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羊中出现了几只怀孕的母牛母羊,只有这几只逃过一劫,被妥善安置到了桃园中。
至于剩下的——
清炖小羔羊肉、烤牛肋条、乳酪烩肉……
有幸抽中红签的百姓可是有了口福,一连三日顿顿有肉吃,甚至还吃到了牛肉!
等他们离园后将此事一说,顿引来无数艳羡。
这次开园后,缘聚园正式开园,就要等到七月了,届时官学的中班考试结束,定少不了宾客。
随着第二批人从缘聚园离开,今春的殿试也落下帷幕,圣上钦定三甲,游街当日个个意气风发。
恰逢官学月假,时归他们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几人就近找了一家酒楼,随便在一楼寻了个位置,又因空青和竹月跟着,旁人见他二人浑身不好惹的气势,顿时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但不多看,并不代表着也不会多说。
时归他们坐下没多久,就听邻桌有人说起这次殿试,被再三提及的,是一个叫赵思钰的考生。
原来那赵思钰年过而立,早早过了乡试,只因没有盘缠,硬是拖了十余年,才得以入京参加会试。
“听说那个姓赵的书生,会试场上就晕过去一回,考官叫来巡场的御医,诊断出其昏倒皆因饥饿,是被生生饿晕过去的。”
“监考官好心给他为了水食,却也耽搁了不少作答的时间,据说赵书生只答了一半,考试就结束了,然即便如此,赵书生还是凭借这一半的作答,得以进入殿试。”
会试场上的考生,基本都是万里挑一挑出来的。
也不知那赵书生有何本事,试卷只答了一半,还能压过这么多人去,得进殿试,虽只是个吊车尾,但哪怕是最后一名,也是不容小觑的。
听着邻桌的攀谈,时归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后来呢?我瞧官府张贴的告示里,赵书生可是最后一名,他若真有本事,如何会落最后?”
“造化弄人,实在是造化弄人啊!”其中一人知晓最多内情,不禁感叹道,“你们肯定不知道,殿试上发生了什么,那赵书生又做出了何等逾矩之事!”“殿试可是有陛下亲临的,大多学子为了避免场上失态,提前一两天就会禁水禁食,那赵书生有样学样,也是两天没吃没喝,可就他那体质——”
毫无疑问,赵思钰又饿昏了。
殿中有志学子无数,皇帝当然不会过多关心一个失态的考生,当即叫人将其拖了出去。
只因入了殿试的,就没有落榜一说了。
赵思钰最先出场,当然也只能排在最后。
“这不应该啊……”另一人道,“寻常举人老爷,一经高中就会有当地富户攀缘,如何那赵书生没人资助,还蹉跎了这么久?”
“那就不知道了,那赵书生也不知从哪个偏远地方来的,既是偏远,岂是我等能知晓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科考结束了,不管那赵书生是真有才学,还是瞎猫碰上个死耗子,一切也定了。”
大周科举三年一届,每届的三甲同进士出身不知凡几,二甲的进士尚有许多等着分配差使的,真有什么差使,不论好坏,总归轮不到三甲去。
当然也有家中富裕的,帮孩儿运作一番,且先寻个乡镇做几年县令,再寻出路。
而赵思钰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攒了数十年才出来,必然不会再有四处疏通打点的钱。
更甚至,他在皇帝面前失态,不说为皇帝所厌弃,至少也没留什么好印象,便是有朝臣拉拢新科学子,肯定也不会挑中他,不管怎么说,他的路基本被堵死了。
邻桌的食客惋惜长叹,就此打住了言语。
这番话不止时归听到了,周兰湘他们也有听见,只是几人听完也就过去了,并未多想。
时归托着下巴多有沉思,被唤了好几声才见回神。
周兰湘问:“你在想什么呢?”
时归说:“啊……没什么。”
“好啦别多想了,探花游街的队伍马上就要过来了,听说今年的探花长得极是俊俏,快叫我出去瞧瞧,到底有多俊俏!”
几人兴致勃勃,结了饭钱后,赶紧跑出去。
可惜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时归他们个头又有限,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被拥挤的百姓挤到后面去。
自然,据说极是俊俏的探花郎也没能瞧见。晚上回家后,时归用过晚膳却没离开,而是等阿爹吃好了,探头探脑地问了一句:“阿爹,今年的殿试可有发生什么意外?”
时序看过来:“又听说了什么?”
