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一脸铁青,本还想用国库空虚推诿,谁知太子早有准备,将国库的明细呈上御案,直指此番粮草运送,并不会伤及大周根本。
很明显,太子和皇帝都是在为新选的太子妃做主。
兵部尚书再无理由,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
第103章 一合一
周璟承想的是:“如今碍于父皇的命令,兵部拖延不得,只他们到底心存不满,很难保证会不会在粮草中动手脚,我便想着,从司礼监抽调一批人过去,负责最后的检查。”
“只是北疆一事,司礼监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原本监军就是从司礼监出去的,眼下兵权又到了掌印手里,若连粮草经手的人选都从司礼监选调,只怕会叫外人生有猜疑。”
“倒不如由你出面,以为北疆将士添置吃穿的名义,得以在押送队伍中安□□自己的人,届时无论旁人怎么说,你不过是挂念北疆士兵,又心系掌印,也找不出太大的过错去。”
“只是这样一来,可能又要你破费些了。”
给阿爹的支援,又怎么能叫破费。
时归连连摇头:“没关系的,就算没有阿爹,将士们保卫大周疆土,也当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
“那依殿下看,粮草等物,我该准备多少?”
周璟承略一沉吟:“我可以从私库中添补一部分,剩下的再有你出,这样由我在前,也省得旁人说道了。”
甚至太子及未来太子妃都给北疆添了粮草,作为臣子的,岂还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便是一人捐个百两,整个京城的官员加起来,也能凑个上万两了,换作粮草,又是整个北疆将士们几日的口粮。
时归点头:“好,我都听殿下的。”
说过正事,两人的声音倏尔停了一下。
不过分寸的沉寂,可在这狭小的车厢中,时间流动也变得缓慢起来,须臾之间,让人感觉过去了好久。
时归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默了一会儿,细声问了一句:“我还有一点儿不明白的,想问问殿下……”
“阿归且说。”
“敢问殿下,册立太子妃一事,可是殿下的意思?”
此话并非怪罪,单是时归有些想不明白。
依照周璟承往日的行事,婚姻大事,总不会在一夜之间就下了决定,何况这还是连诏书都下来,几无更改可能。
时归低喃道:“……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周璟承很快反应过来,却是苦笑:“阿归多半是误会了。”莫说时归,就是他自己,今朝接到赐婚圣旨时,都是狠狠错愕了一下子,险些忘了接旨。
思虑之间,他选择将昨日的事一一道来。
昨天晚上,在他得了时归的回应后,大喜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此事上禀帝后,且让两人有个准备,这样等掌印回来后,就能尽快商议双方婚事了。
谁知比起准备,帝后更是诧异于女方的人选,皇后更是怎么也想不出,她从小看到大的两个孩子,何时互生了情愫。
若非周璟承再三肯定,他对时归早有私情,帝后二人还当他是在戏言。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逃掉皇帝的训斥,更是当场呵令他去正殿外跪着,好好反思他错在了哪儿。
“孤反思了一晚上,实在想不出哪儿有错。”周璟承轻笑一声,转眼就将这场责罚含糊了过去。
他被传召上朝时,只当父皇是碍于朝政,不欲让他因私事给耽搁了,谁知他才到殿上,刚一跪下,就听太监宣了旨。
周璟承摊手道:“我至今不明白父皇的态度变化为何如此之大,头一天夜里还恼火着,睡一觉醒来却直接赐了婚。”
“我刚从早朝上下来,紧跟着就听说你进了宫,担心你受母后为难,便着急赶来了,故而我今日还不曾与父皇单独见过,或许只有问过父皇,才知这圣旨为何下得如此匆忙吧。”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只未得到证实前,不好明说。
因着时序的出身,他及整个时府,对皇室来说,比之寻常仆婢地位要高,比之满朝文武关系要亲近,更准确些,该是深受皇帝信重的内臣才对。
如果说皇后更看重时归的想法,那在皇帝眼中,显然是曾助他即位,又为他驱使了十几年的掌印更重要。
不过给时家的小姑娘赐个婚,既能满足了太子的心愿,又能给奔赴北疆的掌印添一份底气,何乐而不为呢?
又或者在皇帝看来,时家的小姑娘若是不愿意,就当为了她爹受些委屈,等日后入主东宫,总能慢慢弥补回来。
若是愿意那就更好了,岂不皆大欢喜?
一举多得,此间种种,也只有时归的心意被忽略了去。
周璟承目光微一闪动,很快将这个话题给转移了去,只嘱托她尽快将支援北疆的物资准备好,至于最后检查的人手,不妨交给时一他们去办。
“另外还有一事……”周璟承有些迟疑。
时归问:“怎么?”
“阿归觉得,诏令一事,可要先瞒一瞒掌印?”
