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峥微微颔首。
“你自去便是,只是......”
唐乐安应:“奴婢定不会忘今日之约,还请大人放心。”
说罢,她又行了一礼。
转身,离去。
目送那道梦牵魂索的倩影缓缓离去,直至消失在巷口处,顾云峥才敛了眸子。
小厮伏身,道:“大人,张大人遣人来问,大人何时前去。”
“公务繁忙,抽不开身。”顾云峥淡漠的扔下这话,转头朝着深巷走去。
小厮垂首,忙表明白。
......
底下牢房。
昏暗腐败的气味弥漫,唯一的弱光来自狭小的方形窗户。
脚踩在泥泞血地里,粘黏腥臭,顾云峥面无表情,从一间间牢房外穿行而过,弱光晃照,阴影映在那张冷峻的面容上,似狰狞可怖的恶鬼。
于牢房尽头处站定,他撑着扶手缓缓坐下,闲情雅致的端起一盏茶,浅抿了一口。
掀起遍布冰霜的眸子,颇为闲适的瞧着前方,四肢被捆在柱子上的壮实男人。
男人鼻青脸肿,额角破了一块,血丝成溪,半边脸都是。
男人嘴里痛苦的呻吟着,肿胀的眼皮轻抬,见人出现……
第19章 满腹算计
男人愤懑的挣扎着,铁链铮铮作响。
“为何要绑老子!让老子调戏的是你们,现在你们反倒要绑住老子,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顾云峥勾唇,轻笑。
冲旁偏了偏头。
立即有人抄起烧红的烙铁,上前狠摁在那叫嚣的男人胸口上!
男人痛得撕心裂肺惨叫,剧烈的挣扎着,铁链碰撞声也越发刺耳。
刺鼻的烧焦糊味袭来,顾云峥陶醉的闭上双目,深深的呼了一口,含住像是舍不得吐出一般,过了半响睁开眼。
“将那双手剁下来。”
男人被摁着,双手放在宽大的案板上。
一把泛着冷光的斧子,高扬而落!
鲜血飞溅,在场人无一幸免。
顾云峥素手擦拭着侧脸的血,垂眸见腰腹间的璎珞上也沾了零星,一抹暴戾自眼底浮现。
“窑里的那些东西应该饿了,将他带去,喂了抵消罪孽。”
黑衣人即刻上前,拖着男人的双腿往外走。
男人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血沫子汹涌而迅猛的涌出,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路。
这一刻,男人终于明白,自己被算计了。
他气不可遏的怒吼:
“有朝一日老子必定会将实情告知于那少女,你等着!你,你所算一切皆是落空!”
顾云峥端起茶杯,盖子未盖,里头的褐色茶水,被血染红。
他眼也未眨,仰头一口喝尽。
“有朝一日......呵。”
一声轻哂,在腐臭的空气中悠悠荡荡。
.....
从后方小门回到府里,唐乐安迎面就挨了一耳光,伤上加伤,疼得她蹙紧了眉头。
许芝芝双手叉腰,盛气凌人:“这是昨晚的教训,以后你要是再敢忤逆我,我定叫孙管事治你的罪!”
唐乐安抿紧了唇。
一言不发的从旁绕开,朝着厨房走。
许芝芝追上来,在旁嚷嚷:“给我听着,你每往各院里送膳食,都必须替我注意浮花园的梅花,一旦开了花,就必得来向我禀报,听见没?”
唐乐安站定,粲然一笑。
“是,我记住了。”
许芝芝的气焰这才消了些。
回到厨房,唐乐安去找孙管事报备销假回府的事儿,嘴还微张,就听孙管事道:“临近年节,府中要大扫除,人手有缺,大夫人命咱厨房也挑出些人分往各院,你今儿下午去凝香院打扫。”
唐乐安有些头疼,却也晓得自己没得选,只好老实领了差事,前往凝香院。
她刚到凝香院,便被张柔椿的贴身丫鬟拽到一处佛堂,宽大的屋子中前方供着观音菩萨,房内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
贴身丫鬟下巴微抬,傲慢刻薄:“这间佛堂是六小姐常来的地界儿,你可得仔仔细细的打扫,地上的砖也要跪地擦拭,务必一尘不染。”
唐乐安垂首应是。
贴身丫鬟嗤了声:“日落后我会来检查,若是叫我见着半点灰尘,你今晚别想离开这儿。”
唐乐安又是一垂首。
贴身丫鬟形同狗仗人势旁的狗腿子,做足了气势,耍足了威风才迟迟离去。
唐乐安提起地上的木桶,去外面打了桶清水,回到佛堂,双手伸进木桶中,侵骨的冰水渗透进手指间,阵阵针扎般的触感,让她五脏六腑都跟着颤了颤。
