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照片回忆一同前来的, 是Camden公寓那段午后时光,一切历历在目。浅纹橡木地板, 难以抑制的泪水,弥漫房间的咸湿气味, 还有跟她一同呜呜抽噎的伊布。
心底平息已久的波澜,突然以摧枯拉朽的破坏姿态, 重新席卷所有感官。
好难受啊, 人为什么要有记忆?
温宁安不想再受折磨。
秦昭序第一时间注意到温宁安的异常状态。她呼吸急促,双目犹豫茫然,秦昭序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牢,生出一种漫长凌迟的疼痛。
随之而来的是无从解释的恐慌, 秦昭序直觉温宁安正在远离他――可温宁安明明一动未动。
秦昭序揽住温宁安肩膀往怀里带,毫无顾忌地在所有人面前, 表现出极度珍视和小心翼翼。
陈宥薇当初就知道温宁安的存在, 没当回事,以为秦昭序的新鲜感只能维持一时, 如今看来,远低估了小姑娘的影响力。
“昭序, 我和宥开特地从明市过来,想和你聊一聊港口合作案。”陈宥薇谈正事,“我们可以重签股权,保证让你赚足好处,希望你再给汇融一些筹措资金的时间。”
汇融遇到财务危机,还不上抵押土地的贷款,也没有继续投港口的资金,秦昭序铁面无私,按照合同条款打算将陈家踢出去。
陈宥薇没指望秦昭序心慈手软,只希望他考虑已投入的沉没成本,给陈家宽限一段时间。毕竟临时替换合作伙伴,西港也损失不少,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秦昭序:“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了。”
陈宥薇脸色难看,“昭序,朋友一场,没必要这么绝吧?别忘了,我还有一份补充协议,别想那么快摆脱汇融。”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秦业没退休时签的。”
秦昭序淡淡扫了眼文件袋,拢紧温宁安,侧偏着低头,声音近乎在哄:“宁安,能不能等我两分钟?”
温宁安在如潮的情绪中苏醒,她掀起眼皮,清寒冷利,挣开秦昭序揽她肩膀的手臂,直直望着他,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不能。”
说完掉头就走。
秦昭序怔愣原地,就连陈家姐弟也是一惊。这温宁安未免过于恃宠而骄、任性妄为,对待秦昭序,脾气竟然大成这样,丝毫不在外人面前给他面子。
温宁安进电梯,疯狂按关门键,同时打开手机查车票,她一刻不想多待,最好立刻动身回明市。
高铁没票,大巴早就停运,温宁安搜附近的租车行,打算连夜开回明市。逃避也罢,憎恨也罢,反正她不想再见秦昭序,同意来工厂体验是个错误,和秦昭序住同一家酒店更是错上加错,她就应该遵照刚回国时的想法,与秦昭序形同陌路再不相见!
刷卡开门,进了屋,嫌大门的回弹系统闭合迟缓,甩手用力推关房门。
啪,被一只手挡住。
秦昭序闪身入客房,蹙着眉头问:“宁安,你怎么了?”
温宁安抿了抿唇,不愿与他搭话,拎着药箱坐在梳妆镜前,处理蜇伤的耳垂皮肤。秦昭序看了会儿,伸手想接棉签,被温宁安不留情面拒绝:“我自己来,你不要碰到我。”
秦昭序僵着的手,缓缓落下。
潦草处理完伤口,温宁安装作看不见秦昭序,转身放平行李箱,收拾衣物和生活用品。
她杂乱无章地折叠工服,秦昭序跟在身后,非刨根究底问她怎么回事。
温宁安不理会,捧着揉成一团的睡衣睡裤,泄愤似的扔进箱子,“我在整理,不欢迎你,你出去。”
吃了炸药包?
秦昭序有种不好的预感:“急什么,明天再理不行吗?”
“不行,我现在就要走。”温宁安翻找证件包里的驾照。
秦昭序仗着身高优势,抽走证件包高举头顶,“别胡闹,大晚上怎么回去?”