依着时序对周璟承的戒备,若是叫他知道,他才出了京城,被捧在掌心里的女儿就被赐婚给了太子。
只怕盛怒之下,掌印当即就要挥师北上,莫管关外蛮狄,且先破了宫门,把那觊觎宝贝女儿的太子给宰了。
时归顿时默然。
片刻后,她重重点了点头,面上闪过一抹后怕:“要瞒的,赐婚诏书……还是等阿爹回来,叫陛下去跟阿爹说吧。”
至于她自己,才不想去触阿爹的霉头。
正巧,周璟承也是如此想法。
两人达成共识后,周璟承负责跟底下的臣子交代,而时归则是先回家安抚闻讯赶来的兄长们,又是一通忽悠,好不容易才叫他们松口,答应不将这事告诉阿爹。
时归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怕阿爹被气坏了身子,再说阿爹又在阵前,便是有片刻的恍惚,也会酿成大祸的。”
“大兄二兄,求求你们了,先不要告诉阿爹了好吗?”
“等阿爹回来了,我自去找阿爹请罪,到时不管阿爹怎么打我骂我,我也乖乖受着,谁叫我没跟阿爹商量,就跟太子通了私情,都是我的不对……”
时一和时二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下一软,一不留神就答应了她,甚至还说:“大人不会的。”
“嗯?不会什么?”
“不会打你骂你。”时一看着她,说出叫她格外安心的话,“便是真要打骂了,不还有我们拦在你前面。”
时归一怔,回神后,笑容粲然绽放。
五日后,由太子及时家小姐捐赠的粮草被送到兵部,之后几日,另有各家源源不断送来银两,或多或少,几天下来,也攒了三五车。
十日期限一到,押往北疆的粮草车准时出发。
随着押送粮草的队伍离开,百官心神很快被北方的大旱所牵动,正如众人所担心的那般,旱灾到底还是发生了。
就在户部为赈灾物资所为难时,上百架板车缓缓停到了户部衙门外,车上堆满了粮食衣物,另有大小帐篷、常用草药等,但论价值,就值得数十万两银子。
听城门的士兵说,拉着东西的板车并非只有百辆,只是考虑到户部衙门外能停留的数量,才只放了这百辆来,另有更多被拦在城门外,正等着上面的人发令。
再一打听,才知这数不清的粮食衣物,皆是时府的小姐捐赠的,正是为受干旱困扰的百姓所准备。
当年南方水患时,时归变卖了大半家产,才能满足当地灾民所需。
而这么多年下来,时家所积累的财富早非常人所能估量。
就是这么多赈灾物资置办下来,对时家来说,也不过是把某几个地方的盈利拿出来,虽有损失,但远不至伤筋动骨。
在这么多赈灾银粮的震慑下,旁人再不敢说三道四。
而这一回,时归再也不用借什么皇家的名义,钱粮所至,当地百姓皆知——
这是京城时府捐赠的。
此等作为,乃为奔赴北疆的司礼监掌印祈福,愿其安然凯旋。
十月中,北狄发起新一轮进犯。
彼时北疆的防御工事已重新修缮完毕,后方粮草供应及时,又有司礼监掌印坐镇,一应行止,皆按新规,凡事令行禁止,稍有违背,当得军法伺候。
在这等严苛的管束下,原有退缩之意的士兵们也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总不能没死在战场上,先毙在军棍下。
也不知那掌印从哪里寻来的几十煞神,一个个武功高强,训起兵士来也毫不手软,短短半月,就让手下士兵脱胎换骨。
后来,他们才隐约听说。
原来这些煞神都是从司礼监出来的,本为死士之身,来时得了掌印承诺,此役过后,可脱去奴籍,论功行赏。
封侯拜将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们岂有不卖命的?
