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早该去启轩阁的许芝芝,站在一棵结满花苞的磬口腊梅树前,像是盛满殷勤期盼一般,虔诚的折下一小枝。
那人若有所察的望了过来。
两两对视。
唐乐安敛下眸子,朝着启轩阁去。
身后骤地传来一声骄喝!
“站住!”
许芝芝快步追上来,不怀好意的将人上下扫了眼,目光停留在唐乐安端着的温酒上。
“大少爷指名要的?”
唐乐安顿首。
张木华向来肆意妄为,这不光是形容为人待事,更是形容膳食方面。大早上就要喝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习惯了,府中下人都晓得大少爷有这嗜好。
两人并排走着。
视线在唐乐安那张宛如鸡蛋剥壳的脸蛋上流连了瞬,许芝芝眼中闪过一抹嫉妒,压着声儿警告:“一会儿你把酒放下就走,不准逗留,听见没。”
唐乐安没作声。
许芝芝傲慢的哼了声。
“不过,料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
启轩阁。
许芝芝抬手敲响房门,矫揉造作的捏着嗓:“大少爷,您要的糕点做好了。”
房门拉开,许芝芝的心怦怦跳。
却不想映入眼帘的是个小厮,他将许芝芝手上的糕点接走,挥了挥手,颇有打发的意味。
精心打扮的来了启轩阁,却连大少爷的面儿都没见着,许芝芝想要跟着进去,却碰了一鼻子的灰,险些被门给夹到。
还来不及失落,房门又一次打开。
小厮是之前塞小福袋的那人,对许芝芝笑得依旧谄媚,好似把她当半个主子般。
“大少爷让小的给您传话,说他一直还惦记着那日的约定……待到艳梅盛开,必定赴约共赏美景,在这之前还请您耐心等待稍许。”
听着这美话,许芝芝满心欢喜的只差跳起来,她将插在头上还未盛开的那一小束梅枝给摘下来。
极为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里,又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碎银一并递出去,“还请这位小哥,将此物送予大少爷。”
小厮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讨好的笑从方才就没落下去,道:“您交代的,小的必定会办妥。您请回吧。”
许芝芝眼若含羞的看了眼房门,怀揣着满腔的欣喜,脚下步步生莲的走了。
待到那抹绿色的衣角消失在转角处,小厮脸上的笑容骤然消散,随手就将那束梅枝给扔在地上,还顺带碾了一脚,随即盯向一旁的唐乐安。
什么话都没说,却写满敲打之意。
唐乐安垂首。
“奴婢是来送酒的。”
里头响起一道沉闷的轻唤。
“让人进来。”
小厮往旁往让去,伸手作请。
唐乐安僵持了片刻。
才抬脚进去。
脑袋低低的。
眼睛盯着脚尖。
前方塌下响起一声闷笑,似胸腔震动,发出来的一般。
“你是鹌鹑吗?”
唐乐安战战兢兢,极为害怕。
小厮凶言:“大少爷问你话呢,没长耳朵吗?”
唐乐安伏身跪地。
颤颤巍巍的道:
“回大少爷,奴婢不是鹌鹑。”
从衣裳中支出的那一截脖颈,宛如一件精雕玉琢的宝物,实在不可多得,叫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摸上一摸,张木华嗓子一阵干涩,缓招了招手。
“上前来,将酒放下。”
唐乐安咽了口唾沫,上前将温酒搁在榻旁的小桌上。
一只大手突然伸出!
唐乐安心一惊!
急急的后退,行跪拜大礼。
“大少爷,奴婢虽签的是死契,但并无高攀主子的心思,这辈子只想做个侍奉贵主的丫鬟,求大少爷成全。”
榻旁的地上铺着毛绒地毯,张木华歪歪斜斜的靠坐在上头,许是房内炭火烧得旺,他双颊泛着丝丝红晕,闻言沉闷的嗤笑了声。
“你倒是个老实本分的。”
“你在厨房当差,叫什么名儿?”
唐乐安浑身冒冷汗,害怕的双肩都在微微战栗,“回大少爷,奴婢贱名,唯恐辱了尊耳,还是不听的好。”
话音落下,气氛微凝。
过了半响,张木华端起一个酒杯。
“给爷斟酒。”
唐乐安脑袋微侧,瞧向候在旁的小厮,带有问询之意。
小厮眉头紧蹙,凶巴巴的冲她使了个“快上啊”的眼神。
唐乐安心惊胆战,浑身哆嗦着上前,提起酒壶的手,都在剧烈发抖。
酒壶盖与酒壶瓶相碰撞,发出清脆且密的声响,这一举动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恐惧。
张木华想要逗弄的心思顿时全无,略感烦闷的将酒杯随手一扔,摔砸在空地上,瞬间碎裂成渣。
“用不着你伺候,滚去你的厨房。”
唐乐安如释重负。
欠了身,忙不迭的离开。
掀起眼皮瞧了眼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张木华心烦意乱的抓了抓墨发,方才听见那熟悉的嗓音,他本想将人给带进来挑逗一番,却不想反倒自个折了份儿。
别的丫鬟,都是巴不得他垂怜。
这丫鬟,上次遇见他害怕的要命。
这次也是这副德行,好似他是会杀人的屠夫般。到底是他魅力不够,还是那丫鬟真没攀高枝儿的欲望?
