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就一会儿。”
“嘿嘿。”时归自然不信,但也没多问,而是忍不住分享,“阿爹你猜,我今日为何这么晚才出来?”
“又被夫子留下补习了?”时序配合道。
时归摇脑袋:“不是哦——”
“那……”时序沉思,“那阿爹想不到了,阿归行行好,就告诉我吧。”
时归哪里受得了他这种话,当即袒露道:“是在补习,不过不是夫子了。”
“阿爹你一定想不到,今天是太子殿下给我们补习诶!”时归眼睛发亮,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怎的,一说起来就停不住嘴。
“我以为当初皇后娘娘只是说说而已,哪想到娘娘真让太子来了,殿下说我和六公主功课都不好,要给我们补习到考好为止……殿下好像是有点凶哦……”
对于太子帮忙补习,时序清早就知道了,只为了满足时归的心情故作不知罢了。
他是个很合格的旁听者,轻易不会打断她的话,又能准确感知到她的分享欲,在合适的时机附和一声。
说到最后,时归一拍手:“对了阿爹!殿下好像找出我写字不好的原因了!”
“他说我是握笔的姿势不对,叫我换了个新姿势,我感觉有点不舒服,但好像真的有用。”
“姿势?”时序终于提起几分精神。
“嗯嗯。”时归点头,伸手比划了半天,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下,这才让时序明白。
时序对此持怀疑态度:“或许有点干系吧,不过……”想到之前的考前指导,他明智地闭上嘴,放任太子来指点。
“罢了,阿归先试试,万一真的能成呢?不过也不用太辛苦,哪怕阿归一直写不好字,那也没什么大碍,你高兴最重要。”
时归大受感动,嘴上应着,心里却是愈发坚定——
她一定要好好努力,到时给阿爹一个大大的惊喜!
马车奔着时府驶去,时归却总觉落了点什么,直至她跟着阿爹进了家门,正碰见园丁移栽了新的花草来,她才猛然想起:“坏了,六公主送我的花忘记带回来了,据说那花可是娇气,这一晚上不会……”
“会什么?”时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轻轻敲了敲时归的头顶,“阿归这记性,倒是连我都不如了,你说的是那盆吗?”
时归顺着他的手指扭头,就见车夫正搬着水晶兰下来,花苞比早上蔫了些,旁的倒瞧不出大碍。
时序说:“这还是官学的打扫瞧见的,赶紧给你送了出来,你只顾着往马车里钻,只好叫车夫先收下了。”
“还好还好,没弄丢就好。”时归长长松了一口气,上前将花盆接过来,又给帮忙的车夫道了一声谢。
只是等她把花搬来了,又少不得巴巴瞅着阿爹:“爹,我不会养这花呀……”
时序对水晶兰倒是略有耳闻,可叫他精心伺候一盆奇花,到底是为难了些。
他帮忙把花盆搬去西厢小阁楼里,又悉心跟时归讲了其特性,最后调了一个摆弄花草的园丁来,预防小姐哪日疏忽了。
“花在你便在,若花没了,小姐不高兴了,你就跟着花……”
“哎呀阿爹你别闹!”时归越听越不对劲,赶忙一巴掌捂在时序嘴上,扭头又说,“吴叔你先去休息吧。”
“是是,是,小姐。”
之后几日,时序变得越发繁忙起来,每日早出晚归,有时送时归回家后,还要返回皇宫,直到转日清晨才出。
时归心疼他来回奔波,主动提出不要阿爹送了,然时序忙,时一等人也不逞多让。
与此同时,整个京城被一股紧张的氛围笼罩,每至深夜,都能听见街上甲兵经过的声音,转日又是一户人家悄无声息地消失。
原本这股气氛是不曾侵略到官学的,可一天天过去,下班的学生后知后觉地发现,班上竟陆陆续续少了七八个人。
就连许家两个小姐妹都忍不住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京中最近怪怪的呀?班上少了好些人,我旁边的几人都不在了,还有我爹,也是好阵子没回来了。”
“你要这么说,父亲最近也很忙的样子,母亲也有些紧张。”李见微说。
几人一合计,才发现家里大人都不对劲,不光是公务繁忙,就是情绪亦紧绷着。
时序忙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知周兰湘又道:“还有皇兄,皇兄今早才告诉我,之后几日他先不来给我们补习了。”
“我进学堂时偶然听见一句,也不知是谁说的,说什么……掌印又大开杀戒了。”
话落,几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时归身上。
第37章 二合一
宫廷内设有十一监,每监都有掌印太监一职,故而若是说掌印,当朝绝不止一个。
但凡是在人们口中听到的,又或者常被人们提起的,只会是时序。
被好几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盯着,时归只觉压力颇大。
可她抓了半天脑袋,也只吐出一句:“我、我也不知道呀。”
她虽然知道阿爹跟兄长们最近都很忙,可这种忙碌之前也出现过,加之他们除了审理宫廷内务,还要协理朝政,若哪日不忙了才奇怪。
至于大家说的什么“大开杀戒”,唔——
“你是不是听错了呀,兴许不是我爹呢?阿爹他人很好的,可能有时候是严厉了些,但他肯定不是那动不动就杀人的,最多、最多……最多也就是小惩大诫嘛!”
