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捉摸的心思，让人惊然梦醒，他的权势，他的不容触犯。
张经理突然感觉所作所为是昭然若揭的，无处遁形的。她虚心地埋头，不禁攥紧手上的纸张。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纸张另一端。
张经理手一颤，抬头，不明所以：“顾总…”
顾峥微抬眼皮：“我有空，我来吧。”
“啊？”张经理怀疑自己的耳朵，愣了。
斯文的银丝边眼镜下，眼神如炬，不让人质疑：“我来。”
他微微使力抽了一下。
张经理无措地松手。
顾峥拿起纸张走向复印机，张经理紧跟其后。
他站在复印机前，身姿如松如柏，真的开始亲自复印。
偌大的办公室，无人敢吭声，甚至连呼吸都是克制的。
打印机‘刷刷刷’的，异常清晰。
安雯一屁股坐下，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偶尔弄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让离得近的同事心惊胆战，只想求这个小祖宗安静一点。
安雯入职一个多月，竟没多少东西，三下五除二就整理完毕。
她手撑着脑袋，悠悠看向复印机方向。
顾峥竟然慢条斯理的，一张一张地复印，每放一张纸张进去，还拿着端详内容。
张经理本就不知道纸张上是什么，一副想看又不敢凑上去看，想说话又不敢开腔的模样。
安雯突然觉得顾峥挺腹黑的。
这可比斥责、剥权、扣奖金的直接结果折磨人。
是一秒一秒的折磨。
张经理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堪比凌迟。
她都有些站不稳了，终于最后一张纸张‘吐’出来。
顾峥把所有纸张核对整齐：“我把资料按顺序整理了，张经理看看，可满意？”
“…满…满……”张经理磕巴不出话，僵硬点了两下头，“谢、谢谢顾总。”
“嗯。”顾峥把资料递到张经理身前，语调缓慢，“张经理，这次，可拿稳了。”
这是很明确的敲打。
张经理连连点头，把资料接住。
顾峥离开后，办公室传来细蚊般的议论声。
张经理还站在复印机前，单手撑着复印机压板，没缓过神。
小娜跑过去搀扶，被一把甩开。
安雯背上包，拿起桌上整理的所有废弃资料走过去。
她站定，资料环抱胸前，语气听上去很礼貌：“张经理，你要为你刚才的行为，向我道歉吗？”
办公室一瞬间又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但这和顾峥在时的气氛是不同的。
隔得远的同事，甚至八卦地站起身张望。
张经理手指攥成拳。
她自认为收拾一个小职员天经地义，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失，要是真的有，那也是不小心被顾峥瞧见了，落了个欺负下属的不良形象。
虽然刚才顾峥没有挑明，且不说是手下留情还是其他什么，但他在很明确的敲打她，今天的事恐怕影响她在百嘉集团的前途发展。
她这么思量着，转身盯着安雯，气愤道：“你算什么东西，要我道歉？！”
安雯冷哼一声。
果然是仗势欺人的东西！
翻脸比翻书还快。
安雯抿着唇，徐徐上翘，语气轻快：“那我就要还回来咯！”
第六十四章 喝醉
安雯话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上一叠废弃资料回敬给张经理。
纸张拍到她胸口上，接着，散落一地。
安雯嘴角上翘，眼眸却冷：“勉勉强强，算我们扯平了！”
张经理瞪着眼睛，看了一下自己胸前，又看了一下地面，反应两秒，气急败坏：“你居然！你！”
她大嚷：“保安呢！叫保安！”
安雯还真怕她发疯咬人，往后退了一步：“要不要报警啊？顾总还没走远呢！正好回来看看热闹！”