温宁安抬眸看看证件包,接着又看看秦昭序,“租车,我开回去。”
“山路不好开,要走明天再说。”
“秦昭序,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温宁安索性放弃证件包,反正电子驾照也能租车,她弯腰俯身合箱子,当秦昭序是空气。
“之前还好好的,我到底哪里惹你不开心了?”秦昭序拿她没办法,同时心底冒出一个猜测,“你是不是介意陈宥薇?”
温宁安停下扣箱锁的动作,她用极度平和的语调自暴自弃:“是,我介意陈宥薇,你们才应该光明正大在一起,是我的出现打扰了你们。我陪你上床换好处,住在江澜邸当见不得光的情人,这些都是错的,但为时未晚,来得及拨乱反正,你离我远点。”
秦昭序真觉得自己已经很能忍了,温宁安平时的疏远冷淡,他咬着牙接受,可她又提出让他离远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回到从前?
或者,根本不可能回到从前,全是他单方面臆测。
“宁安,我愿意承受你的一切负面情绪,但只有一个要求,告诉我理由行吗?”
温宁安执意唱反调:“不行,没有理由,我单纯不想见你,也不希望我们有任何联系。工厂参观的事,我很感激你的安排,但到此为止。”
秦昭序觉得这声“到此为止”一语双关,既指工厂参观,也指两人的关系。
如果我不再纠缠,放她自由,她会不会快乐些?
一闪而过的念头,被秦昭序迅速捻灭,光是想象温宁安享受自由和别人在一起的模样,他就克制不出心头戾气,粗暴地想毁掉所有,包括毁掉温宁安。
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秦昭序按住她的箱子不准走,“如果想回明市,我明天送你,今晚早点休息。”
温宁安气焰旺盛,“秦昭序,我要说几遍,我的事不用你管。”
“宁安,我不想与你争吵,乖一点,好好待在酒店。”秦昭序绷紧的呼吸略微放松片刻,“我不会逼你,前提是你别一直逼我。”
“我逼你什么?”温宁安看向秦昭序的眼神,满是防御和抗拒,“逼你离开是吗?既然我不愿意和你继续交往,非凑来我跟前做什么,我不会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们没可能!”
秦昭序顾不得思考温宁安情绪为何反常,他被她一席决绝的话,击得头疼脑裂。
“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不收。”温宁安微微扬起下巴,不服输地挑衅,“秦昭序,我发誓我不会再喜欢你,如果违背,就让我......”
秦昭序在她说出诅咒的话前,怒火中烧捂住她的嘴,“别他妈乱说话!”
温宁安嗓子发不出音节,眼睛也会讲话。
她的眼型很漂亮,线条圆而弯,尾部带钩,比杏眼妩媚,比桃花眼纯真,属于两者结合。平日叫人爱慕怜惜,当她生气时,纤长睫毛总能扫出拒人千里的冷感。
秦昭序气得不清,在那双漂亮眼睛的注视下,尝试先低头,“我们讲和好不好?”
