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元栋的话虽然是劝她,却把内里的情况讲明白了。
赵换娣一听,动起了小心思。
她想着虽然是骗人,但自己只要拿准时间早点撤回来不就好了吗?管别人赔了多少的,只要自己切实的挣到钱,到时候直接揣兜里,那是她赵换娣运气好!旁人赔了就只能自认倒霉!
元栋丝毫不知自己一番话反而说动了母亲的心,不过回到屋里,他坐在书桌前也久久不能平静。
他在犹豫。
就如赵换娣所想,他刚才说完劝赵换娣的话,心里也忍不住想到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他知道上辈子抬会是什么时候暴雷的,那是不是只要他在暴雷前一期退出来,他就会成为幸运的那一个?
要知道这种粘带着传销性质的旁氏骗局,在几十年后换了各种各样的形式再次归来,那时候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P2P。
元栋想起上辈子身边一个同事,他媳妇瞒着他投了二十万在某个平台,偶然被他知道之后硬是跟媳妇闹了一场把钱取了出来。结果刚取出两个月,那个平台就骤然暴雷了。
后来饭局上,那人忍不住吹嘘自己的嗅觉敏锐。二十万投进去,他赚了三万多块出来。也算是难得从诈骗分子身上赚到钱的人了。
元栋转着笔,按捺住心里的那点躁动。
他心说,这样就很好,之前家里太困难,如今靠着八百块,家里已经有了转机,只要他进入大学。等到他考上大学,他就能有很多个主意。
现在是八十年代末,等到九十年代,发财的机会更多。
股票交易所开市,房地产初露峥嵘,经济腾飞……他到了大学,正好是最光辉的时间,他也能抛开学业的压力,好好的大展宏图。
如今对他来说,学习是第一位的,过去的一个学期,他终于在期末把成绩提升到了四十九名。
想要考到比上辈子更好的学校,他要更加努力,进入前十。
元栋心绪万千,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重生这么久,他已经深刻感受到贫穷这件事带来的深远影响。最深刻的一点就是,原生家庭无法给他试错的权利。
如果他是一个城里的干部子弟,或者不用那么好,只要家里足够殷实,他就敢拿出钱来搏一搏。就算最后赔了,也不用太担心生活质量。
可惜的是他不能,家里的穷困时时刻刻禁锢着他。如果说刚重生那会儿,他还想着怎么带领一家人发家致富,现在他已经不想了。
他深知学业的重要性,为了读书,他甘愿放弃一些机会。
只要等到他到大学,家里的一切都会改变。那时候他也会向大姐证明,他才不是废物……
元栋进屋之后,赵换娣在外面实在忍不住,她出了门一打听,才知道自家的消息这么晚。
现如今村里不少人家都在讨论这个抬会和标会,原因是已经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赵换娣很惊讶:“谁啊?”
对方抬眼示意:“还能有谁,王美腰家啊。”
赵换娣有些恍惚,王美腰,她还真有些忘了。
那人撇撇嘴小声跟赵换娣说道:“王美腰她妈前一阵子不是不咋出来吗,后来说是盖房子,结果又没音了,说是她男人不让盖。王美腰她大嫂,刚进门那个,不知道咋的突然跑回娘家去了,说是不跟她大哥过了。哎呦,前后闹的可凶。”
赵换娣竖着耳朵听,她还真不知道。最近这半年,她先是因为元棠的事不想出门,后来又是喝药又是进医院的,对村里的事都没怎么费心打听。
“要我说,这王家要是真盖了才是不要脸呢,他家的儿媳妇为啥跑,估计就是知道王美腰在外头没干好事。拿着姑娘的卖身钱盖房,王家敢盖,村里都没人帮他们!”