这话很精准抓住张经理命脉。
张经理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也不戴着面具说人话了：“你！你等着！你没好日子过了！我不会给你好日子过！”
“不好意思哦，我等不了！”安雯举起工牌晃了一下，“我现在去人事部办理离职。”
说完，她转身面对营销部所有职员，露齿一笑：“后会有期！”
安雯往办公室门口走，路遇一个别组的同事，在工位下悄悄给她鼓掌。
安雯这边还在办理离职手续，就收到顾峥的信息。
顾峥：【办好离职手续，要不要等我一起吃晚餐？】
顾峥：【[摸摸头.gif]】
安雯纳闷：【我离职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了？】
顾峥：【猜到了。】
猜？
安雯：【[大拇指]】
安雯办理好离职手续，在电梯口等了两分钟，梁草下来接她。
顾峥的办公室在大厦最顶楼，中式装修，端庄素雅。
梁草把安雯往待客沙发引导：“顾总在开会，安小姐请在这边稍等，我叫人泡茶。”
安雯随意的摆摆手：“你不用招呼我，你去忙吧。”
说完，她径直走向顾峥办公桌。
办公桌实木打造，方正硬朗，正面雕刻着连绵起伏的峰峦，文雅的韵味油然而生。
办公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
跟他家一样整洁。
很符合他的习惯。
安雯手指在办公桌上轻点，绕过办公桌，一屁股坐到办公椅上。
她拍拍椅子扶手，还挺舒服。
她掏出手机打发时间，稍稍抬眸看一眼还站在跟前的梁草，再次开口：“梁特助，你去忙吧，真不用招呼我！”
梁草顿了几个呼吸，转身离开。
安雯大概玩了一个多小时手机，顾峥才回来。
与之前相比，他穿上西装外套了。
安雯早就百无聊赖，趴在办公桌上，轻轻挥动小手打招呼。
顾峥是越过电脑显示屏看见安雯挥动的小手，进而看见她耸拉在办公桌上的脑袋。
他走近，立于办公桌侧方，翻出一封文件利落签字后，递给梁草：“明早交给我。”
梁草接过文件，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开。
待办公室门关闭，顾峥挪了一步，抬手，揉了下安雯的脑袋。
她语气嗔怪：“我无聊死了。”
他指腹轻拂她压变形的脸颊：“走吧，去吃晚餐。”
她没动，吹了一下落在鼻尖的发丝，语气戏谑：“哦！顾总早退哦！不怕扣工资吗？”
“嗯，扣就扣。”他语调宠溺温和，同她开玩笑，“不能让你无聊死。”
安雯噜噜嘴，谁能扣他工资。
她支起小脑袋，眼睛发亮：“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她眼珠转转，没主意：“随便。”
顾峥拽着安雯手腕，把人拉起来，搂了一下腰：“走吧，我安排。”
进了电梯，安雯笑盈盈发出疑问：“请问亲爱的顾总，你怎么能猜到我会离职？”
其实不难猜。
顾峥斜睨安雯：“刚才，你不愿意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不愿意我帮你出头，你要自己反击，想你肯定做好辞职的打算了。”
安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她睫毛煽动，凑着小脸又问：“你今天怎么突然来营销部了？”
一个人来，来得那么突然，还是在她被欺负的时候。
他就算聪明，也不能卜命问卦吧！
太玄学了。
顾峥照实说。
其实上个周末在家，他看出她上班不开心了，尽管她尽力找补掩饰。
那天后，他便让金茂注意营销部的监控。
顾峥揉揉安雯的脑袋：“听金茂说我离开后，你以牙还牙，还回去了。”
安雯撅嘴，理直气壮：“我当然要还回去！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当场就给她拍回去了，会骂得可难听了。”
