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笑呵呵道,“好,不打扰你们。桌上给你们准备了饭菜,吃点东西再睡。”
张伯离开后,何容津一回头,就见赵青宁正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何容津的思绪陡然漏掉一拍,斜睨了她一眼,“张伯老了,记性不好。”
赵青宁一脸“我懂”的表情。
她怎么可能是第一个?
她就是想天上的月亮,也不会想要在何容津这里占个鳌头。
张伯准备的小米粥,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熬得,浓香粘稠,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赵青宁确实是饿了,埋头吃了两碗,一抬头,就见何容津正靠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看着自己。
老房子的灯光不算明亮,尤其是,隔着檀木小轩窗,连光影都变得摇曳暧昧,一半打在他身上,一半隐没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或许是他看得太过专注,赵青宁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何容津没说话,忽然倾身过来。
赵青宁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往后躲,却不想何容津只是半站着,伸手过来,粗粝的拇指指腹抹了一下她的眼角。
赵青宁许多年后还会想起这个画面,像是某种分割线,清晰地把这一刻的何容津,和过去,和未来划分得清清楚楚。她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睛,视线正好跟何容津的衬衫领口齐平。
能清楚地瞧见敞开的领口里,比例分明的肌肉。
她吞咽了一下,正想说点什么,就听何容津道,“别动,有眼屎。”
赵青宁,“……”
何容津瞧见她明显无语的脸色,没忍住笑出声,“不然你以为我要干什么?亲你?”
赵青宁憋得脸通红,没忍住道,“我现在终于知道,张伯为什么说我是你第一个带来的女孩子了。”
怕是除了她这样需要为五斗米折腰的,也没人上赶着来触这个霉头。
两人累了一天,吃了饭就躺下了。
张伯只收拾了一间房,赵青宁也没什么好矫情的,睡了三年多,也不在乎多这一天,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怕翻身吵到何容津,她索性起来,披了件外套出了门。
正厅里放着她跟何容津从商业街带回来的东西,当时没觉得多,现在才发现,东西乱七八糟装满了一个袋子。
她提起来,找了个门廊的位置,一件一件翻过去,发现里面除了苏州本地特有的扇面刺绣,还有一个小小的拨浪鼓,她拿在手里,左右晃动了一下,拨浪鼓就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咚咚两声轻响。
之前还跟大杨杨说,这一趟走完,他们离婚就是解脱,可这一刻,她脑海里闪现何容津跟她漫步在苏州街头时候的模样。
不是在江州,不用躲躲藏藏。
因为要分别,两人都刻意忽略了很多细节,反而过得开心。
她觉得不真实,像是一场梦一样,反而闭眼才是梦醒。
赵青宁低头,给拨浪鼓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谢岚,谢岚还没回消息,不远处忽然摇晃过来一道手电光亮。
她赶紧收起手机,也顺便把拨浪鼓塞进袋子里。
瞧见远处岣嵝着背走过来的老人,眼底闪过一抹惊讶,赶紧起身,声音压得很低,“张伯,您怎么这么晚没睡?”
张伯勾着背,手里还提着一个古色古香的灯笼,慈爱道,“今天是夫人忌日,容易怕黑,刚好昨晚上门廊里的一盏灯笼坏了,我来给换上。”
赵青宁偏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边上不远处,有一盏灯笼不亮了。
其实也没多打眼,走廊里还有其他灯光,这一盏灯的明亮程度实在不足挂齿。
只是,何容易怕黑?