就像前阵子被拉下马的田岳一人,除了两个主犯被处以极刑,一应家眷只判了流放,而作为主审官的时序或称得上雷厉风行,但绝对与大开杀戒扯不上关系。
几个孩子也只是好奇,见从时归嘴里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多纠缠了。
正巧教习过来授课,几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很快就将这事忘到脑后,只待一下学,一个个只顾着回家了。
唯独时归将这事记在了心上,一堂课上想了好几回,越想越是抓心挠肺,等下学时难得收拾麻利了些,急着去找阿爹打探一一。
然而等她跑到官学外,只见等在马车边的是两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雪烟和云池个子不高,担心接孩子的人多,不好找到小主子,她们便一个站在马车上,一个站在马车下。
当雪烟在人群中发现目标后,云池就赶紧过去接人。
因官学门口嘈杂,碰头的两人也不好多说话。
直到上了马车,时归才迫不及待问道:“今天怎么是雪烟姐姐和云池姐姐来接我,阿爹和兄长们呢?”
“主子一个时辰前遣人回府,说是因急务要出京一趟,时一大人和时一大人陪同,另外两人大人则要坐镇司礼监,特意叮嘱奴婢们来接小主子。”
“另外主子还说,此次出京可能要耗费些时日,叫小主子莫要忧心,若是不想去蒙学了,在家里歇几日也好,奴婢们帮您去告假。”
时府的下人几乎都是从牙行找来的,很难知晓宫中朝堂上的事。
若是以前,哪怕时序几个月不回来,雪烟和云池也无从得知他的去向,无非是在院里干等着,做好她们的本分。
自从时归来了后,时序的去向在府里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尤其是西厢这边,有时他等不及亲口跟时归交待,那就提前说给雪烟和云池,不光去哪里,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实在是不能再仔细了。
连带着时一他们也要讲清楚。
听到雪烟的回答,时归愣住:“那、那我这几日就先见不到阿爹和兄长们了?”
雪烟与云池对视一眼,斟酌道:“主子可能不好见到,不过时三大人和时四大人就在司礼监,小主子若实在有事,奴婢便遣人去通传一声。”
“小主子可是要见两位大人?”
时归难掩面上失落,但仍是摇了摇头:“三兄和四兄肯定也正忙着,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我等阿爹回来好了。”
“那蒙学?”
“也去着吧,我好不容易跟上同窗们的进度,再落下就不好了。”
细数她入学的这一个多月,不是被夫子留堂,就是由太子补习,能按时下学回家的次数实是屈指可数。
眼下她功课跟的差不多了,写字也小有进步,她也不想着什么进步神速,只要能稳稳当当的,不莫名落下课就好了。
再说家里既没有阿爹,也没有兄长们,她还不如到蒙学坐着。
雪烟和云池只负责传达,话都传到了,她们的任务也就尽了。
哪怕时归年纪小,正是容易被说服的年纪,她们也从不会仗着与小主子亲近,而对大大小小的事妄言。
就拿最简单的穿衣来说,只要是时归说的,无论在她们眼中好不好看、搭不搭配,她们都不会多嘴。
为人奴婢的,紧守分寸该是最基本的要求。
也正是因此,两人自被调去西厢后,一直没再被调走,过年那阵子还涨了月银,年后又多得了一份红封,里面塞了足有十两银子。
哪怕时序没有当面说明缘由,她们心里也是门清。
从那以后,两人服侍时归更是用心妥帖了。
眼下两人陪着时归回了家,先伺候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又将厨房准备的点心端了来,趁着时归吃茶的功夫,她温习功课的笔墨也备好了。
因着今日府上无人,陪读的任务同样落到雪烟和云池身上。
她们两人虽没进过学堂,可基本的字还是识得的,于书法上或称不得大家,但用来指导时归,那是绰绰有余。
时归一直都知道,两位姐姐是识字的,遇上不明白的功课就虚心向两人请教,整个过程比平日慢了一些,总归也没耽搁了什么。
待温习完一日的功课,她就自行练字。
截止到今日,她写字的进度还是停留在对笔画的练习上,一横一竖变得笔直,笔锋处也隐现风骨。
看她从书袋里拿出字帖,雪烟一时好奇:“这是哪位先生的字迹,瞧着竟比主子的还要凌厉些?”
