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如同一朵洁白的茉莉花,静静地开在黄昏的书架上。泽尔文不可自控地低下头,温芙渐渐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庞,她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挣扎,就在他的嘴唇快要吻上她的唇角时,温芙忽然轻声问道:“您希望我成为您的情人吗?”
触碰着她的手指僵住了,时间如同被施了停止符,前一瞬唇间还温热的吐纳好像在下一瞬就已经变得冰冷起来。
温芙闭上了眼睛,冷冷地说道:“还是说您也想像麦尔斯男爵那样向我求婚?”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四周的一切像是都消失了几秒钟,温芙感到扶着她肩膀的手指微微用力,捏得她肩胛骨一阵刺痛。很快身前的人缓缓退开,书架后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温芙睁开眼睛,泽尔文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挺直了腰低头注视着她,眼底的痛楚几乎令她下意识想要躲避他的目光。
他们在黄昏的余烬中彼此对望,直到黑暗彻底吞噬了对方脸上最后一丝光芒。太阳彻底落山,四周陷入了黑暗。可即使在足以掩盖一切的黑暗中,她依旧连一瞬间的沉沦都不愿给他。
我或许将用一生来后悔自己没有在那晚的月色下吻你,如果我知道我们之间甚至不能拥有一个吻。
冉宁第二天来到店里的时候大吃一惊。
书店的大门似乎一晚没锁,门缝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温芙一向十分细心,这样的情况叫他差点以为店里遭了贼。
好在等他推开门,发现店里没有像他想像中那样已经被洗劫一空。沙发上面躺着一个人,冉宁走近了才发现是温芙昨晚裹着沙发上的毯子在漏风的大堂睡了一夜。
“发生了什么?”他把人从沙发上叫醒。温芙昏昏沉沉地坐起来,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什么会在楼下过夜。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带着一丝病态的红潮,冉宁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不对,果然一摸她的额头,就发现已经发起了高烧。
他看见了那块放在桌上的毛巾,那上面似乎还有血迹。冉宁吓了一跳:“你受伤了?”
温芙愣了一下,她看向那块早已冰冷的毛巾,像是终于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那原来并不是她在做梦。她裹着毯子在沙发上坐着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他说:“我只是病了。”
温芙很少承认自己生病,从小到大,生病意味着麻烦。家里负担不了一个病人的医药费,也没人有时间能够照顾她。但是就像她说的那样,她突然感觉累极了。温芙转头看向窗外,早晨刺眼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刺得人眼睛发酸,几乎想要流泪。
大约是因为很久没有生过病了,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热使温芙在店躺了半个月。直到冉宁离开杜德的日子临近,她从书店的阁楼里搬出来那天,她的身体依然还很虚弱。
颜料店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温南在附近找了一间房子,又添置了一些家具,很快他们一家人就能搬进去。温芙从书店的阁楼搬出来的那天,当她拎着沉重的箱子下楼时,回忆起自己进城时带的那个小皮箱,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这儿住这么长时间,久到搬出去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多了这么多东西。
正当她走神的时候,有人从她手里接过箱子。温芙回过神才发现亚恒站在楼梯的拐角下,他听说了搬家的事情,今天是跟着温南一块过来帮忙的。
温芙这才想起她已经半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因为她想起半个月前他的求婚,她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一个明确的答覆。
不过亚恒并没有催促她,他像以前那样,只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默默地和她待在一起。
温南显然很喜欢这位他在城里认识的朋友,他似乎也看出了亚恒对温芙有些格外的不同,因此这次搬家他特意为他们两个留出了独处的时间。
走在杜德冬天的街道上,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的时候,温芙感觉到好多了,她相信等春天到来的时候,她就会完全好了。
她甚至主动向身旁的人提问:“你为什么萌生和我结婚的想法?”
