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脚印,江絮雾在想要不要跟过去,可望着黛色的深夜,和若有若无的苦涩药味,她抵挡不住好奇之心,用拐杖探路,万一遇到不轨之人,也可以挥。
月色渐浓,她举着用瓷碗托住蜡烛,一步步往前走,寻着脚印。
古树参天,树荫青枝,江絮雾来到一处河岸,她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到,手里的蜡烛差点要掷掉。
麻布粗衣的男人,风光霁月,面冠如玉,可这样的正人君子,理当在诗宴和书斋上尽显君子的修身、深谋、端行。
而不是在河岸边,戏弄着将死之人。
江絮雾亲眼看到裴少韫满眼戾气,眉眼的戏弄和唇角的讥讽,让江絮雾心神一惧。
她从未见过这般的裴少韫,从容不迫,用修长的手指摁住他人的脖颈,让他溺水在水中,却又不想让他死的简单。
冰冷的笑意,宛若淬冰的剑。
江絮雾被吓到,身子往后不小心踩到树叶,而OO@@的声响,也让裴少韫一眼攫取到躲在暗处的江絮雾。
然后,江絮雾亲眼见到他松手。
尚有几息的男人,自此溺在河里,一点声响都叫不出来。
江絮雾窥探这一幕,不假思索地转身就跑,可裴少韫饶有兴趣地道。
“江小娘子,你觉得你能跑哪里去。”
裴少韫心情甚好,也许是解决了恶心的人,他心中的烦躁被减轻了不少,可眼底还留有阴鸷。
他在期待江絮雾的回应,亦或者听到江絮雾泪眼婆娑的求饶。
但江絮雾镇定自若,明明惧怕他,可强撑着往他这里走来,纤细的身子,一折就断。
江絮雾强撑走到他的面前,佯装不看河面的月光粼粼,仿佛刻意能忘记河水里的男人。
“裴大人,那个人是得罪你了吗?”江絮雾攥紧手里,强忍着害怕,抬眸见他。
裴大人轻笑:“江小娘子胆子真大,也不怕我会杀了你吗?”
“如果你想杀我,我逃是逃不掉。”
“江小娘子很了解我。”裴少韫踱步走到她的面前,东风浩荡,竟有乘风兴起之姿,江絮雾手中的烛火趁此被风熄灭。
“我只是随便说说,倒是裴大人深夜不入睡,怎么会在这里。”
江絮雾抿着唇,可眼前的裴少韫漫不经心地道:“小娘子也不是没有睡。”
“我是听到动静。”
“若是无事,裴大人我先走一步。”江絮雾撂下这句话,想旁敲侧击。
可裴少韫眼底的阴鸷化为阴森,唇角的笑意,仿佛话本子里钻出的恶鬼,让江絮雾的心中极度不安。
果不其然,她听到裴少韫轻描淡写地道:“既然江小娘子来了,那就一起埋尸。”
江絮雾猛然打了寒颤,淡定自若被击碎,她难以置信地道:“你杀人,让我埋尸。”
“不行吗?”裴少韫意味不明地道,“我可是为了帮江小娘子,才会杀人。”
“我才不信你。”江絮雾狐疑地说。
裴少韫发出嗤笑,“江小娘子还真的了解我。”
“我随便猜猜的。”
江絮雾就知道他没说实话,余光瞥向河面,咽了咽道,“你为什么要杀他,而且他在河里,我要怎么帮忙埋尸。”
裴少韫下意识摩挲手指的白月扳指,却发现白玉扳指早已不在身上,在看江絮雾虽身子如秋风颤动,可明知死人没有大喊大叫,反而强撑与他周旋,胆识过人。
“我杀他没有原因,倒是明日他的尸体要是被胡大娘他们发现,江小娘子你觉得后面会怎么样?”
被发现,无疑是让胡大娘怀疑他们。
可江絮雾不明白,依照裴少韫的身手根本不惧怕胡大娘他们,除非裴少韫是想找到幕后之人,一网打尽。
见到裴少韫温柔在笑,可目光中的冷意,让江絮雾回神过来,也不再多问。
随后,江絮雾才知道裴少韫在他的腿上绑了绳子,轻轻一拉,人被拉回来。
江絮雾埋尸时,不敢看。
裴少韫好笑地说;“江小娘子刚刚胆子不是大得很吗?”
