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廊下候着的小厮,一溜烟儿地进屋去。唐乐安眼尖的瞧见,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攥了攥,眼观鼻鼻观心的自求多福。
片刻间,出来两个小厮。
架着那碎嘴的丫鬟,强行拽进屋里。
不多会儿,里边传出阵阵惨叫声。
经久不绝,足足持续了一炷香。
那丫鬟被一小厮握着脚踝拉出来,大睁的眼瞳蒙上一层灰色,双手软弱无力地垂在地上,在雪地里拖出悠长而蜿蜒的轨迹。
凋零的雪花落在头顶,肩上,也落在了唐乐安的心里,她双肩低垂,死死紧咬嘴唇,不让自己怕的尖叫出声。
眼前映入一双精巧的绣花鞋。
这个院里除主子外,没人能穿得起这样精美花样的鞋,唐乐安恐惧万分,挪着膝盖退后几步,匍匐在地行跪拜大礼。
“六小姐贵安。”
一声娇笑,自上方响起。
张柔椿搂着手炉,似惋惜的道:“其实本小姐还挺喜欢你的。你胆小,怯懦,但又识趣懂规矩,还会看人眼神行事,你这样的人,真不该在那劳什子厨房当差,来本小姐的凝香院罢。”
这话不是在询问,而是直接宣告。
张柔椿说完便进了屋子,也没叫人起来。
唐乐安如坠冰窖,膝盖下的雪渐渐消融润湿了衣裳,越发的冰凉侵骨,她却像是没有知觉般,目光呆滞。
今日的雪,似瀑布倾斜。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唐乐安的双腿就被雪给掩埋,头顶和肩上也积了不少的雪,她像个木头桩子般,静静屹立在茫茫白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
厚帘掀开个小角,贴身丫鬟的脑袋冒出个尖儿,“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下午来凝香院当值,仔细你的身子,可别把寒气带给小姐。”
话音随着厚帘落下一并消散。
过去好一会儿,挂着雪花的长睫微颤了颤,雪中的木头终于动了,她挪着膝盖要站起来,早已冰冻麻木的双腿根本支撑不住,又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她试了三次,才慢慢的站稳。
失去的知觉,渐渐回笼。
唐乐安嘴唇惨白,抱着双臂,浑身剧烈的颤抖着,身上的雪花随之掉落,拖着僵硬的步子走出凝香院。
一路回到下房,她脱掉被雪侵湿的衣裳,哆哆嗦嗦地掀开被褥躺进去,被窝里亦是冰冷一片。
唐乐安裹紧被子,眼尾渐渐地红了起来,鼻尖压抑不住的酸涩,她将脑袋埋了进去,迎来的是久久的沉寂。
第26章 浑水摸鱼
风雪不停,下了一整夜。
第二日,罕见地放了晴。
残阳高悬于天际,裹挟着丝丝暖意。
唐乐安垂首立在珠帘旁侧,目不斜视地侍候着,昨日下午在凝香院当值,张柔椿忙着试穿新做的衣裳,没空刁难她。
这也给了她一点苟延残喘的空隙。
只是,她莫名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坐在铜镜前妆点好仪容,张柔椿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一颦一笑间,处处彰显着尊荣华贵,眉眼间隐有三分傲气。
“将本小姐的披风拿来。”
贴身丫鬟正要去拿,却被拉住。
张柔椿抬起新染的粉嫩豆蔻的指甲,遥遥一点,粉唇轻启:“唐乐安,你去,白色那件。”
唐乐安垂首应是。
绕过云母屏风,走到柜子前。
十几件披风款式各有不同,以白色居多。
这不是简单拿披风而已,这是个送命题。
唐乐安咽了一小口唾沫,脑筋飞速运转,思索着该拿哪件才与张柔椿今日穿着相称。
“让你拿个披风,磨磨蹭蹭做什么呢?”贴身丫鬟戏谑的催促声,从外边传来。
唐乐安张望了眼外边,咬牙赌一把地将看中的白色披风取下,走到外面双手捧递过去。
空气安静了片刻。
张柔椿嫣然一笑,“你来,给本小姐穿上。”
唐乐安垂首应是,轻柔地将披风展开,小心翼翼地披到张柔椿的肩上,走到身前为其系好带子,大气不敢喘一下。
通白绣着梅花点枝的披风,配着张柔椿一身嫣红牡丹缠枝的裙裳,尤为合适,鲜亮却不艳俗,乃是上上品。
张柔椿站在铜镜前,遥遥转了个身,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甚为满意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透过铜镜凝视旁侧垂首站着的人,眼中划过一抹真切的惋惜之意。
她侧身,言语中残留了几分笑意:“你与本小姐一并去参加今日的宴会。”
唐乐安脑袋嗡鸣作响,似有些没反应过来。
贴身丫鬟上前拧了一把唐乐安,咬牙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
唐乐安忙跪地伏低,喉头梗着微微哑声:“谢六小姐赏识,奴婢感激不尽。”
张柔椿也没张口,抬脚便往外走。
贴身丫鬟踹了她一脚,示意她赶紧跟上,随即屁颠屁颠儿地追着跑出去。
唐乐安拍拍被踹的肩膀,双手束在身前垂首走出去,跟着一路出了府,踩着清扫过积雪后的青石板路,随侍在马车旁,她不过是个低贱丫鬟,连马车尾后也没得资格坐。
沿街的商铺敞着大门,今日天儿好,一些摊贩也出了来,热情洋溢地叫卖着,街道上来来往往不少采买东西的人。
穿过闹哄哄的市街,马车缓缓驶到当朝长公主的府邸跟前,门檐高伟,气势恢宏。
玉珠长公主及笄之后便赐了府,后成婚不过三年又和离搬了回来,至今仍是孤身一人,只是面首后宅倒养了不少。
府邸跟前,停了好些马车。
小厮将下马车的凳子安放好,张柔椿被搀扶着走下来,寻到手帕交王如意,笑着打了声招呼,互挽着臂弯往里走。
临近长公主府,唐乐安就被贴身丫鬟拽走,在巷子里绕了好几个拐弯,走到长公主府的斜对面的暗角处。
“听着,你跟着钟东佳的人进去。”
唐乐安心中划过一抹了然,面上却装疑惑,问:“这是为何?”