亚恒猜她大约不会想听她在自己眼里是一个如何美丽聪明又勇敢的姑娘,于是他思考了好一会儿之后,对她说:“你还记得你加入画室的第一年冬天吗?你总是一大早在天亮前就一个人从书店出发去公馆。”
随着他的回忆,温芙很快就记起了那段日子。杜德的冬天黑夜很长,每天天没亮她就从书店出发去公馆。那时候,因为泽尔文离开杜德,亚恒又从花园回到了巡查所,她常常在周五的广场上遇见刚刚结束夜巡的他。
冬天的早晨很冷,天色又暗,尽管刚结束一整晚的工作,但亚恒依然每次都坚持把她送到公馆门外才离开。于是后来为了表示感谢,温芙每周五都会在出门前多带一份早餐给他。
“我母亲还在的时候,每次父亲外出工作,她总会早起亲自为他准备早餐,那是我对家庭最初的理解。”亚恒简短地对她说。
温芙没有想过是这个原因,她感到有些理解,同时又有些不理解。于是她又将头转过去,一路上像是都在想着他说的话。
亚恒看着她沉思的模样,不禁微微笑了笑。他们将书店里的东西一路搬回了新家,快到温南租的小屋时,温芙停下了脚步。她从亚恒手里接过箱子,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抬起头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才说:“早餐薄饼的做法是我妈妈教我的,我不确定我做的好不好。”
亚恒有些意外她会突然间和自己说这个,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点评道:“我觉得很好,尤其是涂上苹果酱一块烘烤的时候。”
温芙默默接受了他的称赞,片刻之后又说:“再过一阵,我们要回乡下把妈妈一块儿接来,你想见见她吗?”
亚恒像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他脸上的神情从讶然渐渐转为欢悦,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低头温柔地看着她说:“当然,我很期待见到她。”
第56章
黛莉与瑟尔特尼亚国王的婚期定在了第二年三月,春天的时候她就要离开杜德前往瑟尔特尼亚,为适应那里的生活提前做准备。
作为公爵最为疼爱的小女儿,黛莉这次远嫁再回到杜德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因此公爵想要在她离开前,找人为她画一幅肖像画。
大约是因为那幅《花房中的少女》令人印象深刻,最后公爵选择温芙来完成这幅画。
一个冬天没见,温芙看起来又消瘦了许多。公爵问起了她的身体状况,得知她刚刚从一场病中恢复之后,他又细心地让仆人往壁炉里多加了一些炭火,好让整个房间变得更暖和一些。
他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对她说:“我听说了麦尔斯男爵向你求婚的事情,不过看样子你已经拒绝了他。”
温芙没有否认。在男爵向她求婚后不久,她就病了半个月,随后她再一次出现在社交圈时,身旁总有亚恒的身影。人们纷纷猜测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快有关加西亚家的儿子向这位女画家求婚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这样一来,男爵的求婚便一下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人们无法不将男爵与那位年轻的护卫长相比较,虽然从财富和地位上来说,亚恒的身份并不如男爵显赫,但无论是年纪还是外貌,再加上一眼可以预料的光明前途,任何一位适婚的小姐恐怕都会选择更为年轻的亚恒·加西亚作为自己的丈夫。
一个平民拒绝贵族的求婚是不知好歹,但一个平民在两个贵族之间选择了更加优秀的那个就是情有可原了。
麦尔斯男爵显然也不愿被人拉出来做这样的比较,在鸢尾公馆举行的某次私人聚会中,男爵再一次高傲地出现在温芙面前,问候了她的身体,并且当着众人的面为他上次醉酒后的失态道歉,表示那场求婚不过是一次酒醉后的胡言乱语,希望她不要放在心上。
一桩困扰了她一个冬天的求婚就这样轻易地过去了。温芙觉得这一切荒诞又可笑: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连拒绝婚姻的权力都没有,可尽管如此,她也并没有得到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将捆住自己的绳索交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虽然温芙不想这样猜测,但她不得不这么想:如果不是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她现在是亚恒的未婚妻,或许公爵不会选择她来为黛莉画画。
婚姻真是一桩好的通行证,她不无嘲讽地想,难怪人人都要结婚。
温南原本打算在冬天结束前接温格太太来到城里,但是因为温芙临时接到了蔷薇花园的委托,考虑到她后面这段时间将会变得非常忙碌,因此计划不得不往后拖延了一段时间,正好温芙也认为在天气更加暖和的春天搬家更为合适。
在黛莉的卧室,温芙再一次见到了这位沉默寡言的小公主。
她马上就要十四岁了,和温芙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相比,她已经长成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当温芙告诉她自己将为她画一幅画的时候,黛莉从她的衣柜里翻出一条绿色的纱巾,随后跑到温芙的面前,将那块纱巾戴在头上,朝她转了一圈。