时归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而后道:“其实也没什么唔……就是听说有个姓赵的书生,会试昏了一回,殿试上又昏了,也没能取得一个好名次。”
这次的科举有司礼监参与,考场上发生的大事小事,皆事无巨细地放到过时序的桌案上。
且又是这样一个接连晕倒,偏能入殿试的考生,他难免也会多注意一些。
出于职位之便,他对赵思钰的了解更多一些。
“赵思钰家境贫寒,家中只有一位寡母,拼死拼活供他读了出来,本以为能享福了,谁知那赵思钰穷清高,中举后概不接受外人援助,还说什么……”
凭他自己,也能入京赶考。
都说穷书生穷书生,可真能读到举人这一步的,基本很少会有一贫如洗的了。
时序总听人说,书生迂腐,不懂变动。
只因他也曾念书,对此并不赞同。
直到得知了赵思钰的经历后,他才知道,原来真有人迂腐至此,为了所谓的清名,任由十年大好时光从指尖流走,宁愿跟着寡母浣衣挣钱,也不肯接受援助。
在时序眼中,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清高,正相反:“赵思钰此人,实在愚蠢至极。”
只可怜了他的老母亲,孤身一人把儿子供养出来,没能享受什么好日子也就罢了,还要继续艰苦下去。
只是谈了几句,时序就无可避免地露出嫌恶之色:“不提他了,没什么好说的。”
“唔——”时归也不想这样关注对方的,实在是赵思钰这个名字……她表情纠结,十指都拧在一起。
早在会试之前,时归就有回忆书中剧情,生怕会碰到了重要剧情点,再惹什么事端。
然她千防万防,到头来还是没防住。
时归并不知赵思钰的经历,甚至也不知道他是在今年入京的,对他唯一的印象,便是背叛者。
书中的赵思钰出场时就已是司礼监掌印走狗,官居五品,品阶不高,只因有司礼监支持,在朝中也算得上横行霸道了,他明明科举出身,偏要攀附阉党,也不知早年经历了什么,心思之阴毒,比司礼监掌印尤甚。
而就是这样一个依附司礼监、狐假虎威的小人,到最后却凭借向主角投诚,揭发掌印多年罪证得以洗白,甚至在司礼监倒台裁撤后,还捞了个外地郡守的官职。
当初看书时,时归就不喜赵思钰的角色。
如今知晓他会背叛阿爹,更是从生理到心里皆厌恶起来,纠结半晌,终忍不住问:“若那姓赵的书生要来投靠阿爹,阿爹可会收下他?”
“投靠?”时序面容古怪,“阿归是说……他也要做太监了?”
可不是嘛,司礼监的人,除甲兵就是太监。
以赵思钰的体质,必然是与甲兵无缘了,那剩下的,可不就只剩太监一条路。
时归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
“才不是呢!”时归哭笑不得,“人家好好的三甲,怎么会想不开净身入宫。”
“我是说,就是、就是……若赵书生给阿爹示好,阿爹可会帮他留京做官,当个心腹培养?”
闻言,时序忍不住露出嫌弃:“我司礼监是多缺人,才会留这么个人做心腹。”
“如赵思钰这般迂腐刻板之人,必然不会舍弃他那所谓的清高,与宫中内侍亲近,便是真的亲近了,也必然没安什么好心思。”
“对!没错!”时归仿佛找到了共鸣,一时没克制住情绪,大声应和起来。
直到瞧见阿爹疑惑的目光,她才收敛几分。
而只几句话的工夫,时序已有感觉:“阿归……好像不怎么喜欢那赵思钰?”
时归连连点头,又掩饰道:“阿爹都说了他不好,那他肯定就不好!阿爹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
这一刻,她对阿爹的袒护私心已压过良善去,恨不得当场祈求阿爹将他赶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别进京城才好。
可她也知道,她对赵思钰的过分关注已引起了阿爹的注意,不好再提要求。
最终她只能说:“那万一赵书生找阿爹,阿爹可千万不要搭理他哦。”
时序心有疑问,但也没多问,只浅浅点了点头。
虽得了阿爹的肯定,可时归的心还是没法儿彻底放下来,她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是什么契机引得赵思钰投靠司礼监,可书中没写,现实又未发生。
任由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端倪来。
好在几日后,她又得知赵思钰已离京返乡,时归这才算放心下来,又不忘叮嘱空青一句:“若赵思钰回来,你们记着告诉我一声。”
空青垂首:“是。”
有关科举的议论渐渐淡去,官学的孩子们也忙碌起来。
眼看距离升学考试只余半月时间,课堂上再不认真的,也难免感到几分紧张,时归更是放下一切俗务,专心备考。
这时候,京南的新宅就体现用处了。
几人正愁寻不到适合温书的地方,去哪家都有大人在,孩子们待着也不舒坦。
找来找去,也就只有京南新宅没有人住,离着几人都不算远,就是周兰湘出宫也方便些,索性就把温书的地点定在京南新宅了。
考试前三日,官学放了假。
也不知周兰湘是如何求的,竟把太子给请了出来。
自送大公主出关后,时归再没见过太子,只从阿爹和兄长们口中得知,太子殿下已正式参政,朝中大小事都会经手,常常忙得连午膳都顾不上吃。
如太子殿下这般大忙人,竟还能记挂着他们几个小孩的功课,还专门空出半日来,为他们辅导答疑。
太子之学识,几人皆有听闻。
又慑于对方清冷面孔,连最调皮的周兰湘都不敢造次,更别说旁人了。
见几人都不问,周璟承便不等了。
他挑了些他认为重要的讲解一番,没等众人回过味儿来,便当堂考问起来。
众人:“!”
