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记得,前年蹴鞠比赛当天,我在树下同你说过的话?”
唐乐安眸子半眯,不明所以。
玉珠长公主莞尔。
“看来是忘了呢......”
她喃喃了一句,后退两步,巧笑嫣然。
“不记得没关系,那我就再同你说一遍。哪日你遇难有所求的时候,可来找我,我会帮你一个忙。”
唐乐安一脸漠然。
“你凭何要帮我?”
“因为你有趣啊。”玉珠长公主笑得灿烂生花,“像你这么有趣的人不多见,难得遇见,便想帮你一把,这是我第二次说了,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说罢,她转身冲周围挥了挥手。
官兵潮水般退下。
胡阳上前来,看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唐乐安,瞧见她略显憔悴的模样,他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走到玉珠长公主身边,恭敬颔首道:
“公主,都准备好了。”
玉珠长公主侧目,撇了眼唐乐安一身的村姑打扮,“走罢,去我那里歇歇脚。”
这不是在商量,而是告知。
唐乐安心中微叹,垂首跟在后方。
......
天暗。
城中私宅。
佳肴满桌,菜色丰富。
唐乐安却毫无食欲,勉强吃半碗粥便搁了筷子,抬眸看向斜对面吃菜的人。
“长公主殿下,可否放我离开?”
玉珠长公主缓缓嚼着嘴里的食物,闻言眸子掀起轻飘飘瞧了眼,漫不经心的夹起一筷子酸笋,放进盘中。
“食不言,不懂?”
唐乐安吃瘪,欲言又止。
进食被打断,玉珠长公主也没了再吃下去的欲望,捏着帕子拭了拭嘴,道:
“我封地的事情已经办妥,正要打道回府,在这里碰见便是有缘。你爹娘还在等你去京城团聚,你不如同我们一道去,也有个照应。”
听着这满是幌子的话,唐乐安面无表情。
玉珠长公主一笑了之。
“早些歇息,明日起程。”
说罢,她起身离去。
唐乐安闭眼轻叹,撑着桌子站起身,跟着一个丫鬟走到住处,推开门走进去。
烛火幽晃,房内寂静。
屏风后,一个黑影映在上面。
唐乐安眼一厉,随手攥起一个花瓶。
“谁在那里?出来!”
“嘘!”
屏风后的黑影走出,神情紧张。
“小点声,别把公主给吵来了。”
看清黑影的真面目,唐乐安握着花瓶抵在胸前,眼中蒙着一层疑虑,透着谨慎。
“胡阳,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重要。”胡阳将一个包裹塞过来,“这里面有一份临安一带和川河附近的地图,还有一些银钱和干粮,你快拿着。”
唐乐安一脸莫名。
“你为何要给我这些?”
胡阳道:“长公主根本就不是觉得你有趣,她所对你做的事情都是带着目的的,你千万不能信她。去祁县找张木华,现在只有张木华能保护你。”
见人不肯直面回答,唐乐安面上浮了几分恼意。
“这,我当然知道。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几次三番的帮我,你又带有什么目的?”
胡阳愣了下,急急地撇清:“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陷入这个漩涡之中。我知道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我还记得那份好。”
“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图谋不轨,或是有所企图,因为早在小时候我就发誓,我将来有本事了,一定要在你危难时刻帮你,我现在只是在履行我幼时对自己的誓言而已。”
第180章 自在人心
唐乐安眉心一凝。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信不信,自在人心。”胡阳道。
他垂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进她的手里,“这是豆包,你拿着在路上吃。”
手心上的豆包微微发着热,唐乐安突然想起,在宫里被蛇咬之后,胡阳来看她,送的也是豆包。
这个豆包,到底有什么含义?
可还不等她打开小纸包,胡阳便开口催道:“不能再耽搁了,我送你出去。跟我来!”