温宁安眨了两下眼睛,撇过头,无声拒绝。
秦昭序已经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绵延连亘的无望等待,他看不到终点。
“宁安,刚得知你回国时,猜我在想什么?”秦昭序手指动了下,徐徐放落,盯着她被捂得绯红的唇瓣,“我在想,一定要把你追回来,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把你关起来,关在市郊别墅,或者买一座岛,让你待在岛上。”
他察觉,他的一些想法,在两年分别中变得扭曲、脱离轨道。
“我现在不会做过激的事,因为我不舍得伤害你。”秦昭序恢复霸道果断的个性,半暗示半威胁,“如果你连我最后一点希望也剥夺,我不保证会做什么。”
“少冠冕堂皇,你又不是没做过。”温宁安嘲弄讥诮,“看吧,你说的尊重平等,根本坚持不了几天。我在你心里,就是不被平等对待的角色,你表现出的情深意重,也许只是为了和我继续上床。”
秦昭序望着她开开合合的嘴巴,怎么吐出的句子,没一句他爱听。
他有点忍不住了,头脑昏热,哪管后续天崩地裂,听不清温宁安嘀嘀咕咕一堆话,凭感觉,低头吻住她柔软的唇瓣。
光亲不够,手掌从她腰椎移到背脊中央,按住她,贴紧自己。
温宁安眼神清明,看着秦昭序越来越沉溺,张开嘴巴想咬他,却被秦昭序快一步掐住下颌。她嘴巴微微张开,动弹不得。
正好方便了秦昭序,他的舌头长驱直入,伸进温宁安的口腔搅弄。接过那么多次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温宁安的小动作。
越吻越情动,秦昭序耳旁屏蔽所有声音,不顾温宁安挣扎,抱她到床上。
第80章 楼道初遇
床铺凹陷一方, 温宁安手臂迫不得已交叠头顶,被秦昭序单手制住。
“如果只想和你上床,我现在就能达到目的。”秦昭序左膝盖跪抵床沿, 大半身覆住她,另只手捞起一条细直长腿架在肩膀, 隔着裤子, 掌心情/色地包住温宁安小腿, “你说是不是?”
变态!
温宁安漠然撩眼皮, 抬脚踹他下床。
秦昭序眼疾手快避闪,嘴角跃起笑, 仿佛温宁安的反抗令他更兴奋。用力摩挲揉捏温宁安的脚踝,放平, 压在身下,身体与她贴紧, “我的宁安在床上变凶了。”
潜意识里, 温宁安始终属于他。
温宁安挣脱不掉,索性放弃无用功,提醒他:“这里是酒店,只要我大喊救命,服务员就会刷卡进门。”
秦昭序不以为意, 鼻尖亲昵地蹭她一下,“哦?那你试试看。”
以为我不敢?
温宁安憋着一股气, 不怕无法收场, 她仰起脖子,闭眼大喊:“救――呜呜――”
尾音被秦昭序悉数吞咽。他辗转吮吻, 另只手惩罚性地掐她腰,直到温宁安呼吸不过来, 秦昭序的唇瓣才与她分开。他哑着嗓子,不知悔改意犹未尽,“你还真喊啊。”
说完,低头继续吻她。秦昭序心里一清二楚,他有私心,想借着争执的机会,发泄对温宁安的思念。
一开始,只想接吻,能吻到就满足。然而他是个身心健康且空窗许久的正常男人,最喜欢的女孩毫无挣扎之力躺在身下,难免得寸进尺,心生邪念。
不,不是邪念,比起那些想禁锢她的阴暗念头,单纯上床做/爱根本不能算什么。
温宁安的衣物单薄修身,稍有动作,就能感受到再熟悉不过的鲜明热烈。抬眸,不出所料撞见秦昭序欲望上头时侵略感极强的眼睛。
她冷静道:“你的身体反应,说明就是更想和我做,胜过其他。”
“对,我想和你做,特别想。”秦昭序指尖从温宁安胸口划到裤子纽扣,“尤其你千方百计与我保持距离,知道吗,我恨不得把你绑起来操。”
时隔两年,温宁安依旧被秦昭序口无遮拦的变态话,惊得哑口无言。
秦昭序好像真对温宁安恨得咬牙切齿,低头咬她嘴唇,把她弄疼了才松口。
“可是,宁安,我喜欢你,我爱你,想和你做/爱到底有什么不对?喜欢才会产生需求,不要颠倒因果关系。”秦昭序试图解开她心结,“我们的开始不够美好,当时是我太心急得到,但我保证,绝不是见色起意。”
见温宁安明显不信,秦昭序认输似的轻叹一声,开口道:“还记得以前,我说过有个短暂心动的人吗?”
“怎么,你想说那个人是我?”
