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乌泱泱,有人打着伸张正义的名头,纯粹寻求情绪发泄口。
温宁安以为多看几条能脱敏,终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有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温咏广与钟文茵出席剪彩仪式的照片,单独截出照片,给他们p了黑白遗像。
她呼吸陡然急促,心脏剧烈起伏。
“别看了。”
熟悉的低沉厚重的声音,比往常轻缓柔和。
手机被抽走,海水漫灌的窒息感顷刻消失,温宁安抬头,目光撞到深深凝视她的秦昭序。
秦昭序扫了眼微博私信页面,半蹲下,手机反扣膝盖,“小问题,张叔去处理了。”
温宁安眸光闪动,身体惯性前倾,想环抱秦昭序汲取安慰。意识到在场还有俊秋剧团的其他人,她有所顾忌地克制住,同秦昭序保持距离。
秦昭序心头微刺,他想,温宁安本来是个爱撒娇的女孩,她活泼又娴静,天真又风情,唯有与他的关系上,畏首畏尾,犹疑不定。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秦昭序张开双臂,抱紧温宁安。怀里的小姑娘,手臂缓缓抬起,回抱住他。
温宁安小声叫了秦昭序名字,却无话说,闷在他肩头沉默。
秦昭序最后把人带回了私密性更强的市郊别墅。
温宁安没吃晚饭,秦昭序叫了酒店送餐,双份,他也没吃。
拆开包装盒,秦昭序的电话响,他看了眼来电人,摸摸温宁安的头,绕过餐桌,“你先吃,我出去接个电话。”
夏夜蝉鸣,似远似近,秦昭序嘴里咬了支烟,脚尖点地,庭院秋千椅嘎吱作响。
司楚云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秦昭序,你有没有礼貌?请大家吃饭,结果你人跑了,像话吗?!”
秦昭序长吁一口烟,“晚上有急事,我会和陈家解释。”
司楚云紧追不舍:“秦家你不用交代?”
秦昭序手指夹烟蒂,朝灌木丛后探头探脑的萨摩耶招手,说:“行,都会解释。”
油盐不进的秦昭序,让司楚云恍然记起儿子十八岁时的模样。
年轻气盛的高中生秦昭序,坚信自己会成为职业网球选手,教练打来电话,说他拿到了集训名额。秦昭序一高兴,没大没小跳到哥哥秦昭律身上,让他背下楼。
秦昭律彼时已经入职西港,无奈摇了摇头,当真背弟弟下楼。秦昭理看到后不乐意,小尾巴似的缠着大哥,也要他背。兄妹三人胡闹,最后秦业出现,闹剧方结束。
司楚云话题一转,“昭序,有空回趟家吧。今年十一月,你哥哥和妹妹去世十周年大祭,家里打算好好操办,一起商量吧。”
秦昭序无声闭了闭眼,“好。”
电话挂断,秦昭序摁灭烟头,就见伊布躺在石板地面,四脚朝天,露出肚皮。
他莞尔,大手轻轻揉萨摩耶的肚子,“你在干嘛?”
“伊布在逗你开心,这是它的绝活。”温宁安情绪恢复,走近问他,“秦昭序,你也遇到不开心的事?”
秦昭序伸手,抱她坐身上,伊布见状,咕噜打个滚,摇摇尾巴走开。
“我没什么不开心,就是今晚放了一堆人鸽子,要挨批。”
其实只是笑谈,除了司楚云气势汹汹质问,其他人也不会当面说。
温宁安纱裙单薄,可以感受到秦昭序的体温,她没想到,秦昭序饭也不吃就赶来。油然生出被明目张胆偏爱的错觉,以至于大着胆子问:“秦昭序,一定要和陈宥薇结婚吗?你不喜欢她。”
秦昭序看向她,停顿几秒,才笑着说:“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喜欢并不是结婚的必要条件。”
“此一时非彼一时,人的想法总在变。”温宁安认真问,“秦昭序,和陈家结婚的事,你动摇过吗?哪怕一点点。”
“宁安,我......”
“不准说谎。假如你说谎,罚我们下一秒就分开。”
秦昭序直勾勾望她。他不迷信,却害怕温宁安的口无遮拦成真,截止到目前,他还没做好失去温宁安的准备。
“动摇过,怎么可能不动摇。但是,我没打算改变主意。”
温宁安的眼睛里,生出漫天星光,她嘴角翘起,扑在秦昭序身上,“说不定以后想法会继续变呢。秦昭序,我很喜欢待在你身边。”
秦昭序觉得,世上大概没有比自己更自私的人,他说:“既然喜欢在我身边,那么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尽可能在我身边待长久一点,好吗?”