唐乐安闻言,将豆包塞进胸前衣襟里,包袱挂在肩上,跟着他抄小路从后门出了宅子,坐上一辆简陋的马车。
她掀开窗帘,看着立在马车旁的人。
诚心道:“多谢。”
胡阳扬起一抹笑意。
简单,而纯粹。
“我甘愿。”
我甘愿点灯三千,只为照亮你的前路。
凝着那双莹莹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唐乐安张唇还想说什么,马车却动了起来。
她探出窗外,去望那站在原地的人。
他抬起手,微笑着冲她挥手。
马车拐过一处弯道。
驶向城外。
掏出怀里的豆包,唐乐安撕开外面的纸包,一个圆圆的、白白的、软乎乎的豆包显露出来。
她俯首,小心地嗅了嗅。
淡淡奶香钻进鼻翼。
手指捏着,掰开。
里面是红豆沙。
细腻、绵软。
脑海中闪过那张真诚的脸庞,唐乐安犹豫了片刻,轻轻咬下一口。
软糯、香甜在嘴里化开。
残缺的记忆,忽而袭来。
......
“小乞丐,你又被他们欺负了?”
小女孩儿跑过来蹲在旁边,歪着脑袋瞧那垂头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从膝盖里抬起头,残破的衣裳仅能遮住身子却御不了寒。大冬天,他双手赤裸在外,胳膊满布淤青,脚上的鞋子破破烂烂。
吸溜了下鼻水,他道:“我才没被欺负,我只是不想和他们一般见识。”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嘴硬。”小女孩儿突然站起身,解开身上的小披风,裹到小男孩儿的身上,“这是我最喜欢的披风,你可要好好珍惜,不准弄丢。”
小男孩儿满脸慌张,想要把披风扯下来,却被小女孩儿凶了一眼,他呐呐地道:
“给我这个小乞丐,会弄脏的。”
小女孩儿却没答话,手指触了下他手臂上的伤,眼中泛着三分怜悯之意。
“一定很疼吧。”
小男孩儿晃了晃脑袋。
“不疼,都习惯了。”
小女孩儿咬着唇,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嘿嘿嘿笑着,悄咪咪地道:
“这是我藏的,我娘不知道。”
打开小纸包,她怼着豆包到小男孩儿的嘴边。
“觉得难过或是哪里痛的时候就多吃点甜的,这样心里就会跟着甜起来。我试过,很管用的。”
香甜的味道飘进鼻子里,小男孩儿看了眼豆包,看向跟前的小女孩儿,他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
“看我做什么,吃啊。”小女孩儿催道。
眼睛直直的看着她,小男孩儿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含住咬下一口,绵软混着甜腻填满整个胸腔。
车水马龙,商贩叫卖。
行人匆匆而过,孩童欢笑。
那一刻,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她。
......
天明,旭阳晃照。
祁县外,不远处。
雾霜弥漫,幽冷漂浮在空气中。
坐了一夜的马车,唐乐安浑身冰冷,她双手捧在口前,连着哈了好几次热气,想要借此让身体暖和一些。
积雪铺路,马车走得缓慢。
前面忽而传来声响。
闹哄哄的。
掀开帘子,唐乐安问:
“怎么回事?”
马夫扬着脖子往前张望,道:
“不知道呢,突然就吵起来了。”
马夫松开绳子,跳下马车拦下一人。
“这位大哥,前面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个男人打量了眼马夫,又看了眼唐乐安和马车,嘴里哎哟一声,道:
“都啥时候了还有人来祁县呐!快跑吧!那城里全是染上瘟疫的,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朝廷都派人来要放火焚城了!”
马夫一愣,惊道:
“焚城?!”
“是啊!趁现在能跑赶紧跑吧!”
那人绕过马夫,火急火燎地跑了。
前方,好些人往这边涌来。
全都是大包小包的跑路。
瞧着这阵仗,马夫也有些慌了。
他扭头,胆怯地看着唐乐安。
“夫人,这......”
看出马夫的为难,唐乐安转身拿上行囊,走下马车,道:“你回去吧,这一晚上麻烦你了。”
马夫纠结了瞬,跳上马车。
“对不住,夫人。”
说罢,他扬起鞭子。
马车掉头,缓缓而去。
瞧了眼远去的马车,唐乐安抬脚朝着祁县走去,沿途不断有擦肩而过的人流,行色匆匆。
踏进祁县,她掏出手帕捂住口鼻。
街道萧瑟,商铺大门敞着。
所及之处空空荡荡的。
宛如一座荒城。
渐行,渐进。
沿街,能看见些人。
有席地而坐揽着老伴奄奄一息的苍颜老头;也有抱着襁褓幼婴痛哭的夫妻二人;还有枯坐双眼无神的女子......