以至当北狄再次入侵,他们赫然发现,北门关外将士战力与之前截然不同,蛮狄攻城数次,皆铩羽而归,士气大败。
十一月初,北地骑兵驰援。
原是独孤部落的王太后听闻北疆困境,特集结五百骑兵前来支援,与北门关将士里应外合,将进犯的蛮狄打了个措手不及。
半年间,北疆战况扭转,捷报不断。
来年五月,北狄王派遣使臣和谈,愿俯首称臣。
时序赴疆一年,终得班师回朝。
而与他一同回来的,除了一众战功赫赫的将士,还有远嫁北地的大公主,也就是如今的独孤王太后。
消息一经传回,满朝议论纷纷。
第104章 一合一
这一年来,朝中多事,百官少有清闲。
原最该头疼发愁的户部和兵部,却因几次大规模的善商捐助,少有为银两发愁的时候,反而是忙着将善商捐赠的钱物登记造册,再上禀皇帝,看是发往北疆还是何处。
莫看那大批钱物都是各地商贾所赠,可如这般商贾自发筹捐善款的行为,实为大周开朝以来的头一回。
而时归在牵头这些事时又并未隐匿自身存在,朝臣只需稍一打听,就能知晓促使了这一切的人是谁。
当日太子妃的册立诏书定下后,就有御史谏言此旨不妥。
或是暗指时归出身不好,或是以世家贵女为例,坦言太子妃之位有更适合的人选,若非顾忌掌印出征北疆,不好寒了他的心,或许连时序也逃不过这些点评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时归不光要为连续空虚的国库所操心,还要注意着各路辩言,严防传到阿爹耳朵里去。
后来她实在是烦不胜烦,方在行事上张扬了些。
众所周知,今日之时府,不只有着一人之下的权势,更是在数年间,掌握了常人难以估量的财富。
只掌家的时小娘子心善,每当朝廷遭遇天灾人祸时,总会第一个站出来,为朝廷分忧。
这样看来,时归手中有着数不尽的钱产,又与多地商贾有所合作,她能真金白银地给朝廷砸钱,朝上的那些臣子呢?
只上下嘴唇一碰,便能对她指指点点吗?
随着时归捐赠的钱物越来越多,以及各地商贾纷纷效仿冒头,已经有很多人仰慕于她的大爱,不敢开口指点了。
余下的那几个心里没数嘴上没门的。
时归对他们的议论不甚在意,也没有心思跟他们周旋。
可周璟承却是日日上朝的。
开始时,他看在进谏的大臣两鬓斑白的份上,一次两次也就忍了,偏偏他的退让,不光没能让这些人收敛,反让一些蠢货生了自以为是的念头——
焉知太子殿下迎娶时氏女,不是为了谋取时氏的钱财?
莫说周璟承还没有这种心思,就算真的有了,堂堂太子,却觊觎臣下家产,偷着藏着还来不及呢,能让外人宣扬了去?再又一次有人暗指时归不配太子妃之位,可以侧妃之位安抚之时,周璟承忍无可忍。
太子的当朝发难,以及皇帝的默许,终让众人看清事实。
自那以后,无论他们心中如何作想,至少在明面上,已经鲜有对时归不利的言论传出。
更有人感念她的义举,奏请陛下嘉赏。
……
当日之种种,随着时间的流逝,时归其实已经记不大清楚了,直至掌印回朝的消息传回,她在欣喜激动之余,某些不可言说的畏怯,也一点点冒出头来。
若叫阿爹知道,她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
阿爹肯定要火冒三丈的吧……
一连几日,时归一闭眼,就是阿爹暴怒的面孔,吓得她几次从睡梦中惊醒,抱着被子为难不已。
就这样,她躲在家里数日未出,一直到大军即将抵达京城,方打起精神,叫下人收拾起府内府外来。
而她自己则是去了书房,冥思苦想许久,才想出一祸水东引的主意来。
时归本不欲拿那些陈年旧事惹阿爹厌烦,可随着凯旋的大军逼近,阿爹带给她的紧迫感也愈发强烈。
她可是不敢直面阿爹的怒火。
既如此,当日暗指她这不好那不好的某些人,且先帮她分担一部分……当是不过分的吧。
书房的房门被敲响,是雪烟送了清热的梨汤来。
时归为婚约的事苦恼已久,眼下都埋了一层青黑,见有了梨水,端起就是一饮而尽,又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与雪烟问一声:“雪烟姐姐,可是又有阿爹的消息了?”
雪烟道:“算算脚程,约莫再有七八日,大人就回来了。”
“嘶——”时归倒吸一口冷气。
一时间,她也分不清欢喜更多一点,还是忧愁更多一点。
可能这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吧。
时归托着下巴,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军抵京前两日,太子奉命出城相迎。
周璟承知晓时归的急切,又念着太子妃诏书的事,思索再三,还是在出城前去时府走了一趟,将时归给接上。
马车上,两人面面相觑,只一想到将要面对的难题,便是周璟承,也颇感棘手,甚至生出些许退却之意。
“殿下怕了?”时归语带狐疑。
周璟承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他郑重道:“我与阿归已有了婚约,莫说掌印还没做什么,就算掌印气急之下动了手,我也断不敢推诿的。”
“只是这毕竟众目睽睽……不说孤了,阿归就敢跟掌印明说?”周璟承反问道。
时归:“……”
两人又是对视良久,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按照两人的打算,他们都没准备一开场就将太子妃一事告知掌印,只等过上三五日,循序渐进些。
周璟承先下了马车,转身搭手,扶着时归下了马。
他说:“那阿归就先等在这儿L,孤再往前迎一迎……”
然不等他交代完,就听背后传来一道不可思议的呼唤声:“阿归?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