温宁安觉得秦昭序的询问很多余,象征两人关系的那条线,其实一直攥在秦昭序手里。
“不好。如果你订婚或结婚,我会立刻去找新的男朋友,谈正常的、循序渐进的恋爱,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你放开线,我一定离开。
秦昭序并不意外,他就猜到是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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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安在市郊别墅待了一周。
期间张清华查到真相,公众号的个人主体,是曾经创新城烂尾楼的受害者,虽然退到了买房款,但退款周期长,期间明市房价又涨一轮,他首付款不够了,恨死温咏广。
此人平日攥写戏剧影视类相关文章,最近想蹭热点,聊聊俊秋剧团版《哈姆雷特》。查演员背景,意外挖出温宁安的资料。
然而温家出事过去了一年,并未造成更广面的影响。
张清华处理事不留痕迹,那篇带煽动性的文章已经删除,今后也不会有类似的文章。温宁安与剧院经理沟通,是否允许她回去上班。
剧团经理心说你还客气呢,秦昭序大金主在大家面前装都不装,你想回来上班就一句话的事。
温宁安上班前夜,秦昭序又收拾行李准备去宁波,这回时间短,只要三天。
起因是周均延打算拒接宁波港口项目,汇报给A.T.合伙人Sturm先生。
Sturm与陈家关系不错,合作过中环水景购物商区的地标项目。对方听到港口设计方案报价,在电话那头拔高分贝,说这就订机票飞中国。
周均延和Sturm先生亦师亦友,只好捏着鼻子再陪跑一趟宁波,对Sturm明里暗里的游说无动于衷。
到了宁波,周均延点名吃令他流连难忘的醉虾,一道宁波地区餐桌上的常见菜肴。
Sturm果然和周均延第一次见醉虾的表情一摸一样。得知这道菜是直接将鲜活的河虾,放在酒里腌制,加入姜、蒜、红椒和陈醋生吃,惊得眼珠子跳出来。
然而尝了一口,他就上瘾。
白天看项目,晚上拉着周均延开小灶去吃醉虾。
第三天回明市,Sturm和周均延不同程度出现了腹泻、呕吐的症状。
秦昭序和陈宥薇对视一眼,拿这两人没办法,方向盘一拐,驶入俊秋剧团附近的某公立医院国际部,那儿可以接待外国人看病。
开单,验血,医生扫了眼,询问最近饮食,说这俩英国胃生冷吃多了,急性肠胃炎,要挂水。
秦昭序去缴费开单,期间看了眼手机。
温宁安从下午到晚上,都没回过他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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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安喜欢剧院上班环境,巡演结束,她当回了彩排助理。
秦昭序不在家,伊布最近沉迷新的漏食玩具无法自拔,她一个人怪无聊的,便留在剧院帮忙。
孟青霄退居幕后,写了一部长时间跨度的爱情三幕剧,叫张俊秋点评。
张俊秋仔细阅读完,提议,在剧团排演其中一段试水。
温宁安来了兴致,每天观摩排练到大晚上,回到家后才和秦昭序聊天视频。她边看边记,心说孟青霄果然天生适合搞戏剧行当,台前幕后的功夫都不错。
况且,此人还是秦昭律曾经的女友。
温宁安与秦昭律素未谋面,但有直觉,他一定是个贴心、温暖的人。
孟青霄的剧本,名字叫《一把雨伞给昨天》,温宁安有幸见证它从零到有。
第一幕开篇,年轻女孩在路边等人,至于等谁,她也说不清,像《等待戈多》一样荒诞的表现形式。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女孩抬头、低头,有人打赏钱,有人送旧衣服,她始终蹲靠墙角,木讷地说谢谢。忽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递给他一把伞,她站了起来。
疑惑地问:“没有下雨,你为什么给我伞?”
男人笑笑,“黄昏有阵雨。”
早晨出门,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大晴天,女孩将信将疑,还是收下雨伞。
到了黄昏,天空浓云遮蔽,轰隆隆的惊雷劈开云层,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女孩打起伞,转动伞柄,黑伞在雨里开成一朵花。她笑得好开心,心想,下次见到男人,一定要好好感谢他的伞,顺便再问一句,他为什么比天气预报还准。
可是她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男人。父母要搬家,女孩恋恋不舍抱住雨伞,跟随货车离开。
第一个小片段到此为止。
张俊秋和孟青霄在台上讨论画面呈现方式,温宁安则入迷地读剧本。直到余盼华拍拍她肩膀,“彩排结束,走啦。”
温宁安:“余老师,我还没看完,等看完再走。”
陈竹低头看表,“哎呀,正好,等会儿有新做的道具送来,你帮我盯下搬运,我今晚有约。”
“好啊。”温宁安一口答应。
运输车很快到达,都是小半人高的木箱子,温宁安指路,让搬去后台仓库室。
前后两大卡车货物,温宁安拿着购货单,进仓库盘点,在过道忽被撞了下,那人压低帽檐道歉。
温宁安摇头说没事,走进仓库。
第53章 不期而遇
储物仓库位于剧院后台, 负一层地下室。
工人装卸搬运完毕,还要赶下一家,留了售后负责人名片, 收家伙离开。
地下室立柱支撑,石灰层脱落, 像是斑驳陈旧的停车场。
三十只边长一米的钉板箱, 是剧院新定制的舞台石膏布景。温宁安依照验收单, 重新核对箱子编号。
数量、标号都正确, 应陈竹的托付,给她回传仓库照片。
一摸外套口袋, 空的,手机不见了。
温宁安皱起眉头, 返回刚才走过的角落,寻找两圈, 完全不见手机踪影。
随手将验收单搁置在钉板箱顶, 托腮回忆复盘,猛地想起,之前在过道和工人碰撞过。
难道手机落在了外面?