贴身丫鬟不想作多解释,只凶巴巴地道:“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主子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要是这差事你给办砸了,回去有你好果子吃。”
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中,走下一人。
那人肌肤白腻,身材颀长而又匀称,丰满傲挺,腰肢纤细,一袭金丝云白长衫点缀着那妙曼的身姿,将她衬托得宛如仙境中走出来的仙子,完美无缺到令人自惭羞愧。
周遭的人,一时竟看呆了眼。
眼瞧着人就要走进去,贴身丫鬟急急地掐了把唐乐安的腰,“快点去!”
唐乐安没办法,只能跑了几步垂首跟在后面。
浑水摸鱼,顺利进府。
进了府,唐乐安不知该如何办。
只能随着人潮,往热闹处走去。
走过冗长的鹅卵石步道,又穿过一处圆形拱门,映入眼帘的数十棵梅树,花苞朵朵绽放,为寡淡寂寥的严冬腊月增添了一抹浓烈的鲜艳。
贵家千金们说说笑笑,穿梭在梅花丛中。一群公子哥儿聚集在亭下旁舞剑弄枪,饮酒作诗,气氛颇为和谐。
一袭沉香拂来,唐乐安身形微僵,垂首退让到一旁。
温润如玉般的嗓音,在头顶轻轻响起:
“你怎得来了这里?”
顾云峥的眼线遍布整个京城,唐乐安不信他会提前不晓得她来这里,她规矩地欠了个身,转身便要走。
一声清脆的唤声,忽而从不远处传来:
“顾大人。”
淡淡幽香扑鼻,身着云白衣裳的钟东佳缓缓走来,嘴角勾起,一抹温柔浅笑自眼底晕开。
“好些时日不见,别来无恙。”
原还与王如意嬉笑的张柔椿,瞧见拱门那边的顾云峥,又瞅见钟东佳凑了上去,她急急地拽下一支梅花插入发髻中,提着裙摆就往那边走。
“云峥哥哥,你来啦~”张柔椿叫得很甜,笑得更甜,宛如一罐蜂蜜全倾倒出来,令人瞧着就J得慌。
钟东佳展颜微笑,复又顿觉失态般以袖掩了掩唇,“张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心思单纯又美好呢。”
张柔椿最看不得这矫揉造作的假模样,眼中染了几分怒意,故意摸着头上那根青簪,傲气满满地道:“云峥哥哥与我家大哥交好,我叫一声云峥哥哥又怎么了?”
瞧了眼那乌发中的青簪,钟东佳目光微滞,顾大人素爱白蓝青,其中的青更是尤为喜爱,这根青簪该不会是......
