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便睡着了。
......
一月,冬寒料峭。
清风冷冽,吹的心凉。
雪花凋零飘落,残了一地的白。
唐乐安缩着脖颈,匆匆走过院子,站在廊下跺了跺脚上沾的雪花,推开房门。
张木华躺在床上,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眸光微闪。
“去哪里了?这么久。”
坐到床头旁,唐乐安从托盘里端出药碗,指尖被烫的发红,她捏了捏冰冷的耳朵,并未瞧见张木华的异样,调羹霍着滚烫的汤药,温软的嗓音道:
“顺路去了趟库房,木团说那里有几匹布,我可以拿来用。”
热气散去,她端起药碗。
舀起一勺递到张木华的嘴边。
“你说说你,瘟疫还没控制住自个先病了,今日那辅佐大臣就要来了,你这副病体还如何去接待?”
张木华含下汤药,道:
“孩子没事吧?”
唐乐安神色莫名,但还是作答道:
“好着呢,在肚子里特别乖。”
话音刚落,床旁的屏风后骤响。
唐乐安手一顿,伸着脖子去瞧。
“谁?”
脚步声轻响,缕缕沉香飘来。
唐乐安瞳孔一缩。
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呆愣住。
顾云峥一身玄黑锦袍,身形清瘦,容颜憔悴,眼中淬着淡淡的光,周身萦绕着一股孤寂之气。
眸光在那高隆的肚子一扫而过,定格在日思夜想的娇颜上,他面色木然,手腕虎口处挂着一串黑玉珠,木雕小狗晃荡着。
唐乐安咬了咬唇瓣。
“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云峥盘着黑玉珠,面色如沉,忽地吐出一口气,嗓音清冷:“安安,我满世界的寻你,你竟来了祁县......”
闭眼一瞬,他将怒意压下。
心口却止不住的疼。
“安安,你还活着。”
话一出口,像是彻底打开了这半年多的心酸煎熬与无数个日夜的苦泪,他摁着眉心骨,道:
“你还活着,为何不给我捎来消息,哪怕只是一封平安信也好。安安,你为何如此对我?”
唐乐安垂下眸子,眼中湿雾渐起。
“你有佳人在旁,又如何还记得起我。我们已经结束了,顾云峥。”
“结不结束,不是你说了算。”顾云峥疾步上前,攥住她的玉腕,眼尾泛红,“安安,我们说好要相守一生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这一点你难道忘了吗?”
手腕上的大手微凉,唐乐安仰首看着他,却不敢直视那双狐眸。
“早在我跳江的那一刻我们就结束了,现在我怀了张木华的孩子,你不准再纠缠我。”
她还道,张木华为何会突然问起孩子。原来,是他早知顾云峥躲在屏风后......
第182章 口不由心
顾云峥眼中一痛,喉咙生哽,嗓音发哑:“你尽管生下来,我会养大。”
唐乐安眼睫微颤,道:
“顾云峥,你疯了?”
顾云峥黯然垂眸,转动着手上的黑玉珠,嘴角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抽丝剥茧的疼痛在心间悄无声息的划过,留下的是血淋一片。
“安安,我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只要你能待在我身边。”
唐乐安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她手抚在肚皮上,垂首道:
“何必呢,顾云峥。我们这样互相折磨是没有意义的。且张木华身体康健,四肢健全,完全有能力养活我和孩子,就不劳你费心了。”
狭长的狐眼微眯,顾云峥侧首看向床上的张木华,眼中掠过难以察觉的肃杀之意,幽光暗闪,阴森可怖。
将那一闪而过的杀意尽收眼底,张木华心中凛然,手指微蜷了蜷,探进枕头底下握住一抹冰凉,视线回望过去,不躲不避。
目光交汇,气氛诡异。
一触即燃的火药味肆意穿梭。
隔空相望的视线,忽而被一抹倩影遮挡住,弥漫在空气中的剑拔弩张也随之分崩离析。
唐乐安背对张木华而站,一双桃眼直视着顾云峥,“你舟车劳顿也累了,下去歇会儿吧。”
眸光一闪,顾云峥脸上浮起了三分笑意,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身,凑近仅一尺之隔,彼此的气息交缠,清冷的嗓音夹着一丝温柔:
“夫人这是在心疼我?”
