可知?”
余清婉摸着下颌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知道一点,但不多,好像是因为什么画像的事,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娘不让我掺和我哥的婚事。”
“不过我私下问过我哥这回事,他当时就回了我一句‘若非心中所爱,宁愿不娶’的话,其他什么也没说。我当时还小呢,哪懂什么情情爱爱,也没怎么在意。”
“被你这么一提醒,我倒觉得奇怪了。”
洛雁心头一紧,“哪里奇怪?”
余清婉努了努嘴,“哪里都奇怪啊,像我哥那个老古董,照理说应该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那次为了退婚,不惜搭上自己的命,我祖母和我爹吓坏了,生怕他再寻短见,这才去退了那家的婚。”
“是哪家姑娘来着?我记不清了。”
洛雁叹了口气道:“是洛家二姑娘。”
“哦,对,好像是她,叫什么洛莹莹。”
余清婉刚显些喜色,瞬间又愁起脸来,“洛家二姑娘,不会是泽哥哥的妹妹吧?”
这京中只有一个洛家。
洛雁点了点头,见余清婉紧锁眉头。
“怪不得我当时磨着我爹让他去洛府提亲时,他左推右阻地就是不肯去,原来是我哥得罪了你们洛家。不然现在嫁进洛府就是我了,哪还有她沈思琼的事。”
余清婉轻摇两下头,可惜道:“昨晚她为难你的事,我听说了。原本我是想去帮你的,但我表哥不许,说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掺和不成,洛雁姐姐,你真是受委屈了。早知道,我当时就该劝着我哥些,让他娶了那洛二姑娘,这样我嫁进去,你也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余清婉是个直率的性子,一向有什么说什么。
洛雁能看得出,她如今能这般大大方方的说出这些话,是真对洛屿泽没什么心思了。
她一边惋惜没早些同她做朋友,一边嗔怪沈思琼肚量小,容不得人。
“当初她还没出阁前,就极其在意自己的名声,没想到如今这嫁了人,倒是愈发钻牛角尖了。想着法地刁难妾室,还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话题一转到沈思琼身上,余清婉更是像个话痨一般把这些年对她积攒的怨气全部同洛雁诉出。
洛雁送走余清婉,这才卸去一身防备,将自己裹在被窝之中。
刚合上眼,她满脑子皆是洛屿泽那句“如果不是你做的,为何余府会收到你的画像”,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在意的。
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画像会被送去余府,余家大公子为何又要因为一副画像退婚?
难道,他觉得她长得很丑吗?
天刚亮,洛雁便顶着俩黑眼圈起来干活。
还没打完水,就被洛屿泽支唤出去拿药。
她这才知,夜三更时,沈思琼发烧了。
但沈思琼不许人闹大,偏偏偏素莺就跟没听见一样,偷偷跑去洛屿泽屋里请了他三次。
直到第三次,洛屿泽才动身过去。
大夫已经来过了,说是烧得不严重,许是这两日劳累所致。
但女儿家肤嫩,温度稍稍一高,沈思琼的脸就白里透红,让人好生怜悯。
洛雁的任务就是跟着大夫去取药,到时候再熬好端过来。
结果她还没跟大夫走出院子,洛屿泽便将大夫叫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
洛雁注意到大夫点头道了声“没有大碍”,还以为是洛屿泽不放心沈思琼的病情,又专门找到大夫多问了两嘴。
看来,他对这位新婚妻子也要开始上心了。
毕竟这新夫人也算是个才气兼备的美人,洛屿泽用八抬大轿把人娶回家,总不会一直当佛像供着。
等他有这位新夫人相陪时,说不定更会对她挑剔。
罢了。
洛雁止住胡思乱想,同大夫一道去药店拿了抓好的药。
一日三次,连吃五日。
洛雁走在回城的路上,本想快些回去,沿路突然瞧见一绣房。
搭在外面架子上晾晒的绣花线比她以往见到的都要鲜亮,还有屋内的布料,亦是她从未见过的种类,她有些挪不动道,仿佛魂被吸走一般,悠悠地进了店里。
许是还早,店里除了她以外,并没有旁的客人光顾。
店里的伙计还在理货,听见脚步声,一张稍有稚嫩的青年回头,朗朗开口,“夫人,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洛雁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思索一二,“外面晾着的丝线,是何价格?”
