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即便章太后和萧北捷做得再出格,他都没有下手,很有可能,隆昌帝传位的条件就是不能伤害章皇后母子。
她仿佛拨开了层层迷雾,戳破了前世他从未对外人吐露的真相。
萧北冥是个骄傲的人,他从来不会解释。
宜锦拿着那半块兵符,猜出了禁卫军想要搜查的是什么东西,只是他们怎么也猜不到,那剩余的半块虎符,并不在萧阿鲲的书房里,而是在她的妆匣内。
她拉开红檀妆镜下最不起眼的一个抽屉,上下半块虎符恰好拼成一枚完整的兵符。
这就是章琦和靖王一直想要却又不敢大张旗鼓寻找的东西。
谁能知晓,隆昌皇帝虽然宠爱靖王,但却早对章家恨之入骨,为了降低章家的警惕,依旧任用章琦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掌管五军,但实际上,其余四军必须以另一枚兵符才能调动。
所以即便章琦手眼通天,却也只能调动禁卫军。
眼下,她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枚兵符安全带入宫中,交给萧北冥。
“芰荷,替我上妆更衣,我们入宫。”
天将明时,宜锦换了内命妇的服饰,梳了凌云髻,面色如霜雪之中的桃花,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又因眉宇间的坚毅而显出一种端庄的美。
几乎没人能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了。
宜锦派人朝围在府外的禁卫军递了入宫的请安折子,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很快章太后那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她没有多想,将那枚兵符藏在贴身小衣处,便上了入宫的马车。
马车并未像平常一样到了宫门口停下,反而是畅通无阻地入了宫道,临近皇极殿时,她才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太后没有在皇极殿会见内命妇的先例。
但一个眼生的内侍朝她走近,笑着引路:“燕王妃请,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宜锦蹙眉,“本宫要见的是太后娘娘,不是旁人。”
德生收了笑,“王妃进去就是。若是要求人,求殿下,比求太后娘娘更有用些。”
宜锦知道再同他废话也无用,左右进宫一趟,见谁都不是最终的目的,她索性跟着入内。
皇极殿她并不陌生,前世她与萧阿鲲大半的时光都在这里度过,但这里的摆设,却不是从前熟悉的模样。
紫金兽头香炉里冒出缕缕青烟,萧北捷站在书案前,看着朝他缓缓走来的女子。
宜锦没有行礼,从辈分上来说,她是靖王的长嫂,本也不必向他行礼。
萧北捷终究是先开了口,“皇嫂近来可好?”
宜锦冷淡道:“托殿下的福,与从前无二。”
萧北捷轻轻一笑,他渐渐走近了,站在她面前,梦里这个场景出现过很多次,连他们之间的对话,他都已经锻炼了许多次。
“明人不说暗话,皇嫂这次入宫,应是有求于人,对吗?”
宜锦想起前世乾马关的种种,对于他的靠近本能的排斥,她不露声色地退了两步,道:“倒也谈不上有所求。只是本宫怕自家夫君用不惯宫里的人,因此特来照顾他。”
萧北捷打量着她的目光顿了顿,她的口脂色泽并不似章漪那般总是艳丽,但却足够自然,足够引起男人的兴趣,他没有介意她的退缩,“他如今是阶下囚,按理不当有任何人照顾。你要照顾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先满足本王。”
满足这两个字咬字轻缓暧|昧,却让宜锦一阵恶寒。
她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明明眉眼同隆昌皇帝相似,但却如此面目可憎,令人倒胃口,她强忍着不适问道:“不知靖王所说的满足是何意。”
萧北捷目光闪了闪,又凑近了一步,声音放低,“自然是男女之事。”
宜锦忽然笑出声来。
萧北捷的神色有些僵硬。
“靖王如此,在我看来,真的很卑微。论辈分,我是你的皇嫂,你想男女之事,也并非真心。你只是败在我夫君手下太多次,想要在这事上扳回一城罢了。但在我心中,你不如他万一。”
“先帝尸骨未寒,尚未下葬,而你也未行祭天大礼,倘若今日你敢动我分毫,流言必定甚嚣尘上,只要不是傻子,应当知道什么是人伦。”
宜锦的话宛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萧北捷才发现,自己远远小看了眼前这个女子。
她不是只会躲在萧北冥羽翼之下的女子。
萧北捷冷然地看她一眼,“你想要见他,凭什么本王要允许?”