时归坦然道:“是太子殿下的。”
“太子殿下说先给我写几个字,用来规正笔画,等日后拿笔拿稳当了,再说想学谁的书法……太子殿下的字是很漂亮,不过我还是想学阿爹的。”
“反正我也看不懂,我觉得阿爹的字已经很厉害了。”
听出她言语中细微的不喜,雪烟登时改口:“原来是太子殿下的,难怪奴婢没见过,不过奴婢再仔细一看,殿下的字凌厉是凌厉,却少有主子的风骨,这样比较起来,还是主子更胜一筹吧。”
果然,时归咧嘴一笑:“是吧是吧,我也觉得——”
她刚才还说看不懂,如今倒不提了:“我就说,肯定是阿爹更厉害一点……那我可要快点写好,到时就能找阿爹给我写字帖了。”
“有阿爹在,我就不用麻烦太子殿下了。”
有了目标,时归受到了鼓舞,当天练字又多练了半个时辰,直到窗外天都黑了下来,才被雪烟她们劝回房里。
之后几日,时归上下学都是雪烟和云池接送。
太子也果然一连几日都没过来,再一问,他竟是来官学都没去。
下班又悄无声息地少了两个人,时归对其中一个男孩有点印象,那男孩是整个下班最高的,又高又壮,说是武将之后。
某天刚一下学,他就被围在官学外的重甲兵带走了。
之前的种种流言,在重甲兵出现后得到了证实。
无他,只因能指挥重甲兵的,除天子唯有司礼监众。
又过两日,过来接时归下学的终于换回原先之人。
当看见马车边挺拔的身影,时归直接丢了书袋,狂奔过去,一跃跳到阿爹身上,整个人都挂了上去。
她本是高兴之极,谁知一开口,声音里便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阿爹,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阿归不哭,阿归乖,可是让咱们阿归等苦了。”时序抚在她背后,心里的思念并不比她少,“怪我忘记了时间,本该昨日就回来了,谁知路上又被琐事耽搁了,又叫阿归多等了一日。”
“阿爹跟你保证,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一定腾出一大段时间来,每天哪儿L也不去,就在家里陪乖女儿L,这样行不行?”
时归没有被他的好话骗到,而是红着眼抬起头来:“阿爹说忙过这阵子,那就是还没忙完了?”
“这……”时序不禁苦笑,“朝廷上出了大案,恐还要持续些时日。”
“当然,之后阿爹就不用再离京了,不管再怎么忙,必然能保证每天跟阿归见一面,多晚都会回家的。”
时归噘着嘴,并不言语。
她把着时序的双臂又往上攀了一点,将下巴磕在他肩上。
时序摸不清宝贝女儿L的想法,可任他再怎么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他继续早出晚归的事实,这种时候,往往是多说多错,不说最好。
马车上,时归仍是黏在阿爹身上。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趴着,明亮的眸子里含着点未消去的水花,乖顺可人,叫人愈发心软。
时序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声叹一口气,将掌心扣在时归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
不知不觉中,马车驶入了时府所在的街上。
时序刚跟时归说了两句话,就听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大人,前面好像有人拦路,可要绕过去?”
时序嘴角瞬间落了下去,不冷不热道:“绕。”
“是。”车夫高高扬起马鞭,驱赶着马儿L绕开前面的人群。当马车从人群侧面驶过的时候,那些人还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直至马车驶出去好远,才听有人惊呼一声:“那不就是时狗的马车!”
“什么——那还不赶紧追!”
一群老少汉子拖着疲惫的身躯,一刻不敢停地追在马车后,又因双脚跑不过四条腿,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
最开始说话的男人懊恼地砸向自己的脑袋:“都怪我,要是我多注意些就好了,这次没能把时狗的车拦下,下次可就更难了!”
“要不然……我们直接去时府吧。”
“时府内外皆有护卫把守,我们便是去了又怎样?”
“怕什么!古有谏臣撞柱死谏,今日我就一头撞死在时府的大门上,我就不信这样还逼不出他来!今日我等若不能从时狗手下将祖父救出来,来日照样逃不过一死,你们怕,我不怕!”
“说得对!早死晚死都是死,何不拼上一回!”
众人士气被鼓动起来,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结伴往时府走去,皆是一脸的大义凛然、不畏生死。
殊不知,他们能想到逼死的法子,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
赶车的车夫绕开了一波人,却无法将堵在府门前的人绕过。
马车稳稳当当停在数尺外,不等车夫开口禀报,守在门口的人们已经发现了他们。
为首的几人双目赤红,只瞬息就攥紧了拳头,凭借仅存的理智遏止住内心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