思及此,钟东佳猛地看向顾云峥。
顾云峥笑意晏晏,嗓音清冷中带着三分柔意,“这簪子,很衬你。”
这话,瞬间坐实钟东佳心中的猜想。
她面上仍旧扬着笑,心中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原以为张柔椿不过草包一个,如今看来倒也能算作她的对手之一。
心思全放顾云峥,和情敌张柔椿身上的钟东佳,没注意到落后两步的垂首侍女。
周遭的人,却是将这一幕看进了眼里。
第27章 茶中下药
梅园廊下,缓缓走进一人。
那人容貌秀丽至极,一袭素水淡蓝拖尾长裙,外披透白纱衣,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柔美,眉眼间与张柔椿有两分相识。
身后还跟了三位高大男子,容貌俱佳。
长公主走到拱门前,嘴边挂着一抹浅笑,一双美眸美若星灿,柔声似水道:“顾大人,好些时日不见。”
自长公主与驸马和离之后,便愈发喜爱收集天下貌美且富有才华的男子,尤其是对顾云峥,更是惦念已久。
顾云峥附身,微一拱手。
“长公主。”
一双含着柔情的眸子,将人上下端详而过,长公主眼中掠过一抹浓墨般的满意,眉眼一弯,笑得颇为妩媚勾人。
“顾大人,我近日有幸得了一本遗记,不知你可有兴趣共瞻。”
顾云峥嘴边绽开一抹笑,微微颔首:“恭敬不如从命。”
长公主脸上笑意越发的深,从嘴角一路蔓延至眼底,好似瞧见猎物上钩了似的,袖笼中的手指微微揉捏,隐隐有几分兴奋。
“那你我,这便走吧。”
顾云峥冲张柔椿,钟东佳微一顿首。
“失陪了。”
话落,便随着长公主离去。
连一个眼神也未曾给唐乐安。这倒让她松了口气,她恨不能顾云峥永远这样忽视她。
瞧着顾云峥离去的背影,钟东佳扬起得体的笑容,不想再与张柔椿纠缠,转身便融进一个姐妹圈中。
张柔椿气鼓鼓的跺脚,冷冷的斜了眼钟东佳,鼻孔出气的愤了声,转头就去寻王如意了。
唐乐安垂首,抬脚往外走。
下腹突然传来阵阵涨意,她想要找个人问路,却见小厮丫鬟们手头都端着膳食糕点,忙得根本无暇顾及她。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府中找了片刻便消了念头,这里是长公主府,若是到处乱走冲撞了贵人,那她小命难保。
谁知念头刚出,后颈钝痛。
眼前忽地一黑。
身子疲软,瘫倒在地。
意识迷迷糊糊之际,她听到了说话声。
“快些,把这人抬到准备好的屋子去。人都找好了吧?可别误了事儿。”
“放心吧,那人是养马的,体力好着呢。”
......
“可是这茶不合你口味?怎得都不见你喝上一口。”长公主斜躺在矮塌上,轻柔的嗓音似在挑逗。
顾云峥弱笑一瞬,放下手中的遗记,端起茶杯浅抿一口,赞道:“茶香四溢,香气鲜纯,好茶。”
长公主勾起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的道:“喜欢便多喝些。你慢慢品,慢慢瞧,我下去换身衣裳。”
裙尾拖地,长公主消失在层层帘帐后方。
一双狐眼微垂,瞧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袅袅茶香萦绕在鼻尖,顾云峥端起又喝了口,透着丝丝惬意。
过了片刻。
眼前忽而间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像是蒙上了层薄纱,怎么也瞧不清楚,顾云峥双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单手抵着额间,压抑着那股子莫名的躁动。
去而复返的长公主微微附身,瞧着素来待人远近有度,清冷不近女色的顾大人,此时此刻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中淬着浓烈情欲,一副情难自抑的模样,她咬了咬嘴唇,喜欢得快要疯掉。
她抬手,挑起那棱角分明的下巴,气若幽兰:“顾大人,你这艘万年船栽我手上吧。我会好好疼你的。”
顾云峥灿然一笑,嗓音清冷中泛着骄魅:“不知长公主,打算如何疼在下?”
欲要将人给攻下,不曾想反倒被撩,长公主羞得红了颜,拢着纱衣站起身,扔下一句“将人收拾好,带去房里。”便下去了。
走到屋外,长公主步履如风,头也不回的问:“水可都备好了?”
跟在后面的俊容男子,垂首规矩的道:“回长公主,都备好了。”
长公主突得顿住,带着些许谨慎,“那药能持续多久?”
俊容男子展颜浅笑,极为笃定的道:“您放心,您的心愿,今日必能达成。”
长公主勾唇一笑,纤细弱臂攀上男子的脖颈,粉嫩指尖轻抚那性感的喉结,娇柔的宛如没骨头般。
“胡阳,你可会醋?”
被称胡阳的男子莞尔,任凭那双软骨头似的手在他胸膛来回游走。
“胡阳不过是长公主捡来的一条狗。只要能博得您一笑,一条狗而已,杀了又有何妨。”
长公主指尖轻点那薄唇,颇为满意的环住胡阳的脖颈,“抱我去沐浴。我要以最好的模样,与他戏水鸳鸯。”
胡阳将人拦腰抱起,步履稳当的朝前走。
......
入眼皆是黑,唐乐安撑着坐起。
手指却摸到一处温热,她惊得收回。
手腕被猛地一拽,天旋地转眼前一花。
一缕熟悉的沉香袭来,唐乐安心中敲响警钟,她咬牙去推上面的人,掌心触碰到的肌肤滚烫灼人。
这人,竟是光着的!
唐乐安脸颊羞红,低着嗓警醒道:“顾云峥,这里是长公主府,我劝你别乱来。”
药物的作用汹涌不断,顾云峥双手撑不住,趴在了她的脖颈中,极为贪婪的嗅着她脖颈间的芳香,闷闷的嗓音传来。
“我被暗算了,长公主在茶中下药。帮我,安安。”
唐乐安扯了扯嘴角,“你被人暗算?简直天方夜谭。赶紧起来,别闹了。”
顾云峥心眼多得跟马蜂窝似的,他暗算别人差不多,别人什么时候暗算得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