宜锦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是个弱女子,只不过是想见我的夫君一面,靖王是在害怕什么?或者你也大可以派人跟着我。”
萧北捷没有理会她话中的激将,她若想要求他,必然也要付出些代价,“你大可试试,本王不准,谁敢让你见燕王。”
宜锦见劝说无用,索性扯了扯自己的衣衫,大声叫道:“非礼了!……”
萧北捷脸色铁青,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然连这样的混招都能实处来,他咬牙道:“闭嘴!”
宜锦眼神清澈,淡淡地问道:“现在我能去见我的夫君了吗?”
萧北捷:……
他从前是怎么会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怯弱温柔的?
简直是瞎了眼。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示意内侍给她带路,“最多一刻钟。”
等人走了,德生才咕噜着眼珠子进了内殿,外头守着的许多人都听见方才的叫声,他心里也打起了鼓,悄声道:“殿下,外头人多。殿下便是真的喜欢燕王妃,也不该在此处……”
萧北捷从没觉得眼前人这样碍眼过,他踢了德生一脚,“滚!没本王的吩咐,今日别再滚进来。”
德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也只好按照吩咐“滚”了出去。
第73章 霸道
宗人狱用于关押犯了错的皇室宗亲, 逼仄昏暗,地处偏僻,到了上灯的时候, 也只有禁卫军的影子在屋外来回晃动。
夜间值守的人恰好是高凛,他得知来人是燕王妃,拱手恭敬道:“王妃放心进去,不必忧心。”
宜锦看着眼前青年的模样, 想起前世禁卫军的副首领便是高凛。
她微微颔首,道了声多谢, 便进了内殿。
内殿寒酸,一桌一椅一床榻,但也算得上干净,显然是经人打扫过。
临近床榻的一边,萧北冥坐在轮椅上,手里依旧握着本兵书, 听见开门声, 见了来人, 眼眸微凝, “知知?”
他不知是震惊多些,还是恐惧多些。
倘若她依旧待在王府,他将大半隐卫留在王府,不管外面局势有多乱,总能护她周全, 但一旦她入宫, 许多事情便不可控了。
他抓住她的手, “这里太危险了,知知, 你先回王府……”
宜锦抽走他手中的兵书,却没有回应他的话,“你倒是好学,到了这种地方还不忘找书看。”
萧北冥看着她,有些无奈,“高凛给的。屋中空无一物,总不能虚耗时光。”
他看着宜锦的装扮,深知这时候章太后绝不会同意知知进宫见他,抬眼问道:“你见靖王了?”
宜锦点头,“我递了请安折子,但没想到宫人将我带去了皇极殿。靖王起先为难我,但也没讨到便宜。”
话罢,她从小衣处掏出那两半虎符递给他,“你留下的线索,我都找到了。骆宝从水道出去等到了蒲先生,陈大人也书信一封,必要之时愿派兖州军力援。魏燎将军也于半月前班师,今夜到京。”
三言两语盖过,萧北冥却知道事情恐怕比她所说要曲折得多,在此之前,他生怕这些事情会给她带来危险,因此没有过多嘱托,有意将她撇清,可是她凭借自己的才智,不仅找到了兵符,还比他预想的更快。
他没有去动那块兵符,反而牵住她的手,渐渐将人带进他的怀里,情绪有些难言,“知知,你擅自卷入其中,你可知,若是败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宜锦将虎符塞进他怀中,空出手来顺势勾住他的脖颈,眼眸前所未有的清亮坚定,一字一顿道:“我只知道,萧北冥不会输。”
哪怕输了又如何,她愿同他一起承担。
天地之大,人如草木,不过一死。
她不敢想他上辈子这时候有多辛苦。哪怕后来登基为帝,弑父杀弟的恶名,百姓的谩骂,太后的诅咒也从未停歇,究竟要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叫所有人都满意?
