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冥见她神情,便凑到她身前,狠狠亲了亲她润泽的唇角,然后问道:“听内侍说阿姐来了许久,是有什么事?”
宜锦把陆琸有意于絮絮的事说了,萧北冥先是黑了脸色,接着又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小子倒是有眼光。”
宜锦:……
萧阿鲲的自恋,有时候格外让人迷惑。
但她承认,女儿的性子如此跳脱,和萧北冥的娇纵也有不小的关系。
萧北冥背着手,看了眼那翡翠般的湖水,想到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女儿就要被小白菜拱走,老父亲心里也有些心酸。
他想了半晌,只道:“先问问絮絮的意见。絮絮不同意,谁来也没用。至于那臭小子,哼,拖着。”
宜锦听出来他舍不得,只是抿唇笑了笑,温柔应道:“好。”
结果晚间,没等到她约絮絮谈心,宫人就说陛下将公主带去行宫的猎场了。
萧絮絮一头雾水被自家父皇拉到围场上。
父皇背着手,看向围场里内侍放的活兔子,寻了两匹马,对她说道:“今日咱俩比试,谁先赢了,就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不能说谎,不能夸张。”
萧絮絮:……这不就是那民间盛行的酒水游戏真心话吗?父皇何时……如此紧跟潮流了。
她没说话,先一步跨马上鞍,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萧北冥满眼赞许地看着女儿,接着也上了马。
父女二人各种炫技之后,姜还是老的辣,萧北冥略胜一筹。
萧絮絮喘着气下马,将马拴在柱子上 。
一旁小梨忙给自家公主递水囊。
萧絮絮边喝水边问道,“父皇想问什么?”
萧北冥肃了肃脸色,问道:“你觉得陆琸如何?”
萧絮絮心头一跳,看了眼父皇黑沉沉的脸色,还是大着胆子说道:“陆琸品学兼优,为人和善,最主要……和父皇一样俊俏,他……他很好。”
萧絮絮的马屁拍得很是不错,萧北冥心里稍微舒坦了些,他道:“父皇知道了。”
萧絮絮一颗心七上八下,母后那处还好说,但父皇若是不同意,这门亲事是决计不成的。
但萧北冥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马鞭丢给女儿,走了。
他当晚回宫,便召见了陆琸,君臣之间来了一次刻骨铭心的谈话。
据燕宫中撰写帝王起居注的内侍记录,如下:
嘉佑二年八月廿日,帝召翰林院侍读陆琸问事。
帝:爱卿有意求娶公主,诚意何在?
陆侍郎:臣愿以名下所有田产商铺为聘,只愿效仿陛下,永不纳妾……(以下省略万字对帝王的仰慕夸赞之情。)
当夜,帝王谈到兴处,便与陆侍郎饮酒,子夜方归。
九月中旬,帝王下旨为衡阳公主与驸马陆琸赐婚,并同时命户部建公主府,诸多用度循旧例。
公主成婚,礼仪繁琐,从纳采问名到迎亲,足足耗时半年。
这半年中,萧絮絮被母后勒令在宫中备嫁,她如关在笼中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过母后和皇弟的手掌。
宜锦倒没指望以萧絮絮的绣功能自己准备什么像样的嫁妆,况且有内造局与礼部筹办,确实也没絮絮什么事。
但她觉得絮絮的性子太过跳脱,得要沉静些才好,陆琸是家中独苗,往后中馈便要交到新妇手上,总不好什么都不懂。
萧絮絮却老大不乐意,眼泪汪汪看着自家母后,“母后,我负责赚钱,陆琸负责花就是了。陆家的家产加起来,都还没我的私库丰厚呢。我想出宫!”
宜锦这次没有心软,她摇了摇头,“成亲之前,不许见陆琸。你好好待着。”
萧絮絮心虚低下头,“只是出去玩,没想去见他。”
宜锦不信她的话,只是让她安心在宫中待嫁。
虽然不能出宫,萧絮絮却能召人入宫,魏甜自然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这日,魏甜奉命入宫,萧絮絮见了她,那股子坐牢的感觉才退去,“甜甜,你不知道,在宫里要闷死了。”
魏甜知道好友待嫁,她笑了笑,“快了,也没几日了。这些天我去矾楼,总能听说你和陆家的亲事。陆家下聘那日,聘礼如山如水,可见陆家重视这门亲事。”
萧絮絮反而道:“皇家最稀缺的,反而是情意,除了父皇母后,我再未见过那般恩爱的夫妻,但却总梦想着,自己也能有一段好姻缘。”
魏甜羡慕好友,也真心替絮絮高兴,“陆公子德才兼备,仪表堂堂,确是好姻缘。”
萧絮絮极其开明,她拉着魏甜的手,笑道:“我这人算不傻善人,但人若是待我好,我便待他好,若他负我,我也有抽身就走还踩他一脚的底气。我不怕。”
魏甜喜欢絮絮身上这股敢爱敢恨的劲儿,那是她做不到却又羡慕的。
萧絮絮看着好友,问道:“冰人几乎要将魏家的门槛踏破,甜甜,你心里可有合意的人选?”
