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提供的珍珠扣金属耳钉,是成本低廉的铜镍合金质地,温宁安皮肤不适应,耳洞泛痒,有过敏前兆。
“宁安,外面有个男的找你,打扮挺有腔调,已经等很久了。”孙池递给她消毒湿巾,抬头瞥见走道进来的男人,下巴稍抬,“喏,就是他,你回头看。”
耳钉搭扣紧,温宁安好不容易弄下一个,攥在手里,依言回过头,眼睛陡然睁大:“周均延?”
周均延掠过她轻微红肿的耳垂,先朝导演孙池礼貌打招呼,然后问温宁安:“拍好了吗?”
“拍好了,”温宁安走上前,同时动手拆另一只耳环,“原计划不是周五的航班吗?”
“我改签了,提前开始休假。”周均延轻松道,“宁安,你答应当我导游的。”
摄影棚附近的本帮菜馆,温宁安握着筷子,不可置信:“两个月?我的天,好长啊!”
周均延剑桥毕业后加入A.T.,从未连续休过如此漫长的假期,事务所合伙人得知他预备在明市度过两个月,轮番慰问他,是否有心上人在中国。
面对想熟的同事,周均延笑笑没回答。他向来谨慎,不喜欢低概率事件,未有百分百把握,绝不事先公布。
周均延预定了一套国际短租公寓,距离茗心花园一公里出头,步行约二十分钟。公寓地段优越,五星酒店管理,住客主要是来华出差的高管精英。
吃过饭,温宁安先陪周均延回公寓放行李。
公寓格局两室两卫,带卫生间的套房,书房,客厅,还有供访客用的客卫。面积不大,倒是满足了这群精英的生活习惯。
温宁安参观完,掐点告辞,“你好好休息,倒时差,我今晚回家规划接下来的行程。”
周均延不止一次来过明市和宁波出差,行程匆匆,并未深入体验了解。事实上他对旅游不感兴趣,醉翁之意在于眼前的女孩。
“宁安,给你带了份礼物。”周均延取出一个正方体原木礼盒。
温宁安不用猜也知道,里头装了周均延新做的微缩模型――她在伦敦收到过很多次。
满怀期待打开木盒,果不其然,是奥斯陆歌剧院造型的微缩,剧院侧边的超大斜坡,立着迷你版的温宁安和伊布。
“为什么送我这个?”温宁安轻轻戳了下微缩建筑里的小伊布。
“《一把雨伞给昨天》全球巡演最后一站确定在奥斯陆,我提前祝你角色面试成功。”
“谢谢,我很喜欢。”温宁安捧着模型,眼睛弯起,“作为回报,我会当个好导游。”
周均延用开玩笑的语气:“宁安,我现在是社会闲散人员,多匀点时间陪我。”
这句话有些突破朋友的安全距离,不像周均延平日说话风格。过去两年,温宁安敏锐察觉周均延对她有好感,但他不提,她也不想多费心思猜。
此趟来明市的周均延,似乎打算让关系更进一步。
温宁安潜意识想逃避,可仔细一琢磨,为什么要逃?秦昭序已经同意做回普通朋友,而她尚好的年纪,重新开启一段新恋情,再正常不过。
周均延提醒:“别发呆了,愿意吗?”
人,总得向前看,不该永远停滞。
温宁安给自己打气,忽略心底时而冒出的影子,收好木盒:“愿意的,我尽量空出时间。”
本地人对于当地的旅游景点,通常灯下黑。即使在明市生活那么多年,旅游攻略网站推荐的明市十大热门景点,温宁安大半没去过。
滑动鼠标,排名前三的打卡项目,分别是复衡历史风貌街区、春申江观光轮渡、明市金融中心塔。
温宁安严格按照网友总结的经验,上午逛复衡街区,下午登金融中心塔看夕阳,晚上坐观光轮渡游春申江。
典型的游客行程,周均延哭笑不得,但还是跟着温宁安赶行程。
周均延读建筑专业,对于复衡街区的石库门建筑,比语音导览了解得更详细,温宁安反过来听他科普,深觉当周均延的导游,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逛了半天,找一家咖啡店,温宁安与周均延短暂休息。
温宁安买了份明市观光地图,埋头搜索项目,同时问:“攻略说下午三点半登塔最合适,我们先去其他地方,你有中意的吗?”
周均延饶有兴趣地看她在地图打勾画圈,抽走地图,“我想去的地方,这张图上没有。”
“我买的可是最全版本旅游地图,”温宁安抬头茫然,“你想去哪儿?”