青年眯眯眼笑道:“不贵,只要一两银子。”
“全部?那是不贵。”
她刚特意走近看了两眼,足足有十二种颜色。
没想到青年却摇摇头,“是一股一两。”
洛雁猛地咽下口水,一股一两?京中最好的绣房,都卖不了这么贵!
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青年便解释道:夫人,咱们这里的丝线都是从西域进来的,听说那外藩人颇喜欢用绣品装点宅子,所以这绣线要求的品质也高,您不妨随我去看,那根、丝,都比咱这农户自己养蚕取丝细致的多。”
这点她不否认。
农户养蚕就是为了卖丝,有时候为了求量,便不在乎质,这也就是丝线有好有坏的缘故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觉得外面那些绣线值那么多钱。
至少对她来说,一两银子换一把线,确实有些奢侈。
见她转身就走,青年似乎有些着急,一口压下价格,“夫人这一大早便进了咱们这小店,便是有缘,不妨我给夫人便宜些,咱们结个善缘?自从发大水后,这渝州城的生意是愈发不好做了,这外地的商人也被挡在路上来不了,咱这小店可就剩这一批货了。”
“夫人要是真心想卖的话,我给夫人打个八折如何?”
八折,那就是八百文,洛雁咬咬牙,觉得还算说得过去,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约重一两的碎银子,小二连忙去把线包了起来。
虽然有些心疼,但她一想到要给余清婉做的那套衣服,就觉得值得了。
她从后门悄悄地溜进去,以为没人发现她迟了好久才回来。
结果刚走到拐弯处,她忽然被墙上折出的一道黑影吓得失魂。
“拿个药需要这么久?”
洛雁温吞道:“是奴婢,奴婢脚步慢了些。”
洛屿泽双手背在后边,稳扎靠近,目光直直地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微微眯眼,“是吗?那也用不上半个时辰吧。要真是这样的话,你这腿脚确实不胜隔壁的六旬老太,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继续做跑腿的杂活了,浪费时间。”
“正好我最近有些抄录的工作没做完,你去替我去抄,至于写成什么样,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第18章 伺候爷,自是要精细些
“爷不是说奴婢的字写得不行,要是耽误了爷的正事……”
“有这废话的功夫,不如多练一张字。”
“是。”
洛雁哑然失笑。
难道不是他先揪着往事不放吗?
洛雁将取回的药材交给素喜,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连忙赶到洛屿泽的寝卧。
门外门窗上折出的欣长身影,洛雁将心吊了起来,忐忑地敲了敲门,“爷,奴婢来了。”
“进来吧。”
洛雁推门进屋,发现洛屿泽竟然换上了他平日不常穿的苍蓝色圆领广袖团花长袍,领口处的如意团花纹还是她亲手所绣,只是乌发尚未盘起,随性地散在肩上。
洛屿泽朝她勾了勾手,“过来,替我簪发。”
洛雁应了声“好”,放稳步子朝他走去。
洛屿泽坐于床前,右手捧着茶盏,不紧不慢地吹散杯面的茶叶,神态安然地抿了一口。
洛雁盯着他的侧脸,微微失神,当葱白的指尖勾起他的乌丝时,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问他究竟要簪哪种发。
“爷,您今日收拾得这般正式,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吗?”
“算是。”
“那奴婢给您全束,配您那个藤蔓白银冠刚好。”
洛屿泽微微勾唇,“我身边的物件,你倒是都记得清楚。”
他语气越是平常,就越是让洛雁心慌,“奴婢伺候爷,自是要细心些才好。”
听见她的回答,洛屿泽即刻压下唇角,“所以你做这些,只是为了讨好我?”