自个儿思索不出答案,张木华瞅向贴身小厮,“你说,爷怎么样?”
小厮忙赞道:“爷您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高大威武,帅气逼人......”
“哎行行行......”张木华不耐的打断。
撑着站起身来。
“给爷更衣,爷要去找青木。”
青木是顾云峥的字。
小厮有些迟疑,“这临近年关的,顾大人只怕忙得昏天黑地,您去了恐也见不着。”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信不信我摘了你脑袋!”张木华面露凶狠,扬手吓唬!
小厮缩了缩脖子,赶忙去房里拿衣裳披风。
......
第13章 糕点下毒
送完酒,唐乐安没着急回厨房。
而是绕路去了账房,今日是发月钱的日子,同样来领月钱的人不少,她跟着排了会儿队。
报上自己的名儿,摁下红泥印。
一吊钱落在手心里,带着微凉。
唐乐安那被冷霜冻得发红的脸蛋,终于浮现了丝丝笑意。
有了这吊钱,再加上她这一年攒下的,一共是十二两银子。明日她调得半日休,可以有时间出去采买。
每年的这几天都会有一支商队带着满载的货物往京城出发,经过北寒之地,再穿过极寒雪山,前往别国兜售。
这支商队里的一个男子,以前在唐府上当过差,她偶然一次救了他一命,因着这恩情在,她每次托他带东西去北寒之地,对方都格外热情,还不收她递出去的打点钱。
商队的马是精草细粮伺候着的,跑得比一般马要快,从京城到北寒之地只要大半月,到时候爹娘收到包裹,肯定会很高兴的......
一想到爹娘可以过个温暖舒适的年,唐乐安的眉眼弯似雨后荷,清新而干净,满脸的笑意直至眼尾眉梢。
刚到领月钱的小桂子,瞧着唐乐安脸上的灿烂笑容,不禁看得晃了神,待到眼前人消失,他才稍稍回了神。
小桂子急两步跟上,带着些许羞涩的搭话:“唐乐安,领了月钱,你有什么打算吗?”
唐乐安将银子妥帖放至在胸前衣襟里,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语调轻快的道:“明日我调休,出去买点东西。”
小桂子是府上,唯一对她稍加友善的人。
但她也晓得,小桂子接近她的心思并不单纯。
小桂子镇了镇心神,鼓起勇气问:“唐乐安,如果有人要送你年节礼,你会想要收到什么东西?”
唐乐安笑得疏离却又不失礼节,仿佛没听懂的道:“我就一丫鬟,哪有什么人送我年节礼啊。我还有差事要忙,先回厨房了。”
小桂子神情略急,想将人叫住。
却见那步伐走得极快,好似真有什么事情要去忙一般。视线停在那抹倩影光秃秃的头饰上,他眼睛一亮!
......
唐乐安脚还没踏进厨房的地界儿,就被一嬷嬷给拦住。
身穿玄藏色衣裳的嬷嬷,面容松弛,嗓音尖锐的道:“大夫人要见你,给我安分老实点儿。”
话音刚落,唐乐安就被人架起来。
拖着,跟在嬷嬷身后。
唐乐安根本不敢反抗。
脑子中的第一反应是,她和顾云峥在柴房事儿暴露了,大夫人要替张柔椿争口气。
紧接着她又在想,是大少爷调戏她的事儿,被大夫人的人给瞅见了,大夫人要杀她灭口,以绝后患。
思及此,唐乐安的心都跟提了起来。
一路被拖到福安公主所住的云春院。
膝盖窝突得被踹一脚,强行摁在地上,钻心的疼骤袭,唐乐安痛得蹙紧眉头,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坐在上首的福安公主,面有不虞。
“唐乐安,你可知罪?”
肩膀上的大手撤下,唐乐安行叩拜礼:“见过大夫人。请恕奴婢愚钝,不知罪从何处来。”
方才带人来的嬷嬷,凶神暴戾的道:“死到临头还想狡辩!糕点中下毒,害得昨日前来参宴的好些贵客回去之后腹泻不止,扰得大家尊体不适。说!是你一人所为,还是他人指使?!”
下毒?!