魏甜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苦笑一声,“于我而言,换谁都一样。只是来府上的,论家世门楣性情,也只有清远伯府谢霁。”
萧絮絮想了想,惊讶道:“可是清平伯谢清则的义子?”
魏甜点了点头,“清平伯行医天下,救济百姓,心肠仁善,他的义子文医兼修,去年科举也中了二甲十几名。”
萧絮絮一听,一颗心悬起来,甜甜行事稳重,若不是敲定了八分,定不会和她说。
她替自己那死鬼弟弟默哀。
一颗心都铺在朝政上,连自己的心上人要嫁人了都不知道。
她心里虽这样想,但是仍旧问道:“甜甜,你见过谢霁吗?”
萧絮絮点了点头,发髻上的喜鹊登枝金步摇跟着晃了晃,“上次祖父病重,谢伯爷不在府上,便是他替我祖父看的病。他行医谨慎,祖父得他救治,次日便能下榻走路。”
完了。这是对魏家有救命之恩,甜甜怎么会不对谢霁生出好感。
萧絮絮心里咯噔一声,虽然平时和皇弟打打闹闹,但到了关键时候,不管谢霁多好,她还是和萧景辰站一队的。
日落时分,宫门快要下钥,魏甜便起身告辞。
她进宫很多次,已不需要宫人带路,静悄悄走在宫道上,残阳落在东宫的方向,她抬头看去,眼底撞进暗淡的光。
她身边女使问道:“姑娘在瞧什么呢?”
魏甜低着头,“没瞧什么。咱们回府吧。”
人长大了,以前的事,还是忘了的好。
萧絮絮等魏甜走了,心里警铃大作,当场便往东宫去了。
她到时,陆寒宵才给太子讲完经义。
萧景辰见了皇姐,神情淡淡,只是收拾着桌上的墨宝。
萧絮絮顿时也不着急了 ,抱着胸道:“方才我叫甜甜入宫了。”
萧景辰整顿桌面的手一顿,面色不变。
萧絮絮和他前后脚出生,心意相通,这会儿已经能感觉到自家皇兄不对劲了。
她笑了笑,再加一剂猛药。
“甜甜议亲了,定的是清清远伯府谢霁。”
萧景辰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惊起波澜,他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唇线紧抿,“还不走,等着孤轰你走?”
萧絮絮没再乘胜追击,反而有些心疼他,撅嘴道:“喂,萧景辰,有点出息好不好。咱们萧家没有孬种,看上的女人,就是抢也要抢回来。”
萧景辰不想理她。
等萧絮絮走了,他才唤出身旁的隐卫,低声嘱咐道:“去查魏家与谢家的婚事……,到了哪一步了。”
第99章 番外七
太子身边的隐卫当日便去查魏家与谢家订婚之事, 多番打探,终于从谢家小厮口中知晓,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与庚帖, 正在请相国寺的净空住持合八字。
萧景辰当夜罕见地失眠了。
他向来将自己的生活规划得一丝不苟,每日除了论经治国之学, 就是骑射比武, 文武兼修是他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至于儿女情长, 并不在他的规划之中。
但魏甜定亲的消息, 却打得他措手不及。
半夜,他迟迟未就寝, 索性披了外衣, 走到东宫的庭院中。
庭下月光如水, 竹叶扶风而动, 沙沙令人心静。
他想起幼时冬至,扎着双环髻的小姑娘就在这棵树下偷偷搓雪球, 打雪仗, 絮絮总是用雪球砸他, 魏甜就会拉着他的手, 躲在假山后, 给他报仇。
萧景辰想到这, 唇角弯起一抹不经意的笑。
小时候, 不必顾及身份地位,也不必顾及男女之别。
长大了, 就都不一样了。
他对魏甜,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是儿时的玩伴, 还是……还是男女之情?