这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唐乐安面带不耐,抵着手推开他,却因用力过猛,猝不及防地眼前一黑,身形微晃了下。
一只大手飞快伸出托住,顾云峥扶着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眼中裹着担心,更多的是心疼。
“你身子本来就弱,不该要孩子的。”
唐乐安一手撑着椅子扶手,一手摁着额头,缓着那股晕劲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放下手,她道:
“若不是你突然凑近,惹得我生厌,我又怎会如此大反应地推开你,说到底都是你的错。”
手指勾起她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顾云峥的目光内敛,爱意深沉,闻言迁就道:
“嗯,都是我的过错。”
看着坐在窗下的二人,张木华鬼使神差地掀开被褥,走到唐乐安跟前,忍着内心的瑟缩和胆怯,向她伸出手,言词亲昵:
“安安,你身子不适,我扶你去床上躺一下,一会儿再叫大夫给你瞧瞧。”
顾云峥眼神一暗,盯了眼张木华。
指节分明的手伸出,他道:
“我此番来祁县带了宋太医,宋太医乃妇科圣手,他的本事天下人皆知。安安,你的身体交给他调养,定能生出健康的孩子,跟我走罢,嗯?”
左右扫了下眼前的两只手,唐乐安看向顾云峥。顾云峥心中一喜,下一秒她却道:
“顾云峥,我不会跟你走的。”
说罢,她搭上张木华的手。
缓缓站起身,走到床旁。
脱掉鞋袜,躺下。
为她掖了掖被角,张木华扯过一旁的外衫披在肩上,走至顾云峥的跟前,“顾云峥,我们去书房吧。关于祁县焚城的事情,我想再与你商议商议。”
狐眸瞥了眼面朝里而躺的人儿,顾云峥眼底划过一抹满含银光的心碎,轻叹了声,站起身朝门外走。
张木华紧随其后,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动静响起。
唐乐安侧过身来,瞧了眼房门口,撑着坐起身,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顾云峥,未曾想才半年不到就又遇到了。
素手在肚皮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唐乐安眼中的光悠悠荡漾着,好似一艘浮漫在湖水中的船桨,悠扬轻缓。
顾云峥若知道孩子是他的,定然会用宝宝威胁她留在他身边,张木华此举是在帮她。
她不想叫张木华失望。
也不想再被顾云峥牵制。
这是属于她的宝宝,谁也不能抢走。
......
晴日。
朔风呼呼,大雪零落。
唐乐安抱着一匹布,穿廊而过回到房里,乍见秦心雅,抱着个小婴儿坐在炉子旁。
她脚下微顿,走过去将布匹放下,揉搓了下僵硬的手,提起茶壶倒了两杯热水,端起一杯放在秦心雅的跟前。
秦心雅牵唇浅浅一笑,将抱着的宝宝往唐乐安那边挪了下,嗓音夹着欢愉:“你瞧,这眉眼长得多像云峥哥。”
匆匆瞧了眼襁褓中的孩子,唐乐安便移开了视线,口不由心地道:“确实很像。”
盯着那双充满失意的眼睛,秦心雅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接着又道:
“云峥哥说了,等他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带我们母子二人回京,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唐乐安捧着茶杯,吹了吹端起浅抿一口,敷衍地道:“是吗......挺好。”
秦心雅张口还要言,门帘忽而被掀开。
“咚!”
拐杖落地声响,一道蹒跚身影走进。
看着来人,秦心雅面色大变。她抱着孩子站起,小脸煞白。
“爹......”
“啪!”
一耳光扇过,秦之蔽杖咳嗽。
白发灿灿的老人身形佝偻着,拐杖在地上撞得咚咚响,极为恨铁不成钢。
“躲在外面数月不归家,如今再见你已为人母,还死皮赖脸地跟在青木身后,叫他左右为难,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这一巴掌打得秦心雅秀发散落了些许,她难堪地低下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眼眶却红了。
秦之辈嗌砜聪蚬嗽漆坑胩评职玻他微微垂首,道:“青木,云沐丫头,我这个不孝女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呐抱歉。”
铮铮傲骨一生的秦之毕壬,此刻弯腰道歉,唐乐安诚惶诚恐,忙起身往旁挪了一步,摆手道:
“秦老先生,您别这样。”
顾云峥微微笑着,嘴上却半点不饶人。
“的确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险些害得我就此失去了安安。”
秦之碧得又是一怒,却顾及着脸面没有过多发作,瞪着秦心雅,狠声道:
“你个逆女,跟我回秦峰书院!”
第183章 还她自由
冲唐乐安与顾云峥顿了顿首,秦之被翰匠着门外走去。
留恋地看了眼顾云峥,秦心雅垂眸抿唇,抱着孩子跟在后面出去了。
人一走,房内便只剩两人。
顾云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盘着黑玉珠,眸光注视着唐乐安,嗓音温润:“既然我所言你皆不信,我便亲自去请秦老先生下山,如此你可信了?”