忍着寒意拧干帕子,唐乐安环视着,打蜡抛光过的金砖铺地,漆黑锃亮,干净亮堂。
双膝触地,将帕子折成四方形。
沿着边角处,缓缓往前推。
外面躲在暗处的贴身丫鬟,瞧见人利索干起活,转头走进温暖的房内,冲坐在上方的张柔椿,笑靥如花的道:
“小姐,都安排妥当了。”
张柔椿笑意隐隐,赞许的瞧了眼贴身丫鬟,拄着下巴冲旁侧站着的人,道:“说说,今日唐乐安都做了什么。”
那人伏低跪拜:“唐乐安买了一应物品后,便去了城门处将采买的物品交予一商队,许是托人带去京外乡下家人。”
张柔椿有些乏味,困顿的耷拉着眼皮。
贴身丫鬟很有眼力劲,上前踹了那人一脚,咬牙啐道:“谁想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你只需回答唐乐安那个小贱人是否有与顾大人见面说话即可。”
那人被踹的跌坐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跪好。
“回小姐,未曾。”
张柔椿的眼睫这才掀起,眼含笑意,“很好,下去吧。”
那人诚惶诚恐的行了个礼,缓缓退下。
贴身丫鬟上前,为张柔椿捏肩捶腿,徐徐道:“小姐,再过个几日就是长公主的赏梅宴,长公主还宴请了顾大人,顾大人回帖表明了会前去赴宴。”
“奴婢听闻钟东佳从江南寻得一匹上好金丝云白料子,想必此次是铆足了劲儿要在顾大人面前表现一番……小姐,咱们可不能输了去。”
“那是必然。”
张柔椿懒散的斜躺着,胜券在握的道:“本小姐早已是等不及要与那钟东佳一争高下,她想捷足先登,做她的千秋大梦去。”
说罢,她捻起一枚云片糕轻咬了口,悠悠然道:“待会儿,你寻个错处将那唐乐安给收拾了。”
贴身丫鬟闻言,面有严肃。
“不可,小姐。”
张柔椿微顿,杏眼眯起,“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姐,您先别动怒,且听奴婢细细道来。”贴身丫鬟讪笑着,见张柔椿面色略有缓和,她才接着道,“前些时候寿宴上唐乐安伺候过顾大人,后顾大人又在外救下唐乐安。”
“这一来二去的,唐乐安在顾大人眼前已是过了个面熟,倘若顾大人日后兴及问起,知晓那唐乐安是在您凝香院出的事儿,那顾大人就该觉着您心胸狭隘,是个容不得别人丁点错处的尖酸刻薄之人了。”
张柔椿眸色微凝,撑着坐起了身,“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贴身丫鬟笑容阴冷:“不如您借长公主的赏梅宴将唐乐安给带去,让唐乐安跟在钟东佳身后进府。”
“这样一来,旁人便会以为唐乐安是钟东佳身边的丫鬟,到时候再安排一人玷污了那唐乐安......届时自有人替您解决这扰人的苍蝇,且还能恶心一把钟东佳,您以为如何?”
末了,贴身丫鬟小心翼翼的看向张柔椿。
第20章 浅尝辄止
张柔椿粲然一笑:“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她眉眼弯弯,心情极好的摘下头上金簪,扬手扔到地上,似打赏讨喜的乞怜狗儿。
“赏你了。”
贴身丫鬟忙将金簪捡起,笑容满面的连连作揖:“多谢小姐恩赏,多谢小姐恩赏。”
张柔椿重新躺下,慵懒的道:“下去吧,本小姐眯会儿。”
贴身丫鬟忙道:“那奴婢去厨房,叫人煮您爱吃的红豆麻糍汤,您醒了就能吃。”
张柔椿摆了摆手。
贴身丫鬟见状,伏身退下,转头时面上的笑容顷刻间尽数褪去,捏着袖笼中的簪子。
临近门口,她瞥了眼里头,眼中划过一抹诡异冷光,朱唇轻吐:
“蠢货。”
......
夜色渐渐的暗了。
冷风簌簌拂过面庞似刀子在刮,唐乐安双手被冻得通红,她放进脖颈中,企图用自己的体温让冻麻木的双手‘活’过来。
贴身丫鬟在佛堂来回转了好几圈,费尽心思的想要挑出错处,却怎么也寻不着半点由头,她瘪了瘪嘴,捂唇轻咳。
头顶上方,忽地坠下好几块瓦片!
就炸开在唐乐安的脚边,吓得她尖叫了声,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
贴身丫鬟嘴边绽开一抹阴笑,笑得颇有深意。
“唐乐安,这就是你打扫完的佛堂?我中午如何嘱咐的你,你全当耳旁风是不是?”