温芙起初不明白她在做什么,站在一旁的女仆微笑着向她解释道:“这是泽尔文殿下送的纱巾,黛莉小姐很喜欢,她希望你能把它画进你的画里。”
温芙哑然,黛莉扑闪着她天真而无辜的眼睛,像是在等待她的答覆。
“当然,”温芙对她说,“它美极了。”
因为那块绿色的纱巾,温芙最后将这幅画的色调定为青绿色。和《花房中的少女》不同,她这次抛弃了复杂的画面背景,将人物放置于素净的画布中央。她打算模仿圣母像的造型,为黛莉画一张低头垂眼的正面像。
黛莉并不是一个十分配合的模特,她总是很容易因为其他事情分心。有一次天气好的时候,她们将画架搬到了楼下的庭院里,黛莉坐在铺满阳光的草坪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就被一只落在手上的蝴蝶吸引了注意。为了不惊动那只蝴蝶,她小心地将手臂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屏息凝神地看着手上的蝴蝶,就这样乖乖地坐了一下午。
温芙将这一幕快速地记录下来,最后将这只蝴蝶添加到了她的画稿上,美丽的少女披着绿色的纱巾,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她穿着一条绿色的长裙,微微侧着脸,垂眼看着画面的左下角,而她的肩膀上停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蓝色蝴蝶。
这幅画后来被人们称为《蝴蝶少女》,画面中的黛莉如同圣母那样纯洁美丽,细腻的面部神情混杂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圣高洁。那条绿色的薄纱巾如同蝉翼般盖在她的头发上,使那头微微蜷曲的黑色长发形成了一种朦胧的光感,令人惊叹于画家出色的技巧。
在为黛莉画画的这段时间,温芙从没有在花园遇见过泽尔文。听说因为黛莉的婚事,他与公爵大吵了一架,之后干脆搬去了港口附近的行会大楼,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埋进了工作里。
温芙想起那天在昏暗的书架后,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恳求她再给他一点时间。但他所欠缺的并不是时间,三年过去了,他依然在等待权力。他无法阻止黛莉远嫁,就像他也无法阻止温芙和其他人走在一起。
有一天下午,温芙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本该在晚饭前离开,可白天她在花园遇见了亚恒,他请温芙在休息室等他一会儿,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从花园离开。
公爵书房楼下的休息室里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彩色长布,那是不久前圣灵节留下的装饰还没有来得及拆除。
当温芙站在休息室层层叠叠的垂幕后欣赏墙上的挂画时,她注意到空旷的休息室那头传来脚步声。起初她以为来人是亚恒,可是等对方绕过帷幕,她才发现那是泽尔文。
对于这猝不及防的碰面,泽尔文显然也很意外。他停下脚步的时候,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温芙注意到他脚尖一动似乎下意识想要避让,但又很快克制住身形,若无其事地朝她走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泽尔文问。
温芙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他看了眼另一头通往二楼的大门,很快就意识到她在这儿等谁。这叫他的目光微微一黯,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他是来找他的父亲的,既然书房有人,看样子现在他也只能留在这里暂时等候。
空旷的房间里没人说话,温芙很少感到四周这么安静,有一段时间她看着墙上的画,眼前都是一团团模糊的色块。和她的局促不同,泽尔文似乎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他闲散地走到她的身旁,跟她一块看着墙上的画,随口问道:“看来你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
温芙没说是或者不是,她像没听见似的,所有心思都被墙上的画吸引。
于是泽尔文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开始商量结婚的日期了吗?上一回求婚,我没有看见他送你戒指,我想就算没有戒指也该有一束花吧。你如果就这样答应了他,这场婚姻也未免太过仓促。”
他话语里讥诮的意味很重,连珠带炮似的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温芙终于没办法再装聋作哑,只好转过头叹了口气说:“我们没有商量那些,但我想先带他见一见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