赵青宁还是第一次听说,顿时就有点新奇。
他就长着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实在想象不到他在四平时候开枪都不眨一下眼,却怕黑的场面。
太违和了。
张伯似乎是看出她的好奇,一边往前走,一边主动解释道,“平常都是不怕的,但是夫人去世那天是晚上,当时家里没有人,我又生病住院了,他忽然惊醒,找不到夫人。一个人站在门口,哭了很久,第二天夫人的尸首被找到,他看见了,烧了三天才退下去,这一天,他见不得黑。”
怕母亲找不到回家的路。
怕那晚四下无人,心里却不安地惶恐。
赵青宁一下说不出话来了,脑海里模糊地构想起那样的画面。
年幼的何容津光着脚站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四下无人,也无灯,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或许是母子连心,让他午夜惊醒,知道母亲出事了,却无能为力,那种无力感,那样熟悉。
她模糊地把那个身影,替换成自己,忽然有点庆幸,那个人只是走了,她知道她在哪儿,不去触碰而已。
而何容津,却是永远触碰不到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好奇有些可耻,主动接过张伯手里的灯笼,“张伯,我来吧。”
走廊边上早早就放了竖梯,张伯没有拒绝,只是双手扶着梯子,笑眯眯道,“那您小心一些。”
“好。”
赵青宁攀上梯子,把灯笼挂了起来,又把边上的插线跟隐藏在房梁上的板子连接好。
原本暗沉的灯笼瞬间明亮起来。
走廊阴暗的角落了也多了一丝柔光。
张伯笑呵呵道,“谢谢,若非是您在,我这把老骨头,可爬不上去。”他看着赵青宁,眼底带着长辈看晚辈的欣悦,“前阵子,我总担心不能再给少爷点几盏灯,守几年宅子,如今可以放心了。”
第一百二十章 他的腿比命都长
赵青宁正从梯子上下来,看了一眼老人沧桑的眉眼,把要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她不会是给何容津点灯的那个人,但这一次,却是可以。
送走张伯,赵青宁把散落在外的小东西收拾好,刚躺回床上,一只温热的手搭上来,似乎是察觉到她身上的凉意,男人扣住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声音因为困倦变得有些模糊,“干什么去了?”
赵青宁弯了弯唇角,“给人指个路。”
何容津莫名,强撑着睡意仰头看过来,“什么?”
赵青宁直接伸手把他的眼睛盖上,“没什么,睡吧。”
她这次没有失眠,直接倒头睡着。
……
此时的许君瑶却没那么安稳。
何容津跟她说有场戏需要她演,作为交换条件,给她弄了许君琛手上百分之十的股份。
不管是冲着钱还是冲着何容津,她都很乐意来这一趟。
还以为是一趟“蜜月”旅行,结果到了地方,何容津就不见了。
中津的形势并没有好多少,照理说,何容津不会拆桥才对,可许君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脑海里反复想起何容津在机场卫生间的时候。
她特意留意过,那会的赵青宁也不在。
虽然事后分道扬镳,可现在何容津消失了,许君瑶就不得不多想了。
要是人在眼皮子底下,还能让赵青宁勾走,那许君瑶觉得自己真的可以蒙羞去死了。
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问守在自己身边的保镖,“你们何总,到底去哪儿了?”
保镖面无表情道,“抱歉,何总的私人行程对外都是保密的。”
许君瑶成功被这句对外刺激到,转身想走,却被身后的保镖一把拦住,“许小姐,为了您的安全,您必须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不能乱走。”
许君瑶气闷,“我去上厕所还不行?”
保镖讪讪放下手机。
许君瑶气冲冲去了卫生间,站在洗手台前拨了个号码出去,“你帮我看看,何容津最近的行程。对了,再查查赵青宁的。”
没等对面回应,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阴鹜的男声,“不用查了,我可以告诉你。”
许君瑶短暂的怔忡后,忽然回过神来,刚想转身,就被男人用匕首抵到墙角,“许小姐,我这刀可不长眼,老实点,跟我们走一趟?”
“谁派你们来的?想干什么?”许君瑶从跟何容津合作的那一刻,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
对方可能是何容津的对家,也可能是许君琛的人。
何容津给她的保镖就在外面,她还算镇定。
对方显然是看出她的心思,淡漠一笑,“别想了,我既然能进来,就说明外面的人已经搞定了。许小姐也不必紧张,就是想找您问问何容津的情况。”
许君瑶眼神一冷,“不可能。”
男人轻笑了一声,“你难道不想知道,你跟真正的何太太比起来,哪个更重要吗?”
许君瑶指尖一颤,“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男人道,“我们是奔着你们的行程来找何容津的,结果发现这狗东西,把你一个女人家留在这里掩人耳目,自己去跟老婆逍遥自在了。我也替许小姐不平衡呢……”
许君瑶脸色一寸寸白下去。
所以,她只是何太太的“替身”。
“我不信。”许君瑶声音控制不住地有点颤抖。
何容津……
何容津分明对那个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公开她的身份,再加上徐娇明目张胆的嫌弃——
如果这是真的,她算什么?
许君瑶很快回过神,吞咽了一下,“我不会给你们机会伤害容津的。”
男人,“你信不信,试试就知道了。”
“我们或许,可以帮你达成所愿。”
……
何容津凌晨醒来,额头上都是汗,看了一眼窗外,走廊上的灯一如既往地亮着,他揉着眉心起床出门,就见张伯已经把早餐端到了院子里,瞧见他起来,乐呵呵道,“少爷,起床了?”