唐乐安双手互攥,垂首道:“我这就打扫干净。”
贴身丫鬟一脸不耐烦,故意挑刺:“佛像后边的台子上也有积灰,四处的角落里,你也再好好清扫一遍。连活儿都干不好,今儿晚饭你也别吃了,就留在这里干活。”
唐乐安唇瓣抿了下。
“是。”
贴身丫鬟提灯离去,佛堂内唯一的光亮也随之消散,只余外头屋檐下两旁挂着的灯笼,泛着羸弱的光芒。
唐乐安立在正中央,垂着脑袋无声无息,任由黑暗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空寂的空气中,忽地响起阵阵咕噜声。
唐乐安捂住空荡荡的肚子,蜷缩靠坐在门旁。
灯笼的光晕撒撒落落,掉在那张白皙光滑,微肿的面庞上。
她已经一天尚未进食,强烈的饥饿残卷着她的意识,却左右不了她胡乱纷飞的思绪。
从那帮强盗般的男子为难,到顾云峥英雄般出现,再到商队提早离去,最后顾云峥帮她。
先令她心智慌乱,再扰乱她的行程。
一环扣着一环,缜密精巧。
顾云峥知晓她不会轻而易举上钩,答应他的无理诉求,便特地利用今天,她满心记挂着千里之外的父母,趁此钻空子行自己的疯狂。
唐乐安哂笑了声。
还真是费尽心思。
这府中的张柔椿,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手段终究是低级了些。
叫人一瞧,便知是在刁难。
不过,也有用就是了。
薄如烟的叹息从嘴角溢出,被冷冽团成缕缕可窥的热气,寥寥往外飘散而去,消失在了漆黑云墨般的夜色中。
耳畔乍响一道清冽的嗓音。
“如此可怜,何不跟我走?”
唐乐安瑟的一抖,转头朝黑暗中瞧去。
顾云峥缓缓走了出来,沐浴在他周身的黑暗,仿佛成了他独有的袈裟,将他衬托得宛如堕入魔道的神佛。
唐乐安垂下眸子。
“顾大人。”
顾云峥眉眼轻柔,嗓音清冷:“如此可怜,何不跟我?”
自唐家从半山腰坠落下去后,她所遭遇的大半苦难,皆是这人带来的,如今却来口口声声问她为何不跟他?
当真是可笑。
唐乐安勾唇笑了起来,似花枝乱颤般,笑得停不下来,笑声中透着言说不尽的苦楚和心酸,眼眶渐渐泛起猩红,一滴清泪自眼角悄然滑落,她抬手拭去。
“自然是奴婢卑贱,不配在顾大人身旁侍奉,奴婢只想在银青光禄大夫府了结此生。”
话音掷地,久久冷寂。
空气中响起一声轻叹。
顾云峥嗓音中透着疲累,“你还是如从前一般。”
倔强,不肯服软。
唐乐安回敬:“大人亦如此。”
来从黑暗中来,顾云峥去时亦从黑暗中去。
唐乐安后脑勺枕在门框上,揉着饥肠辘辘的肚皮。
方才她不该顶嘴顾云峥的,激怒了那个疯子,天知道他又会想什么法子折磨她。
过了一炷香。
不知何处飘来的香气,勾得唐乐安肚子叫得越发汹涌,她贪婪的嗅着那抹香气,想要借此‘望梅解渴’。
愈近的脚步声轻响。
唐乐安扭头望去。
顾云峥去而复返。
将托盘搁在地上。
有米饭,有荤菜。
唐乐安弯了下唇,“这是准备毒死奴婢?”
顾云峥喉结上下滚了滚,嘴角边浮起一抹冷意,“嗯,将你毒死,一了百了。”
唐乐安端起米饭,无半点防备的大快朵颐。
以顾云峥的心机,想要弄死她只需张嘴一言,便有数不尽的人瞻前马后。
就算她警惕的不吃,他也有一百种法子让她生不如死。
再说,若是饭菜里真有毒,她也要做个饱死鬼,然后索了顾云峥的命!
顾云峥毫不避讳席地而坐,安静的凝视着她,眸光柔似月辉,视线落在那青红明显的皓腕上,目光骤紧。
一碗米饭下肚,唐乐安放下碗筷。
手腕突得被拽了去。
唐乐安十分抗拒,想要挣脱却是徒劳。
白天那裤腰带勒得太紧,白腻皓腕上的圈圈红痕颇为刺眼,那双冷清的狐眼中划过一抹狠戾,顾云峥从衣襟中掏出白玉瓶,为其上药。
冰凉的药膏黏在手腕上,微肿的脸颊上也擦了些,安抚着灼烫的疼痛感,唐乐安舒服的眯起眼,眼梢弯弯,好似一只金贵的波斯猫,被伺候得很是舒心。
顾云峥哑笑,将食指上的药膏蹭在手帕上,大手忽地攀上那截滑腻宛如白雪般,没有半点瑕疵的脖颈,巧劲一使勾到跟前来。
噩梦般的容颜在眼前放大,唐乐安瑟瑟的偏头躲,却被捏住下巴,左右躲避不开。
唇上轻触。
顾云峥浅尝辄止,随后站起身。
“来而不往非君子。我给你擦了药膏,不见你回报,我便自己索要了。”
说罢,他便离了去。
唐乐安用袖子狠蹭唇瓣。
心中暗忖:禽兽不如的疯子!
......
出了银青光禄大夫府,顾云峥踏上马车,冷声道:“将窑里那吃干净的骨头捡起来,扔到狼群里,它们应该会很喜欢。”
小厮点头应是。
心中暗暗嘀咕:那男的到底对唐小姐做了什么,把大人得罪的如此狠,剁手又喂蛇,最后骨头还要扔进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