源源不断,触目惊心。
看着这一幕幕的惨状,唐乐安心中五味杂陈,垂眸加快脚步,仓皇而逃。
走了许久,来到府衙大门前。
门两旁,无人看守。
唐乐安径直而入。
走进大堂。
瞥见左前方有个身影窜过,她急急地追上去,出声唤:
“小兄弟,留步!”
那人闻声,停下。
转过头来,见是唐乐安。
他蹙眉,透着不可思议。
“唐乐安,你竟还活着。”
“等等,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子笨重只是跑几步,便觉着有些累,唐乐安一手扶着腰,微微喘着气。
“我是来找张木华的。”
张木华的随身小厮,眼神颇为复杂。
“这个时候来祁县,你胆子挺大的。”
唐乐安付之一笑。
“能带我去见张木华吗?”
“跟我来。”小厮道。
绕廊,穿过花苑。
走了段路。
来到一间房前。
小厮推开门,走进去。
唐乐安跟在后面,抬脚走进。
坐在案后的张木华,一手成拳咳嗽,一手执着手记瞧着,头也不抬。
第181章 你的丈夫
将热茶放到张木华的手边,随身小厮瞧了眼自家主子,见主子没发现唐乐安来。
他出声道:
“爷,唐乐安来了。”
张木华眸子一掀,瞧着案前的人。他猛地站起绕过案后,将人上下端详而过,满脸的错愕,像是不敢相信般。
“你还活着?!”
唐乐安抿唇一笑。
“如你所见。”
欣喜在心中晃荡,张木华面中却染上三分怒意,冷声道:
“你明知祁县危险,还来祁县做什么?”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唐乐安撑着腰,羞赧一笑。
“能让我先坐下吗?有些累。”
张木华这才注意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摸摸后脖颈又左右看了看,去搬来一张太师椅。
托着她的胳膊,扶着坐下。
他在旁寻了个蒲团,盘腿而坐。
“这,是顾云峥的?”
唐乐安也没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是吗......”张木华喃喃道,怅然莫名。他缓了口气,又道:“说说,为何来这里。你这些日子躲在哪里。”
半年的石湾镇生活与李风凌上门,以及后面的事情,唐乐安三言两语带过。
听完,张木华道:
“你逃离长公主身边,完全可以再回石湾镇,为何要来祁县?祁县现在就是一座危城,朝廷已下旨焚城,不出三日圣旨就到,届时这座城就将化为灰烬。”
唐乐安道:
“李风凌能找到我,说明顾云峥也快了。石湾镇我已不能再待,京城全是他的人,我不能去自投罗网,思来想去唯有瘟疫爆发的祁县,最为安全。”
张木华惋叹。
“祁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唐乐安顿首。
“我知道。但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张木华抿了抿唇,站起身。
“我暂且还在这里,你就先住下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去忙了。”
唐乐安急言道:
“三日后焚城,你可有什么打算?”
张木华道:
“祁县瘟疫事关民生大计,一旦扩散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携圣旨来的是新上任的辅政大臣。听闻此人本事了得,出发前带了宋太医来。”
“在我看来,是否真的会焚城,还有待商榷。”
唐乐安凝眉。
“新帝是谁?太子?”
张木华点头。
“太子也是个可怜人。朝廷势力分割极其严重,玉珠长公主的旧部兴风作浪,险些叫她登上皇位,全仰仗我母亲和顾云峥出手,才没让她得逞。”
“眼下京城的世家贵族各成派系,有明面上支持太子暗地里却想自己称霸的,也有支持二皇子的。其中支持三皇子的全书亦,更是提枪劫狱,将三皇子给救走了。”
“权力那块大饼,现在是谁都想咬一口。”
唐乐安听罢,选择了沉默。
张木华张口唤来小厮。
“给她安排间房。”
随身小厮颔首应是。
看向唐乐安,张木华叮嘱道:
“你先下去休息休息,我这边事情忙完了就去找你。祁县天冷多穿点衣裳,有事找木团,没事不要出门。”
唐乐安一一应下。
跟着随身小厮木团,来到一间上房。
将人送到,木团就走了。
关上门,唐乐安扫了眼房间,家具一应俱全,也没心思去观探别的,走到床边脱掉鞋袜躺了上去。
连着两夜没睡好,她浑身疲软的紧。
眼皮子耷拉着,困意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