王家的房子不盖了,剩下的钱王母就寻思存银行里去,谁知道这时候就正好有人找上门来说抬会和标会的事。王家试探着投了一千块在标会,三个月过去,果然给返回几百块钱。王家喜不自胜,本来准备揽着这个消息不往外说的,谁知道这家的老太太嘴不严实,立马给张扬出来。
这不,现在村里人都跃跃欲试,这阵子刚卖完粉条,各家手里都有点余钱。立刻全都动心起来,想找王家打听。
也兴许是为了洗刷女儿带来的坏名声,也或许是为了在村里人面前挣个脸面。王家的当家人没怎么犹豫就放开了说。
他们家加的是标会,二十人一会,凑够二十家就能开标,一百块标金,以前人少,给的钱多,现在人多了,大会说了,利息没那么高,一百块放三个月就能给三十块。
这么一说,很多人就更信了。之前说的一百块三个月给五十,虽然高,但也很容易劝退。涨的太多,反而让人心慌。
可如今变成三十,就很说的过去了。
王家的男人还说,最近有可能还会下调,毕竟人太多了,但不管怎么调,都不会低于二十。
一听说还要调低,人们就更踊跃。有的还提议让王家当个会头,村里就能凑够二十户,早点开会早点挣钱,省的晚了还要降利息。
这不,村里现在各家各户串门说的都是这个标会。
跟赵换娣传递消息的妇女忍不住羡慕:“你说王家这是什么命,姑娘挣的钱虽然不干净,倒是叫他们摊上这么好的一桩生意。我听说王家已经去申请开会了,村里人打破头了快,二十个名额,抢的厉害。”
说着她看一眼赵换娣,其实这件事早就在村里传开了,有几个村干部更是积极的很,巴不得自己就当个会头。这么多人都知道,独独不告诉元家,这就有说头了。
还不是元家之前拿了六百块叫人眼热,村里人多是这样。没钱时候互帮互助,看你有钱了之后就觉得心里不得劲。
不过这赵换娣也是极不会做人,之前送医院那遭,村里人可没少给她搭把手。
那帮着灌肥皂水催吐的,拉了驴送她上医院的,还有那一个个帮腔的。要是说元家没钱就算了,赵换娣明明拿了那么多的钱,回来之后不说多,买点瓜子花生的给大家散散,好歹说两句谢谢的话,叫人心里舒服点,大家也不至于排斥她。
可她倒好,话没有,还钱还一副骄傲的样子,立刻就招致了村里人的讨厌。
现在很多人提起他元家就摇头,觉得他家跟陈家也没区别。王盼儿是一贯的名气差,如今元家也步上了陈家的后尘。
没见着村里谁都不主动跟这两家通风吗?
赵换娣听了一耳朵的话,心里忍不住更浮躁,她走走停停的回了家,坐在院子里发呆。
元柳和元芹如今像是家里的隐形人,赵换娣身体不好之后,她们一放假就是干家务。现在还好一点,猪卖掉了,家里只用洗衣做饭扫地喂鸡。两人分开干活,平日里都不怎么说话。
看见赵换娣呆呆坐在院子里,元芹咬着下唇,她今天在家,一直听着赵换娣跟来串门的人讲话,甚至包括后面元栋说的话她都听在耳朵里。
她的想法跟赵换娣是一样的,既然哥说这个东西最后会不成,那他们拿着家里的钱就投几期不就得了?
元芹心里算着家里的八百块,这点钱供大哥上学是够的,但是供自己上学有些不够。如果妈死捏着这点钱不放,回头等学费交不上了,她是不是就要跟自己的同学一样退学?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性就叫元芹难受。
她以前也不觉得上学有什么好,可自从家里连番出现变故,再加上赵换娣喝药,她就察觉出不同了,家里现在不光是缺了大姐一个劳力,还缺了妈一个劳力。
她发愁,明年的春种秋收,农活上要怎么办。
可这话她没人可以说,元柳就是个面上精心里傻的,元芹不屑于跟她讨论,可旁人又不能理解她的焦虑。
元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没有胆子去找赵换娣说出自己的想法。
屋外,赵换娣犹豫了很久。
她听进去了村里人的话,现在村里都忙着弄标会,倒是抬会没几个人说。
她心里激动,觉得抬会比标会更保险。
标会是三个月一给,二十户的钱都是给大会的。可抬会说了,他们是钱轮流拿,不往大会交,回头凑不够利息,大会还会给补。
赵换娣觉得这个保险,钱都是自己人拿手里,这还能有假?
只要一圈子人都是认识的,这钱怎么也丢不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门,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把元德发找回来好好说道说道,八百块再多,也不够家里用。她还想着给栋子和梁子盖房呢。
这点钱怎么够。
等啊等,一直等到元德发回到家,赵换娣马不停蹄就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元德发抽着烟,听了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得行,要是赔了怎么办?”