“现在却怕死人。”
江絮雾不甘示弱地想睁眼骂他,可是一睁眼,又看到浮肿的男人,吓得紧阖眼,柔荑的手一边扒拉着泥土,一边侧身露出白瓷的脖颈。
裴少韫手里则是拿着锄头,特意去庖屋拿来的。
他见江絮雾这般抗拒,笑了笑,“算了,还是不让江小娘子埋尸,你去洗手,我自己来。”
江絮雾闻言就扔掉手里的泥土,跑回岸边,佯装这里没死过人,洗完后,来到裴少韫的身侧,见他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挖坟熟稔,过于稀奇。
江絮雾纳罕地道:“你是不是经常埋尸体。”
裴少韫:“我给我母亲挖过坟。”
江絮雾不信,据说他的母亲是病死,后来见他弯腰做这种不符身份的下等活,依旧赏心悦目,不免羡慕,皮囊好,就是让人看得舒服。
但是江絮雾还是很好奇地问他。
“这人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裴少韫面不改色地道吗,“我要是说他是歹人,想要谋害小娘子,你可信。”
他原以为江絮雾会不信。
江絮雾一反常态地说:“我信。”她可是闻到有迷香的气味,再说若是裴少韫干的,才不会大摇大摆里让人一眼看出是他所作所为。
裴少韫手中停顿,瞥眼望向江絮雾,半响,他唇角勾起,意味不明地道。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信我。”
第35章 他的
月色浓浓, 江絮雾眼皮半垂,她有点困乏,手上的蜡油都融化一半在瓷碗, 堆砌成小山包,而她依靠在树干上, 单薄纤细的身影在泥土上拉出长长的笔墨。
“好了。”
江絮雾睫毛颤抖, 如黛色蝴蝶,一排排舒展, 露出眼眸的迷惘,“你挖好了。”
江絮雾站直身体,手里拿着拐杖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走,两人走的很近,她并未察觉, 只觉得乏累。
可裴少韫却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梨花浅淡, 席卷他的心神,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 在江絮雾因困乏, 站不住,裴少韫都会搀扶住她。
隔着衣物, 梨花香气袭人, 江絮雾毫无察觉。
裴少韫的心却宛如在春秋的典月上,看乐师用鼓槌敲击鼓面上。
一下一下。
他侧眸凝视着江絮雾, 在确认她站好后, 松开, 却没几步,她又歪歪倒倒。
裴少韫从不是正人君子, 但也从中窥探到几分乐趣。
在经历搀扶,站稳,搀扶下。
两人走得愈发近,裴少韫唇角的笑少了几分薄情。
从远处看,两人的影子仿佛依偎在一起。
等到回到茅屋外,江絮雾的神志清醒了不少,她缓缓地走进去,关门,上床,睡觉,一气呵成。
至于门外的裴少韫,则是摩挲着指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江絮雾这次睡得很深,但这次她又入梦了。
她梦到阿兄了。
阿兄被双手束缚镣铐,被关押在囚牢里,阶下囚的惨状让江絮雾捂住唇,想要往前去碰阿兄。
可她还没有走几步,牢房被打开,她听到咳嗽声。
江絮雾寻声望去,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但她却听得出来,这声音是裴少韫。
他生病了?
江絮雾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到坐在地上的阿兄暴怒地站起身,一把揪住裴少韫。
“你说什么?”
“我阿妹怎么了?”
江絮雾听不清裴少韫说的话,只能看到阿兄愤慨不已,也注意到阿兄的手背青筋伏起,狰狞的面容里藏着骇人的情绪。
“阿兄。”江絮雾不忍阿兄动怒,想要拦住阿兄。
可江辞睢在梦中,让她根本碰不到。
只能听到那句震耳欲聋的一句。
“我一心往上爬,只是为了阿妹,我答应过她,要让她衣食无忧一辈子,可你呢?你对我阿妹到底是何居心,还是说,你娶她,只是好拿捏?” “裴少韫,你若是不喜欢我阿妹,就趁早与她和离。你以为我不知道,阿妹的不孕是你害的。”
江絮雾猛然惊醒,大口的喘不过气来。
什么意思?
这个梦是说当年她不孕是裴少韫害的吗?
江絮雾恍惚间,想起她被刺伤醒来后,见到裴少韫难得留在她的床榻边,撩动她的青丝,温和地跟她保证,“你好好休养,我不会娶妻。”
如今想来,细思极恐。
江絮雾只觉头脑发胀,支起身,听闻外头有喧闹声。
她拿起床边的拐杖,下床推开门,便看到胡大娘和之前见过的曹老头还有一位没见过的老妇人。
她们好像在争执什么,江絮雾一走近。
“我儿不见……”
胡大娘正巧看到江絮雾走来,脸色一变,收起凶狠的表情,讪笑地道:“小娘子你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我先扶你进去。”
她以为江絮雾眼睛还看不清,朝曹老头使了眼神,笑着牵江絮雾的手腕往回走。
身后的老妇人纠缠不休地大喊大叫。
“你一个寡妇,整天勾搭我儿子来山上来见你,眼下我儿子不见了,你还装傻充愣,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告诉你,等下我就去报官。”
江絮雾心神一动。
胡大娘暗道不好,赔笑地说:“李大娘你说什么浑话,李大哥这几日我都没看到他,你怎么就赖着我不放,说不定李大哥是去赌钱了。”
“可他一晚上都没回来。”
江絮雾听到她们的对话,想到昨晚的男人,约莫这李大娘就是男人的母亲?