“是你。”
温宁安错愕不已,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个反应,秦昭序不至于为这种事撒谎。
秦昭序在温宁安面前已经丧失主导权,没什么不能坦白,他捧着温宁安下颌,“提醒你个地址。六年前,12月24日,黄河北路环笙酒店三楼宴会厅。”
那天是温宁安的十八岁成人礼。
温咏广和钟文茵,格外重视宝贝女儿的成年生日,请了一支策划团队,提前小半年筹备,隆重程度堪比结婚典礼。
环笙酒店位于春申江畔,最早建于咸丰年间,几经易主,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被强占,1949年解放后由明市政府接管,维护修缮,保留了酒店维多利亚风格的主体框架,90年代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颇具文艺复兴氛围的宴会厅,钟文茵一眼相中。
考虑到温宁安邀请的宾客,大多是文顿国际高中的同学,宴会流程总体偏西式,模仿欧洲古典社交舞会,方便这帮刚成年的高中生尽情玩乐。
温家富裕,但放眼藏龙卧虎的明市,只能算小富,与西港、汇融相比根本没有姓名。温宁安平日吃穿用住品质一流,但都在正常价格范围内波动。
生日宴那天,父母大手笔送了一条13万人民币的奢牌星空礼裙,温宁安收到时不可置信,挂在她的衣帽间反复欣赏,伊布一靠近裙子,就被她赶出房间。
那是温宁安记忆深刻的一晚。
轮番接受同学的祝福和礼物,父母上台致辞发言,不吝啬赞美与爱意,让宝贝女儿永远被充盈的爱意包围,唯一的缺点――没有心仪的蛋糕。
鉴于从小负责她的齿科医生再三叮嘱,钟文茵明令禁止温宁安食用巧克力,顺带否决女儿订购巧克力蛋糕的提议。她了解温宁安,面对巧克力蛋糕的自制力一定奇差无比。
温宁安曾企图偷天换日,悄悄找宴会厅经理,问能否更换甜点品类。
经理收的是温咏广夫妇的定金,因此笑着拒绝:“温小姐,不可以呢。”
温宁安揉揉鼻子,“哦。”
伊布沾了温宁安的光,穿件与她相配的白衬衫,成为一条绅士萨摩耶。温宁安的同学见到自来熟的伊布,忍不住逗它,伊布忙得像个交际花,在宾客间穿行招待。
男同学邀请寿星温宁安进舞池,伊布没眼力见地跟进去,温宁安与舞伴翩翩舞起,宝钗扑蝶似的抓她裙摆。
舞会间隙,温宁安跟随爸爸妈妈,与他们生意上的朋友打招呼。虽然不喜欢,但还是保持礼貌地从头应酬到尾,趁长辈聊天谈话,她偷偷朝伊布眨一下眼睛。
伊布会意,摇摇尾巴:“汪!汪汪!”
温咏广握高脚杯,抿一口红酒,“宁安,伊布怎么了?”
温宁安一本正经分析:“它要上厕所。”
钟文茵看出她胡说八道,猜到女儿累了,想偷懒,纵容地帮她把一缕掉落的头发夹在耳后,“那你带伊布去解决吧。”
“好啊!”温宁安如释重负,“伊布,我们走。”
“宁安,”钟文茵喊住她,“早点回来。”
复古宫廷吊灯下,温宁安睫影弯翘,笑起来像一段优雅高贵的古典旋律,“知道了,妈妈。”
伊布当然不想上厕所,它是主人的同谋,一人一狗,偷偷躲去楼道间,偷得浮生半刻闲。
温宁安揉乱伊布新洗剪吹的毛发,“我今天已经跳了十几支舞,脚好痛。”说着,向萨摩耶展示高跟鞋,“伊布你看,这鞋跟有七厘米,我第一次穿高跟鞋,走路跳舞稳稳当当,厉害吧。”
伊布盯着高跟鞋,绕她腿端详一圈,不明白人类为啥折腾自己,走路还要踩高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