他放下手中的半盏茶,等了半晌,才听见她的回应,“爷,簪好了。”
洛屿泽黑眸一沉,指了指案上的一摞文书,“这些,天黑前抄完,不许有涂改。”
洛雁目测那摞文件足有两尺高,愣了一下,很快缓过神道:“奴婢一定用心抄。”
待她说罢,洛屿泽起身离屋。
洛雁娴熟地用洛屿泽的砚台一边研墨,一边掠过文书上的内容。
洛屿泽负责摘录的这些文书是朝堂拨下来关于治理渝州水患的奏折,不管有用无用,他都要先誊抄一遍,分给渝州的地方传阅。
洛雁虽无心朝上的事,但她抄着抄着,难免会被这字里行间的明争暗斗触动。
中书侍郎呈给圣上:“自古灾异,灾害皆民,宜善置流民,陛下方能立之。”
光禄寺卿却不满中书侍郎,上呈:“渝州不过小地,陛下重心尚在复取五城之上。”
尚书左丞表示赞同:“城一日不复取,老臣无颜见祖宗,老臣恳请肖将军出山。”
......
真是错综复杂。
洛雁紧接着又抄了好几本,发现这些群臣吵得激烈,但真正提出有用意见的并没几人。
甚至,她觉察出,其中大多数人是在借渝州城一事劝皇帝趁早收复被蛮人夺走的五方城池,还有一部分提及曾经的骠骑大将军,希望他重新拿起刀枪,替大赢夺回城池。
这位骠骑大将军,洛雁曾在洛屿泽口中听到过一二。
骠骑大将军本名姓肖,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弟弟。他十三岁随父上战场,是大赢百战不输的常胜将军,护大赢安稳多年。
像这样一位人人得而称赞的将军,却在二十年前的一场雪役里,被营中兄弟出卖,被蛮人俘虏成人质,在敌军手里受尽屈辱,后来他侥幸逃回大赢,却在进了一次宫后彻底消失在大众的视野里,从此杳无音信。
有人说,大将军被折磨疯了,皇后为了护住弟弟颜面,专门把他关在了宅子里,不许外出。
还有人说,大将军功高盖主,皇帝忌惮,正好借此机会除掉他。
但传的最多的却是,大将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看透人世,找一地方隐世度日去了。
没了骠骑大将军的护卫,大赢分别与十二年前、十年前、还有七年前拢共被夺去五方最为肥沃的城池,甚至连都城都迁了一次。
不过洛家举家搬迁时,她年岁尚小,记不得什么细节,唯一能记得的便是,大夫人当时想要在半路丢下她和母亲,是洛屿泽偷偷离队找到了她们,才顺利保她们母女跟着队伍到了如今的京都。
算起来,她欠他的远不止这些。
八岁那年,她不幸被府中下人传染了天花,大夫人得知后,将她丢到废弃的院落里自生自灭,是洛屿泽偷偷瞒着他娘给她送吃的、送药,这才让她挺了过来。
一想起过往的那些美好,洛雁心里就跟针扎那般酸痛。
起初,她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以为自己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但是有长兄疼爱。
在她眼里,长兄就像神仙一般的存在,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长兄都能帮她化险为夷。
直到有一天,她从大夫人口中得知,长兄并非她亲兄长,而她也并非洛家子。
也是那日起,她发觉洛屿泽对她的感情变了味。
从最初的兄妹之情,到愈发张扬的偏爱,甚至不顾府中下人的议论,公然在佛堂上牵着她的手写下愿签。
当时,他刚满十六,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原本他可以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前途无量......
洛雁猛地顿了笔,墨滴在纸上晕开。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用自己的帕子擦拭,突然听见开门声,是余清婉,“洛雁姐姐,你还没用午膳吧,咱们一起吃吧。”
洛雁稍稍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余清婉打开食盒,香味飘到洛雁鼻子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昨晚到现在,只吃了两三块糕点而已。
余清婉歪头一笑,“自然是泽哥哥告诉我的,他说你一人在屋里抄文书无聊,让我来陪你。”
对上洛雁怀疑的眼神,余清婉连忙垂下头,端出食盒里的香酥鸭、口水鸡,还有两小碗豆腐羹。
余清婉把她推到桌前,骄傲地扬起头,“洛雁姐姐,快尝尝我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