她不动声色地想着,而胡大娘闻言,叉腰道:“你儿子一晚上没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李大娘你别人老了,心也老的胡思乱想。”
胡大娘一番言论,气得李大娘就差翻白眼倒地不起。
江絮雾围观这场闹剧,佯装自己的眼睛没有好起来,疑惑地问:“胡大娘,发生了什么?”
胡大娘一听江絮雾这话,盛气凌人的态度一下子歇下来,“没什么事,外头风大,小娘子我送你进去。”随后,搀扶江絮雾的臂弯的力道重了些。
江絮雾佯装没感受到,任由她搀扶自己进茅屋,随后大门被阖上。
胡大娘离开后,江絮雾静默了一会,便悄悄来到门外,侧耳俯身倾听门外的动静。
“不……”
“报官……”
“啊啊啊啊――” 江絮雾虽听不清,却也能听到外头的李大娘凶多吉少。
正要思索,柴门竟被推开。
江絮雾攥紧袖子,佯装懵懂地说:“是胡大娘吗?”
胡大娘面无表情地伫立在江絮雾的面前,身上还有血迹,一双精光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絮雾。
随即,她笑得友善,“小娘子怎么站在门口?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她目光俨然变得凶狠,她做这一行久了,趋利避害的本事愈发让她行事小心。
她处理了一直吵着要报官的李大娘,她就怕这位小娘子会好奇地窥探。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近,推开柴门,便看到江絮雾伫立在门口的一幕。
江絮雾佯装不解,眼神呆滞地望着胡大娘。
“胡大娘,你说什么?听到了什么?”
她明白胡大娘对她产生了疑虑,但她强装镇定,而胡大娘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江絮雾的眼睛,一双凶狠的眼眸,让人发毛。
可江絮雾一动不动,胡大娘微微眯眼,悄悄地从发髻上摘下玉簪子,不假思索地就要刺穿江絮雾的眼睛。
那一刹那,江絮雾的心停滞了一下,死死掐住掌心,不让自己眨眼,一动不动。
可亲眼看到簪子尖锐的一面直直向她冲来,这巨大的画面,让江絮雾掌心都掐出血。
直至簪子近在咫尺,江絮雾纹丝不动。
胡大娘皱眉,收回簪子,又猛然再次刺过去。
突兀的一道男人轻笑的声音,“表妹。”打断了胡大娘再次试探的举动。
胡大娘身子一震,将簪子藏在身后,曹老头这时候从另一处走来,身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可空气的血腥藏也藏不住。
江絮雾攥紧手,万幸,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江絮雾,因为她们发现裴少韫受重伤竟然能下地走动,虽一瘸一拐,但足以引起她们的警惕。
胡大娘更甚,忧心忡忡,防备地朝裴少韫走近,曹老头也朝他走近。
一时之间,哪怕江絮雾再厌恶裴少韫,也忍不住捏一把汗,若是裴少韫出事,她也就更危险。
在江絮雾捏紧手心,在想要不要抄起拐杖,做最坏打算的时候,裴少韫忽然弯腰咳嗽不止。
“我……表妹……我……”
裴少韫一副病病殃殃,脸颊苍白,依在柴门,在说完这句话后,人就晕倒了。
这下子胡大娘也不再纠结江絮雾听到多少的事。
江絮雾见他们将裴少韫拖进去,松了一口气,旋即发现掌心已经被她掐出血。
随后她顾不上掌心的伤势,继续佯装下去,假装听到裴少韫的声音后,担忧不止。
“表哥,表哥?你怎么了?”
江絮雾焦急地拄着拐杖走进去,刚好撞见曹老头再给裴少韫把脉,她很担心裴少韫假装晕倒被发现。
但裴少韫看样子做足了准备,江絮雾亲眼见到曹老头捋了捋胡子,跟胡大娘交头接耳。
江絮雾看到胡大娘的眉头舒展开来,也就注意到边上的江絮雾。
“小娘子,你的表哥无事,就是身体乏累,休养一下便可。”胡大娘褪去怀疑,又变成热心肠。
江絮雾怯怯地说;“我想留下陪表哥。”
胡大娘和曹老头对视一眼,随即胡大娘笑着说;“那我们先出去,小娘子记得别到处走,毕竟你的眼睛没好,要是随意走动,万一出事,可就不好了。”
江絮雾温顺地点头,而后她就看到江大娘和曹老头一并走了出去。
待人走后,江絮雾继续佯装看不见,用拐杖敲打地面,一边摩挲终于坐在床榻边的矮杌。
窗纱处的一道视线,瞧了好久,见江絮雾一动不动,一直望着床榻上的人,过了半晌,胡大娘才移开目光。
曹老头乐呵呵地跟在她身后道:“你呀,就是疑心疑鬼。”
“哼,我们做这折寿的活,哪里不能小心,对了李大娘他娘你给埋哪里了?”
“还藏在缸里,没动呢?”
江絮雾这边,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她便听到裴少韫玩味的声音。
“江小娘子装的还挺像。”
“彼此彼此。”江絮雾回敬他,随后就将之前发生的点点滴滴告诉裴少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