周均延一改往昔做派,直白道:“想去你读书的小学、中学,你生活长大的社区,你最喜欢的餐厅。”他顿了下,“有关你的一切,都想看看。”
内敛严谨的Patrick Chou说出这番话,根本就在变相示爱。
温宁安心底有道强烈的声音指引:答应他,快答应他,你必须迈入新生活,彻底翻过秦昭序这一页。
她垂下眼睫,假装研究地图:“那我......安排一下。”
那道声音很欣慰:看吧,尝试接受其他人,也不是太难。
-
正逢工作日,学生上课,外人无法进入学校参观。
温宁安陪周均延在学校外边走了圈。
沿春申江畔河堤步道一直走,路过的别墅区,就是温家以前的房子。房屋早已易主,温宁安无法带他参观,随手指了附近的开放式绿地,“我以前经常带伊布来这里。”
一花一树,落在周均延眼里,全都有了新的意义。
赶在日落前,两人终于登上金融中心塔的顶层观光室。明市最高点,三百六十度落地窗,望向远处,天际线渐变的橘色愈发浓深,城市灯火零星点亮。
周均延问温宁安:“下一站,该去坐轮渡了?”
落日余晖的光影切割城市建筑面,温宁安说:“我其实不太想去坐轮渡。”
周均延笑了笑,“游客太多?嫌无聊?”
都不对。温宁安坦诚地看着他,“会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周均延曾在停车场撞见她与秦昭序的亲密关系,刻意不曾提起,而今却改变主意,“与秦昭序有关?”
温宁安“嗯”了一声。
夜晚的江面,远洋货轮,遥远微弱的汽笛声。这些都是秦昭序硬生生刻在她身体里的,记忆唤醒信号。
“那就算了。”周均延另作邀请,“有位剑桥的大学同学,香港人,目前定居明市,邀请我明晚参加他主导的行业交流会,宁安,跟我一起去吧。”
温宁安问:“休假还要工作?”
周均延半真半假:“我是想了解一下中国建筑业的风向,如果机会好,说不定我愿意留下。”
温宁安回到茗心花园,脑海仍在回荡周均延这句话。
他的意思,难道是有可能定居明市?不会吧。
明市虽然有不少优质的建筑设计事务所,但比起A.T.,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哪里容得下周均延这尊大佛。况且谈到设计,外来和尚好念经,许多甲方热衷聘请外国设计团队,更容易利用信息差创造宣传噱头。
温宁安按指纹开锁,察觉身后急促脚步响起,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秦昭序抓住手腕。
“去哪里了?你一整天都在陪周均延?”
第83章 到访西港(修)
湖州回来, 秦昭序忙着解决汇融退股宁波港口的案子,数不清的文件会议等他下决策。
他刻意不打扰温宁安,给她冷静喘息的时间, 却从张清华口中得知周均延已经抵达明市的消息。
径直开往茗心花园,温宁安房间的灯一直暗着, 晚上九点多, 她才不紧不慢回家。
只有她一个, 没有别的男人, 秦昭序磕灭烟头,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眼看温宁安进屋, 他想也不想地冲上去抓住她。面对语气不善的质问,温宁安不愿意多聊, 秦昭序不罢休:“宁安,回答我。”
“秦昭序, 我没有向你交代行踪的义务。”
“是, 你没必要向我交代,”秦昭序咽下嗓间的血腥气,“宁安,我们聊一聊。”
“上回说的很清楚了,我们就当普通朋友, 如果你想聊,可以约白天......”
“是关于你家的事。”秦昭序打断她, “你父母当初拍下的05地块, 被人做局陷害,你不想知道吗?”
这世上, 温宁安唯一在乎的亲人只要父母和伊布,当听到“做局陷害”四个字, 大脑宕机没反应过来。难道有人故意害她爸妈?
“秦昭序,你说说清楚,什么意思?”
“宁安,如果想知道,明天下午来西港找我。”
温宁安犹豫,“明天我有事,现在说可以吗?”
“不能,你只有一个机会得到真相,就是明天。”秦昭序一锤定音。
天知道,他听说温宁安答应陪周均延出席交流会时,弄死人的心都有了。她以什么身份陪周均延出席?女伴?女朋友?想都别想!
以温宁安对秦昭序的了解,他绝不会用她家的事欺骗她,几乎不用思考,她肯定选择答应秦昭序。
晚上给周均延打电话,抱歉地告诉他临时有事,去不了交流会。
周均延略微停顿,“没关系的,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不用。”
温宁安尚未弄清父母发生过什么,不敢贸然告诉别人。
-
隔天上午,她先约时间去监狱探望钟文茵。
温宁安掩藏重重心事,先给母亲看茗心花园新家照片。
“妈妈,这间大一点的卧室留给你,还需要添置什么吗?”
“不用再添物品。”钟文茵望着照片里明亮敞阔的两室一厅,心念微动,“宁安,探望爸爸的时候,也给他看一下,让他知道,我们还有伊布生活得很好。”
温宁安收起照片,答应下来。
她忽然问:“妈,当初爸爸拍的那块地,中途叫停建造,土地被法拍抵债,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文茵诧异不已,“宁安,怎么突然问这个?”