元栋提议去做小生意他都担心赔,这种光是投资看不见实质的东西,他更揪心会赔。
经过喝药一事,赵换娣如今算是腰杆子硬了不少,对着元德发不再是说什么听什么。她叉着腰大声道:“哪儿会赔?村里人都投,那王美腰家都已经见到回头钱了!还有我亲戚,说是我娘家那边早就投疯了,人家都不怕赔,咱有什么好怕的!”
元德发磕磕烟袋:“我不管别人,别人就算是挣一座金山,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就知道这八百块是咱家唯一的指望,不能投!”
赵换娣胸腔里涌出来怒气,她转悠了两圈,给自己气的咔咔咳嗽,怒极说道:“好,你不投,我投!”
她鼓起脸颊:“我投!咱家里的钱也不光是你一个人的。王盼儿给的钱,还有元棠给的钱,我都投进去!赔了算我的!”
元德发气的手抖:“我看你是蒙了心了!”
赵换娣硬气十足:“你管我蒙不蒙心的!栋子说了,只要最后撤的及时就没有问题,我愿意冒这个险!”
她站起身,双手摊开:“你看看这个家,要啥啥没有。我从来没抱怨过你,你也别来限制我。我觉得这东西能挣钱,你要是不跟,回头等到人家挣钱,咱难道就干看着?那你还不如现在一把勒死我算了!”
她赵换娣凑过来都是个硬气人,要不之前也不能豁出去喝药。
男人既然胆子小,就她来!
八百块哪儿会让她满足,她想要的是一千块!是两千块!是能给家里大的小的都起一座房子,以后娶了儿媳妇,她稳稳当当的坐着老祖宗的位置,得人孝敬!
她斜睨了一眼男人,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男人这么窝囊呢?
要不是自己,他哪儿能弄到隔壁赔的三百块?
这三百块是她豁出去挣来的,是她牺牲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得来的报酬,她凭什么不能支配?
赵换娣下定决心,带上钱就要出门去。
元德发拦了拦不住,喊元栋和元芹出来拦。
可元芹出来之后只是虚虚的拦一把,小声说妈说的也对。
元栋嘴上劝着,可元德发能看出来他也在纠结。
他捶胸顿足:“你们到底想什么呢?”
他虽然没有多少经验,可也知道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没那么好接,说不好喉咙就要被烫个大窟窿,最后饼也吃不着。
元栋沉默良久,最后终于是站在了赵换娣的一边。
他本身已经放弃了这条路,可赵换娣的坚持给了他幻想。
他想,自己上辈子是不知道暴雷的时间,可这辈子他明明知道一切,如果还是畏缩下去,他以后就算是想起来也要后悔。
再看母亲满脸坚毅,元栋也被感染。
如果说母亲这样的农村妇女都有这个魄力,他又凭什么没有呢?
他劝父亲道:“爹,我觉得妈说的对,不过妈,你也要跟我保证,我说退你就退,咱们宁肯少挣一点利息,也要确保本金好好的。”
赵换娣早就感动的热泪盈眶,大儿子的支持无异于寒冬中送来的一壶热水,让她从里到外暖暖的。她满口答应:“你放心儿子,你是咱们全家学历最高的,妈相信你,你说什么时候退就什么时候退,妈一点都不含糊。”
元栋松了口气,他算着时间,现在是腊月了,下一年的年底,也是十一月,抬会就会暴雷。
保险起见,他准备在明年的八月份就撤出来。
或者更早,他可以轮三期,一期两个月,六月份就撤,后面可以投一两百在里面,等到八月再撤。
提前好几个月,既不显眼,也能保证家里挣到差不多小一半的收益。
元栋在年历上重重的划下一道,盘算着一定要卡好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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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元棠正在忙着自己的小摊。
她占了过道的车棚,本来不算大事,毕竟很多人怕丢车子,本来就不爱往车棚里放,大家都是把车子骑到门面里,放在门后挨不着的地方。可元棠占了地方,当即就有人不乐意了。
元棠忙着扯电泵时候,就有好几波人来旁敲侧击的问,元棠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她是合理合法的,要是不情愿,就去找管理处。
管理处的中年男人收了她的三十块,这点事要是解决不好,她就要说道说道了。
好在那人到底是个老油子,没几句话就给这些人堵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