心中不可遏制地泛起甜蜜,唐乐安说话却硬邦邦的,道:
“与我何干?”
顾云峥弯唇轻笑。
往前迈了两步,拉近彼此的距离。
“也不知是谁在船上逼问我,要我说个清楚明白,如今真相摆在面前,某人却不肯承认了,真是白费我一番心思。”
唐乐安抿着唇,不发一言。
瞧着这一遇事就沉默的人儿,顾云峥眼中满是无奈与宠溺,手指缓缓抚过她隆起的肚子,温声道:
“几月生?”
唐乐安心一滞,谎道:
“四月。”
顾云峥眼睫颤了颤,眼底卷了几分落寞。
“是吗......”
“他待你可好?”
唐乐安轻点了点头。
顾云峥薄唇微抿,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他勉强淡声道:“你可知,张木华是有家室之人?”
唐乐安又是点头。
顾云峥垂眸,虎口虚掩唇瓣,痛楚在眼中呼之欲出,清冷嗓音卷着暗哑:“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你宁愿与张木齐撕扯数月,能怀上张木华的孩子,为何就是不愿看看我?”
唐乐安唇瓣嗫嚅了下,却再度选择沉默。
看到她这无话可说的模样,顾云峥的心宛如被一枚倒钩尖刺扎了又扎,他一手摁着隐隐作痛的心口,低声质问:
“你在涪县说的那些话,难道都不做数了吗?安安,我真心待你,你真的看不见吗?”
“不!你分明有看见。”
“你只是装作看不见......”
唐乐安深呼一口气,顿觉有些累,她扶着椅子坐下,端起手旁的茶杯浅抿了口热水,这才仰首看着那个男人,温软嗓音中带了丝无可奈何:
“阿峥,我们都深爱着彼此,但我们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走到一起。这个事实,你总要慢慢接受。”
顾云峥大步上前,俯身单膝跪地拉起她的手,清隽的容颜轻倦,嘴边衔着一抹笑意,眼底的悲伤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安安,彼此相爱的两个人不该错过的。”
“人生真的很短,我这一辈子就想和你相携度过。过去很多事情我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只要你能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垂着眼皮瞧那双大手,唐乐安抬起右手握在上面,轻轻地拍了拍,带着说不出的释然。
“阿峥你知道吗,其实我恨你。”
顾云峥眼瞳一缩,颓然垂首。
“我知道,我都知道......”
尖酸袭上鼻翼,眼梢泛起红,唐乐安偏头吸了吸鼻子,嗓音微涩: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阿峥。”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无论如何。”
顾云峥嘴角牵起一抹浅笑,无声而平淡,犹如一弯清水中划过的一丝涟漪,转瞬间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摆,薄唇轻启:“好,我知道了。”
“我放手,不再纠缠你。”
“耽误了你这么久,抱歉。”
话音凋零,人已走出了屋。
唐乐安没由来的心悸,冲到门口掀起帘子走出去,望着那迎着风雪离去的人,高俊背影是如此的孤寂潇然,好似此次离去便是永久。
手指蜷缩成拳,她垂眸抿着唇瓣,到底什么挽留的话也没说,转身撩开帘子进屋。
......
二月,乍暖还寒。
一场春雪骤下,一夜之间全白了。
“扣扣扣!”
敲门声在外响起。
唐乐安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慢慢地起身扯过外衫披在肩上,走至门口打开。
张木华一脸焦急。
“跟我去京城!”
唐乐安一愣。
“去京城做什么?”
“府上紧急来信,我母亲忽得急症,我得去床前尽孝。顾云峥那边也来信说,你父亲快要不行了,咱俩同去。”张木华道。
唐乐安听得瞌睡尽扫,反手关门换了身衣裳,简单收拾好行囊,拉开门往外走。
穿廊而过时,眼角余光忽而瞥见一抹身影。
她脚下微顿,侧首瞧去。
却什么也没瞧见。
柳眉微蹙,她没有再停留。走到府外,登上马车。
马车疾行,唐乐安若有所思地掀开窗帘,像是在期待什么一般地望着府门口。可直到马车拐过弯道,驶向另一条街时,也没瞧见那抹身影。
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唐乐安放下窗帘。
“此行路程赶得很,你身子可还吃得消?”张木华在旁道。
“产期在三月,应当是没问题的。”唐乐安嘴上这么说,抚着肚子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
府衙门内,玄影垂首道:
“大人,宋太医所制的药方已广发至各个县城,祁县内的疫情也已经控制住,剩下的收尾工作也正在顺利进行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