温宁安握紧手机故作轻松,“我好奇嘛。”
“那会儿土拍市场不规范,05地块其实由你爸爸一老朋友牵线搭桥拿到的。”钟文茵对项目来源,并不是一清二楚,凭记忆道,“建到一半,建筑工人频繁过敏,皮肤红肿脱皮,你爸就找人做了土壤检测,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可土地转让时的环评报告没问题,你爸为了项目进行下去,只能先暂停,花重金请专业机构治理。”
温宁安追问,“然后呢?治理成功了吗?”
“土地治理是笔大费用,账目钱不够,你爸挪用了托管资金。”
当初钟文茵强烈反对违规动用托管资金,取钱时银行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真出事,它第一个六亲不认。
温咏广骨子里有赌的成分,做生意嘛,哪有不担风险的,富贵险中求,他坚持挪用那笔钱。
温宁安以前只当家里资金链断裂,造出个烂尾楼,父母花钱赔偿损失导致温家破产。听完母亲一番话,又觉得确实满是蹊跷。
离开监狱,她翻出秦昭序微信。
西港集团大会议厅,秦昭序坐在长条会议桌离屏幕最远的位置,听高管季度述职汇报。
他姿态松弛,指间按抵钢笔盖,垂眸扫了眼温宁安的信息。
-不是安宁:你在忙吗?我准备现在来西港。
-秦昭序:在开会,你过来吧,不碍事。
-
西港集团总经办新来的前台,挂断内线,抬头见到温宁安。
“你好,女士。”
温宁安从前来西港,都是秦昭序安排好的,没走过正常流程。她道: “你好,我找秦……”直呼名字不合适,改口:“找秦总。”
“秦总?秦昭序总经理?”前台一愣,“有预约吗?”
温宁安轻蹙下眉头,“算有吧。”
前台翻开预约册,“女士,请问你的名字和来访单位是?”
“没有单位,名字叫温宁安。”
“很抱歉女士,没找到你的预约信息,你是和谁预约的?张特助还是秦总本人?不妨再确认一下。”
温宁安想,秦昭序可能开会太忙,没来得及交代这些小事,应当谅解。对于“普通朋友”,他确实不用事事周全谨慎。
坐在接待区,秦昭序始终不回微信。温宁安在秦昭序身边一直是绿灯特权待遇,还没吃过闭门羹,着急程度加倍。
她不管秦昭序是否在开会,一个电话拨过去。
“宁安,”秦昭序压低声音,“到了?”
“我在西港主楼一层。”
“好,去办公室等我,可能有点久,需要什么就找门外秘书。”
温宁安语气不冷不淡,“没有预约信息,上不去。”
秦昭序不知与旁人说了什么,告诉温宁安:“稍等,我马上下楼。”
照理说,温宁安应该客气一下,不用秦总亲自下楼,让他打通电话给前台交代一句,或者找其他员工下楼接。但她没有。
当西装革履的秦昭序出现在大厅,温宁安忽然察觉自己性格中的卑劣部分。明明拒绝过秦昭序示好,主动要求保持距离当普通朋友,潜意识中依然享受秦昭序的优待偏袒,
不该如此,要戒断。
秦昭序经过前台,问:“我交代郑则,下午有姓温的客人来访,他没通知你吗?”
郑则是行政部老大,正说着,郑主管的电话打来。
“嗯,好,温小姐已经到了。”前台接完迟来的通知,有些抱歉,“郑主管刚才在忙。”
温宁安感觉自己小题大做,转头朝秦昭序说:“是我来得太急,没关系,上楼聊吧。”
秘书认识温宁安,见秦昭序径直将人带入办公室,非常有眼力见地准备茶饮糕点和解闷的报纸杂志。
“宁安,会还没开完,”秦昭序抬臂看眼手表,“一时半会儿估计结束不了,饿了让秘书给你点餐。”
温宁安坐在秦总专属的老板椅上,“我可以自己点。”
秦昭序笑笑,“随你,或者等我一起吃,边吃边聊。”
总经理办公室与两年前基本无变化,桌面整洁干净,身后柜子堆满贴铭牌的项目文件夹。
秘书端托盘进屋,放在会客边几,退出前道:“温小姐,有事随时找我。”
温宁安对财经和娱乐杂志都不感兴趣,找来纸笔,凝定心思,整理她的工厂日记。
秦昭序的办公室有一面挑高的落地玻璃墙,午后到傍晚,天际下沉,温宁安喜欢此刻的慢调子气氛,只打开一盏桌面台灯。
伏案写字眼睛酸涩,她看眼窗外,正是下班的点,西港员工陆陆续续打卡离开。
还没开完会?
温宁安下意识想发微信,点开秦昭序聊天框,猛然想起几小时前给自己定下的戒断要求,又将手机放了回去。
脑子没有更多思路,她将笔记放到边上,随手拿来一份娱乐报纸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