她只想他过得松快些,容易些。
她想,这大抵就是老天爷让她重来一遭的原因。
宜锦抚了抚他的眉心,郑重道:“你总是将我纳在你的羽翼之下,可我却羡慕蒲大人他们,能堂堂正正地保护你。比起做你的王妃,我更愿意做你的盟友。”
萧北冥明知时机不对,却仍被她那双眼勾得动了动喉结。
他垂眸,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是我想错了。以后无论何事,我都会同你商议。”
宜锦用手蹭了蹭他的下巴,明明才过去一夜,但胡茬已经冒出了浅浅一层青色,有些扎人,又有些微微的痒。
看惯了他这张鬼斧神工的脸,不论什么模样总是英气的。
她轻咳一声,收回目光,问:“接下来有何打算?”
萧北冥的视线落在那枚虎符之上,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淡淡道:“自然是挑个好时辰号令诸军。就今夜可好?”
他的语气就仿佛问她明日天气如何那样简单。
宜锦却没觉得草率,点了点头。
萧北冥的唇线微微弯了弯,稍后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别回耳后,“好。”
他的知知,是真的相信他一定会赢。
那便只有尽力不让她失望。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门外内侍在催促宜锦出宫。
宜锦松开勾着他脖子的手,与他深深对视一眼,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四下寂静,唯独派去防守的禁卫军来回走动,夜空中偶尔传来两声鸽哨,那是信鸽归巢的讯号。
宜锦抬手,用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烟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耀眼的白光将夜幕点亮。
这是段桢先生命人制作的火药,发动时声音极小,却能在夜晚给大军传递信号。
守卫立即觉察出不对劲,呵道:“入夜之后,不得点燃烟火鸣物,将人押下去!”
宜锦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束烟火放完,对着那士兵笑道:“不必急着押我,等上片刻自会有人来。”
那兵士咽了咽口水,被她笃定的神情和淡定的语气镇住,反而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押人了。
但很快,排山倒海般的马蹄声与将士们地动山摇的呼喊声传入内城,几个城门几乎同时被人用横木撞击。
德生来报时,萧北捷正在睡梦之中,冷汗中惊醒,清醒的意识在片刻之内便命令道:“立刻加紧宗人狱的守卫,将人带至城楼上。”
寝殿之内燃着龙涎香,明明是令人沉醉的气味,他却觉得有些窒息。
来不及更衣,他只随意套了外袍,深秋的凉意令他的头脑又清醒了几分。
仁寿宫章皇后也被惊动了,今夜章漪入宫探望她,她本想借此机会让漪儿和捷儿见上一面,但偏偏捷儿不愿,她也只好作罢。
章漪由章府的侍女服侍穿好了衣服,见姑姑身边的瑞栀面带急色,问了一句:“外头怎么这么吵,大半夜的,姑姑也不好好管教一下宫里人。”
瑞栀有些无语,这位章家姑娘来了仁寿宫,连洗脚水撒的花都有要求,眼下火烧眉毛了,漪姑娘竟然还在意管教下人,她压住想要翻白眼的欲望,挤出标准的笑容道:“外城有人攻城,靖王殿下前去督战,姑娘还是快些随奴婢去太后处。”
章漪听了这话才知道事态严重,也顾不上什么妆容了,穿好了衣衫,便跟着章太后的辇舆往外城走。
夜色之中,燕宫上下灯火齐明,有宫人在惊慌之下卷了财物要逃窜,禁卫军的将士受章琦之命,无论遇到逃兵还是出逃的宫人,一律死罪,霎时内宫血流成河。
兵荒马乱之际,高凛混在人群之中,视线紧紧追随着燕王殿下,他没有动手去斩杀那些出逃的宫人,只是随着人流慢慢上了城楼。
萧北冥被前后的禁卫军将士押在城楼上,宜锦就站在他身侧,篝火之中,秋风猎猎吹动战旗,跳跃的火光映着宜锦的面庞,令她有一瞬的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北境乾马关城门口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受赛斯所迫,她站在城楼下看着阿姐宜兰苍白的面颊,几乎来不及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