越想越有可能,她转身离开地下室。
剧院三年前重新装修过,门窗、地板、吊顶全是新的, 唯有地下室成了漏网之鱼。
地下室入口,是一扇旋扭锁的双开金属门。
温宁安拧动门把, 咔哒咔哒, 声音僵硬闷重。生锈的旋钮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任凭她如何用力, 归然不动。
密闭空间,没有手机, 仿佛和世界失联。
温宁安心一沉,敲敲门问:“有人吗?你好,外面有人吗?”
空阔的地下空间,只有自己的回音森冷岑静。
温宁安折返存储区,寻找可以撬锁的工具,然而那些大木箱盖板全由钉子封死,得先弄把螺丝批,才能取走里面物品。
剧场主厅空调温度打得低,温宁安拿了秦昭序的外套当空调衣。
可地下室不通冷气,也没有窗户,没待多久,温宁安耐不住闷热,脱掉外套。
她把衣服抱怀里,坐在钉板箱干等。
保洁阿姨每天早上固定打扫地下室,温宁安不担心没人发现她,最坏的可能,也就是在地下室待一晚。
忽地。
“滋滋――滋滋――”
一惊一乍接触不良的白炽灯,仿佛恐怖片经典开场。
温宁安仰头,暗道,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心境变化,看周边环境的心态也出现不同。
工人只把钉板箱随意往边上堆放,并未贴墙,箱子与墙壁的缝隙,足以藏纳一个人,或一具尸体。温宁安自己吓自己。
脖颈后方冷风飕飕,她不住地吞咽一下,默默展开秦昭序的外套,重新披上。
加一件衣服,好像多了层保护的阻隔。
墙壁贴有红纸黄字的核心价值观,不得不说,这种时候,看到这段标语分外亲切有力量。
她刚念到“诚信、敬业……”,苟延残喘的顶灯,经过一记长长的抽噎,没提足气,啪地熄灭。
地下室彻底陷入黑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通风的地下室,就是个慢热的焖烧杯。
温宁安裹紧外套,摸黑爬上木箱,凭借记忆中的方位,找应急灯开关。
老天都和她过不去,应急灯没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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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输液室。
秦昭序和陈宥薇,一人扶一个,带Sturm先生和周均延挂水。
周均延年纪轻,身体底子好,输完一瓶盐水,脸颊恢复了血色。
相比之下,Sturm先生的身体不堪一击,整个人虚弱得摇摇欲坠。
陈宥薇扶不动,自然是秦昭序把一米九、两百斤的英国佬搀扶到座椅。
秦昭序低头看表,已经九点多了,温宁安还是没回消息。
先前吩咐张清华,分别去趟长喜街道和江澜邸,确认过,温宁安都不在。
秦昭序放不下心,离开急诊室,在大厅拨电话给张清华。
“上回写公众号的那几个人盯着吗?”
“都盯着,他们应该不敢上门骚扰温小姐。”
秦昭序有些心浮气躁,“不接电话不回家,她跑哪儿去了。”
“秦总,”张清华猜测,“温小姐是不是又闹脾气?你每次和陈宥薇单独出去,她总会......”
后半句没说出口,但两人心知肚明。
秦昭序心底不否认这种可能。
“就算闹脾气,也该让我知道她在哪儿吧!”秦昭序找不到人,渐渐上了火气,音量不自觉地拔高。
“秦总,不妨再等等。”
“我联系张俊秋,你帮我去调她最近的通讯记录。”
张清华眉头揪成山丘,心底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秦昭序刚开始追温宁安那会儿,虽然态度强势地参与温宁安生活,但给了她足够的自由,并没想掌控她的生活。
而如今,温宁安只是消失几小时,他竟要去查她的通讯记录,实在太过荒唐离谱。
张清华换了只手握手机,悬着一颗心,故作轻松道:“你神经未免绷太紧。宁波项目年底应该能进正轨,你和陈宥薇说不定就要订婚,温小姐那时肯定会离开的,你见不到人,也要这么调查她吗?”
电话那头陡然安静,张清华屏气凝神。
秒针走过半圈,秦昭序平静启口:“张叔,我不喜欢别人试探我,包括你。”
张清华额心重重一跳。
秦昭序没等他回复,继续道:“先调记录,我只想确保她安全,没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