半日下来,所有人都累得不行。
不只是身体上的疲惫,尤其是心神的紧张。
就连李见微这样的好学生,目送太子离开后,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心有余悸道:“太子殿下……以后还是不劳烦殿下了。”
时归忍不住问:“湘湘怎把太子请来了?”
周兰湘蔫巴巴地趴在桌上,吐字不甚清楚:“哪里是我请来的,是皇兄不知从哪听说我们要考试了,直接找到我殿中,主动说要给我们补习的。”
“苍天啊——”她张开双臂,仰面望天,“求求把皇兄的聪明才智分我一成吧!”
余下几人被她的举动逗笑,紧张气氛终散去些。
三日后,升学考试如期而至。
这次考试足有两日,除却经义文章外,武学也要考察,最基本的骑马射箭总要合格的。
十岁的孩子,在大周或已称不上孩子了,有些严格的人家,已经命其经事。
同理,官学的考试也不会如下班那样简单。
但不管是难是易,考都考完了,多想也是无益。
考试结束后,官学会有整整一月的假期。
孩子们刚经过紧张的考试,且不论结果如何,自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放松机会。
有的趁机出京省亲,有的则跟家里求了又求,好不容易得到应允,能再去缘聚园玩上一阵子。
只如今的缘聚园处处要钱,他们讨到的银两有限,好些东西就只能远远地瞅着,先紧着银子去住四时屋,再来便是相对便宜些的摸鱼采摘,等到将要离园回家了,方将余下的银子清点一番,抓紧时间玩个够。
缘聚园那边有卓文成管着,时归可是省了一大心。
休假后,她先是找来威武镖局的镖头,将早就准备好的车马交给对方,请其再给独孤王后送一趟。
威武镖局毕竟走过一回,这次答应得极快,且这次也不再需要司礼监甲兵同行,只镖局的人就够了。
处理完送东西的事,时归安心在家躲了两日闲。
好不容易等她想支棱了,朝中却出了事。
江南一带六月底出现水患,当地官府本以为能自行处置,谁知一入七月,大雨瓢泼,连下五日,引得堤坝直接被冲毁,受灾村镇多达百数。
灾情仓皇传入朝中,皇帝当机立断,命户部准备灾银,另派钦差大臣前往南方赈灾。
然钦差大臣出发没两日,南方的奏报又来了。
之前遭遇水患的多是地势低洼的村镇,可水势多日未退,又逢地动,连崩三座水坝,直接淹了两郡府城。
郡中官员自顾不暇,更是无法引导受灾百姓了。
此事一出,满朝震惊。
之前的钦差大臣已召不回来,但只派钦差前往,恐难以处理此等百年难见的大灾。
正在朝中人人自危之时,太子请命,欲亲赴灾地。
皇帝在考量两日后,允了太子的请求。
但为了确保太子安危,除却随行官兵外,皇帝又命司礼监调派甲兵,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索性把掌印也给派出去了,与太子同行,并负责押送赈灾银。
这事发生了好几天,时归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等她得知司礼监将参与此次赈灾后,府上的下人已在替时序收拾行装,时序更是足有五日不曾归家。
不知怎的,时归心口直跳,莫名有些不祥预感。
她生怕阿爹一声不吭就走了,已经准备好去闯司礼监,赶在她出门前,时序可算回来了。
赈灾的队伍明日就要出发,时序也是忙了两日不曾合眼,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
看见时归迎面跑来,他习惯性接了一把。
不料他一时神情恍惚,竟往后踉跄了两步,吓得时归当场从他怀里跳出来,瞬间红了眼眶。
“阿爹……”时归守在他身边,大气不敢出一声。
时序用力闭了闭眼睛,好半天才把脑中的混沌驱散,睁眼毫不意外瞧见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别哭。”他替时归拂去眼尾泪痕。
时归不愿让阿爹徒增担忧,赶忙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又竭力稳着音调,轻声问道:“阿爹是要走了吗?”
时序点头:“明日清早就出发。”
这一瞬间,莫大的恐慌将时归笼罩,导致她接下来的话脱口而出:“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