何容津一边走,一边把衬衫袖口挽起来去接老人手里的东西,埋怨道,“不是跟您说了,让您好好休息,不用给我准备这些。”
张伯把手里的托盘交出去,就摆摆手,“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可不能让你回来了还饿着肚子。上山的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放在前厅。”顿了顿,他看向房门。
何容津知道他看谁呢,薄唇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用管,让她多睡会。”
张伯顿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是要多睡一会,昨天半夜三更还起来帮忙换了个灯。”
何容津倏然抬头。
张伯就指着走廊上的灯笼,“昨天那边的灯笼坏了,我这记性不好,半夜才想起来,刚好碰上小姑娘在外面玩拨浪鼓,就给换了。”
何容津偏头看过去,就瞧见檀木色的宫廷灯笼在回廊里随风摇曳,因为天还没完全亮,灯光显得有些朦胧,一摇一晃,好似天上的月亮一样。
他忽然就想起来昨天半夜,赵青宁回来时候说的那句,“给人指路去了。”
心头猝不及防地暖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小心妥帖地安放,收藏。
对于别人来说,不过是一盏灯而已,可是何容津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一盏灯。
张伯看何容津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么多年过来,何容津每次都是自己来。这是真的第一次带着女孩儿回家。
在他心里,这里是一片净土,只有他和母亲回忆的净土,若非是认定的人,都不会往这里带的。
张伯怎么能不好奇?
不过是昨晚天色太晚,不好打扰,如今四下无人,张伯试探着问,“少爷,这姑娘是……”
何容津语气淡淡,“是我太太。”
张伯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手足无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茫然后,就红了眼睛,“你这,你这结婚了,怎么也不来说一声。我好有个准备,你瞧瞧,这第一次来,我都没有准备什么,若是叫夫人知道了……”
何容津睫毛眨了眨,“她不会介意,妈妈也不会介意的。”
张伯忙道,“那不行,那不行,夫人临终前可交代了,要照看到你有了下一代,我这么多年啊,就等着这一天呢!你吃着,我出去一趟!”他一边走,一边念叨,“你说说你这孩子,办的这叫什么事儿,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来说一声,以后我要是下去见了夫人和老爷子,可怎么交代哟。”
赵青宁起来的时候,都八点了,一看身边没有人,又想起来今天是何容津妈妈的忌日,浑身一激灵,顿时连瞌睡都没有了,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出门。
却不想,何容津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摆在院子里,就等她出来,“走了。”
赵青宁看他一身黑白色标准的西装三件套,手里捧着一大束的菊花,明显是要去祭拜的样子,一时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两人协议结束,照理说,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还去祭拜他的母亲,不太合适吧?
何容津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张伯腿脚不便利,不太方便,这些东西我一个人搬不完。”
合着就是想让她帮忙搬东西,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
赵青宁回过神,一秒把心里刚刚窜起来的小火苗掐灭,“这不太好吧。”
何容津眼皮不抬,“84万……”
赵青宁一本正经走上前,“好的老板,竭诚为您服务。”
赵青宁简单洗漱后,就跟着何容津提了祭扫要用的东西,开车去了墓地。
这里离景区隔了一个山头,开车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到墓园门口的时候,也才早上十点,原本晴好的天气风云突变,丝丝绵绵地下着小雨。
赵青宁下车也没顾上打伞,跑去后备箱搬东西。
深秋的苏州,还有点冷,赵青宁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半袖小衬衫,伸手的时候哆嗦了一下,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正准备伸手搬东西,身上一暖,一件厚实温暖的西装落在她肩膀上,手里也是一轻。
东西被接走,还被塞了一把伞。
何容津单手轻松捞起她要双手才能抱起来的东西,一手抱着花,转身走在前面。
后备箱没有东西可搬,赵青宁只好撑着伞跟在何容津后面,把伞举高,努力想给他遮挡一点雨。
她落后何容津两个台阶,本就差得很大,这一下上去,雨没遮挡一点,伞尖一把插进了何容津的脖领里。
伞面上汇聚的雨水,瞬间顺着这一角都灌进他的后脖颈里,衬衫和马甲的后领口,瞬间就湿了一大块。
赵青宁心虚地抽回伞,放低,五官皱成一团。
她到底在干什么!
何容津倒嘶了一声,顿住脚步回头看她,“自己都快没伞高,还想给别人撑伞。”
赵青宁刷地就把伞抬起来了,“说谁矮呢?”
结果这伞,抬了还不如不抬。
何容津长腿横跨两个台阶,但赵青宁抬伞,只能瞧见他被马甲紧绷的胸口,黑色的布料被绵密的鱼丝打湿,留下一小片阴影,又迅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