唐乐安的心脏狂跳不止,汗珠从额角滚落。细细回想昨日做糕点时的场景,从材料准备到制作,全程都是她自己在操作,按理来说,是没人能有机会下绊子的。
再者,这桩差事若是办得好了,那也是许芝芝的功劳,厨房的人应当不会蓄意陷害才对。
耳畔忽而乍响一声尖叫!
唐乐安侧头瞧去。
只见许芝芝的右手食指里,赫然扎进一根银针,手指头血淋淋的,瞧着颇为渗人可怖。
唐乐安眼神微凝。
依照福安公主的狠辣,一般不会使这么隐晦的手段,想要惩戒人都是直接在脸上动手......
福安公主这是在忌惮?
福安公主悠然欣赏着刚染好的豆蔻,嗓音轻扬:“唐乐安,你若再给不出个答案,那便去戒房学学规矩再来。”
无形的威压,似一座座小山压下来,唐乐安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紧握拳头,指甲陷进肉里,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画面。
她急急的道:“大夫人,奴婢并未在糕点中下毒,导致腹泻的另有它物,烦请派人去厨房,将奴婢负责的那个灶台旁的食盒取来,真相就在其中。”
那双威压的眼神盯了好一会儿,才徐徐敛回,福安公主摆了摆手。
一旁的丫鬟颔首,退下拿去了。
一盏茶过后。
丫鬟将食盒提来。
打开端出里头的糕点。
是盘鲜肉榨菜螺旋酥。
唐乐安微微抬头,拿起一块螺旋酥掰开,娓娓道:“大夫人,您瞧,这螺旋酥主在酥脆咸香,可这饼皮半点不酥,明显就是死面鞣制而成,里头的肉也有一股子腥味,而食用死面所制的糕点,会导致轻微腹泻,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昨天她拎着食盒回厨房,好奇之下拿出来一块想要尝尝,瞧见是死面做的糕点便消了念头,拎回去后也只是放在角落里。
幸好,幸好她没扔掉。
福安公主微怔。
看向一旁的嬷嬷。
嬷嬷赶忙下去,请来府医。
府医查探一番过后,拱手道:“大夫人,食用此物的确会导致轻微腹泻。”
乌龙一场,福安公主面色淡然。
嬷嬷站出来,严声敲打:“此事不准四处宣扬。若叫旁人晓得,小心你们的脑袋!”
唐乐安伏身应是。
离开了云春院,她靠着墙角滑坐在地上,半点顾不得地上的脏污,双腿发软,瞳孔微微摇晃。
那盘糕点是宁香郡主做的,福安公主自然不好追究什么。可若是她这里出了差池,那便是万劫不复......
许芝芝攥着受伤的食指,眼眶猩红,咬牙愤愤的踹了一脚雪,扬撒在唐乐安的脸上,带着十足的泄愤意味。
“都怪你!你个贱人,害我白白挨这一遭。”
第14章 居心不良
将脸上的雪给拨弄了去,唐乐安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你昨天在诗茶会上到底做了什么?”
就算没这一茬,大夫人也绝对不会放过许芝芝。
只是,她有些好奇。
福安公主那样身份尊贵的人竟也会忌惮,为此昨儿个都没对许芝芝动手。
今儿个‘下毒’一事闹出,福安公主手段也收敛了些许。
见人问起昨天的事儿,许芝芝霎时骄傲起来,“大少爷对我青睐有加,当着众人称赞了几句。大少爷说我心灵手巧,模样好看,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说着说着,许芝芝脸上浮现陶醉。
唐乐安勾唇。
粲然笑了瞬。
“那真是恭喜你。”
许芝芝下巴微抬,颇为高傲,鄙夷的道:“从你嘴里吐出来的恭贺,听着一点也不叫人高兴,阴阳怪气的。”
唐乐安也不接茬。
转身,往厨房而去。
大少爷这些年惹出的风流债不少,闹得最大的是一个妓子肚里有了动静,那是大少爷第一次和福安公主直面对弈。
最后那妓子的尸体,被拖去了乱葬岗。
自此以后大少爷越发放肆,好像故意与福安公主对着干似的,连带着对宁香郡主也越发不待见。
昨儿在诗茶会上,许芝芝只怕被大少爷用来挑衅福安公主了吧。
......
云春院。
香炉白雾寥寥。
总管事规矩的道:“大夫人,按您的吩咐,五袋铜钱都装好了,马车也已备好,随时可出发。”
福安公主单手揉着额角,仪态万千。
“这些日子注意着点启轩阁那边,找个时机把许芝芝解决掉,看着就心烦。”
总管事面露尴色,“这......大少爷心中本就有怨,冒然对许芝芝动手,怕是不大妥。”
福安公主放下手,隐隐动怒的捶着椅子扶手,“那小子到底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去!不过就是一妓子,也值得拿来与我置气!”
末了,她又揉着眉角,语气淡淡的:“叫唐乐安去撒铜钱,那丫头是个可怜无辜的,撒了也好去去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