在政事上精明睿智的太子殿下,却在这件事情上闹了迷糊。
一夜过去, 雄鸡报晓,初升的朝阳透过琉璃瓦折射出细碎的彩色光芒。
萧景辰静静看着那朝阳,眼底透着淡淡的青色,他道:“隐山,时刻看着魏家,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回来禀报。”
隐山是隐雾一手带出来的,今年才算在暗卫营中训练出色得以出来保护太子,昨夜接到第一个任务,他本来万分高兴,但一听是去魏家大门口蹲着,顿时有些泄气。
他这一身武艺,最终竟只能沦落到去给魏家看大门。
但殿下有令,他不得不从。
但没一会儿,隐山便紧赶慢赶回了东宫,拱手道:“殿下,魏夫人和谢家老夫人约了去相国寺上香,魏家姑娘和谢霁也去了。”
他禀报完,见无人回应,疑惑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自家殿下的背影。
隐山:……
萧景辰没想太多,他只穿了常服,带着一个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隐山,出了东宫到御街,登上山门,缓缓步入相国寺。
相国寺不仅能烧香拜佛,还有许多尼姑在寺庙周围摆摊,从绣帕到各色屏风,多不胜数。
萧景辰目不斜视,走到山寺前,有位沙弥认出他,忙道:“施主可是寻住持?住持正在给魏家姑娘与谢家公子合八字,施主还是在外等一会吧。”
萧景辰收紧手中的折扇,面不改色道:“巧了,今日孤也正好叫方丈合一合八字,不若一起吧。”
说着他就轻车熟路朝净空的禅房走去。
那小沙弥知道他的身份,哪里敢拦,只有心中叫苦不迭。
魏甜穿了身蜜合色折枝花卉风毛圆领褙子,软银青罗百合裙,宝髻挽就,蛾眉婉约,未施粉黛,却已显出胜雪肤色,她跪在殿中蒲团上,虔心许愿。
在她身侧跪着一个青年,他一身宝蓝色直缀,身姿挺拔,面相文气,此刻正偷偷地看着魏甜。
谢霁几乎被魏甜的容貌惊呆了,他自幼跟着谢清则走南闯北,治病救人,见过的女子不在少数,可却是第一次见魏甜这样的美人,像是娇花隔在云端。
他心跳加快,移开目光,朝四周看了看,心中却始终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
但这股感觉很快被幸福的泡泡代替了。
明面上是两家长辈约着上香,实则是给他们两个独处的机会。
大燕的风气并不算保守,疼爱儿女的人家,在定亲之前,也会让两个孩子相看一番,不似前朝那般盲婚哑嫁。
谢霁不是第一次见魏甜。
早在上次宫宴,他就注意到这个沉静貌美的姑娘,本想找个机会同她说话,可后来太子殿下却捷足先登。
他只有默然退去。
可今日这姑娘确确实实站在他身侧,不再遥不可及,两家议亲,即将下定,她就要成为他的妻子。
魏甜起身上香,裙摆漾起微波。
谢霁也跟着上香,两人拜了拜。
谢霁问道:“谢姑娘许了什么愿?”
魏甜微微一笑,客气答道:“不过是求个平安。”
话罢,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谢霁对着心爱的姑娘,一颗心跳得飞快,结结巴巴道:“听说后院的兰花开得极好,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魏甜欣然应允。
两家已到了交换庚帖的时候,若无意外,眼前男子就是她即将携手一生的人,一起去赏花,再正常不过。
谢霁在前引路,魏甜则跟在他身后,本就是少年少女,走在一起便已经自成风景,他们走过后山森绿的水渠,淙淙流水声就在脚下,一对璧人的身影倒映在水中。
萧景辰就站在不远处的林荫下,为了不显得突兀,他仍旧带了一根钓竿,独自在河边垂钓。
隐山就站在他身后观望四周敌情,他看着自己殿下镇定无波的面庞,暗道还是自家殿下有定力。
但下一秒,一只松鼠穿过树林,魏甜吓了一跳,有些站立不稳,谢霁及时将人扶住,两人四目相对,魏甜脸上慢慢涨起了红晕,像是雪中绽放的红梅。
萧景辰手中老榆木做的钓竿竟然发出咔嚓声,裂了一半。
隐山:……
他默默退后了两步,生怕殃及池鱼。
萧景辰收了钓竿,不再看那两人,他径直朝着净空主持的禅房走去。
净空住持给魏甜谢霁合了八字,是上吉,正要叫小沙弥告知前殿魏夫人和谢家老夫人,却听外头有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