就是因为他突然出现，后来她情绪缓了很多，才只回敬了一叠资料而已。
试想，他当时如果没出现，以她当下的怒火，肯定不计后果的闹得人尽皆知。
那样做的话，从公司的角度看，就算闯祸了。
思绪到这里，安雯反应过来，她当时示意顾峥别管，但顾峥还是做了一系列暗示行为，只怕有一部分是在安抚她的怒火。
安雯心尖酸涩，演不在意，演不下去了。
她眼皮耸拉，脑门抵在顾峥手臂上，双手轻轻抠着他手指，音调变小：“你刚才是不是急匆匆赶来的呀？”
不等他回答，她补了一句：“你刚才，都没穿外套。”
顾峥揉了下安雯脑袋，回应：“嗯。”
“怕我惹祸吗？”
顾峥沉了一口气，侧身，手掌扶起安雯脸颊，让她看着他，语气深沉：“我既然让你来百嘉，那你能惹出的祸，我就都能收拾。”
安雯有些鼻酸。
不知道为什么，在男朋友面前，心底的脆弱敏感好像会莫名放大无数倍。
电梯门拉开，是公司地下车库。
安雯往前走，带着点任性的鼻音：“晚餐，我要喝酒。”
安雯说喝酒，是真的喝。
配着饭菜不顾顾峥阻挠，吹牛自己是千杯不醉。
酒过半巡，她眼睛红红的，白皙的手抚着胸口，不平道：“说我跟不上节奏，说我有情绪承受不了工作的强度和压力？！屁话！”
顾峥想安慰，又觉得应该让安雯一吐为快。
小姑娘爱面子，都闷在心里。
安雯仰头，咕噜一口酒，酒杯砸在桌面上：“我！我就拿着4000块的薪水！”
“嗯~不对。”她闭着眼睛，摇头，改口道，“我到手就三千出头的薪水，我比公司总裁还忙！”
“对！就是你！”安雯手肘磕在餐桌上，纤细指尖没力度地晃悠一圈，睁开眼睛，精准指着对坐的顾峥，语气高昂，“我比你还忙！你找我吃晚餐我都没空！”
顾峥放下手上的刀叉。
安雯收回手，缓缓垂下脑袋，吸了吸鼻子，语气低落委屈：“我没觉得自己应该有特权，我没喊过苦，没叫过累，我帮他们分担工作，我连上厕所都得挤时间，我都不觉得有什么。”
她小手在餐桌上摸了几下，摸到酒杯，一口干了，又垂下脑袋：“我还特得意，觉得自己可厉害了，他们夸我做的好的时候，我还沾沾自喜，结果…结果他们耍我。”
眼泪啪嗒掉落，安雯双手蒙住脸，哽声道：“好丢脸…我好丢脸…我被人耍了都不知道……”
第六十五章 宝贝
安雯忍着啜泣，肩膀颤抖，呜咽骂：“他们仗势欺人，恃强凌弱，以权谋私，趋炎附势，专横无礼！”
顾峥已经坐不住，绕过餐桌，拉开她覆在脸上的手。
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有些圆润，更显楚楚动人。
她仰看着他，问：“我是不是很蠢？”
顾峥心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还未理清情绪，动作快一步，握着她肩膀，搂进怀里：“你……”
他顿了一下，道了一句很宠溺的话：“你只是还没长大。”
安雯抽噎一声，柔荑环住顾峥的腰，继续委屈：“我每天闹钟一响，一个鲤鱼打挺就起床了，一点都没赖床。一开始，我还每天化妆，搭配漂亮的衣服，我现在每天喷个水，抹个精华就出门了，呜呜呜~我衣服也没搭配，每天都很丑，呜呜呜~”
顾峥合上眼皮，有些被打败了：“很漂亮，你很漂亮。”
但她不讲理，手掌无赖地拍他后腰：“我可以更漂亮！！”
“是。”
安雯这才满意，她搂紧了些，眼泪全擦在他衣服上，带着哭腔：“我耶！我可是老板娘耶！他们怎么敢耍我？！”
她哭着，也傲娇：“但我不告诉他们！我才不要跟他们一样，用身份地位去欺压别人！我不屑这样！我不屑！”
他轻揉她脑袋，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嗯，老板娘。”
安雯应该是醉了，没有顾忌地说了很多委屈。
从中，顾峥了解到安雯整个在职期间，没参与跟进任何项目，全是做零碎琐事，甚至包括买咖啡订餐食。
而她得知自己被耍是在两天前。
所以昨天，他碰见她，她笑眯眯给他塞了一颗牛轧糖时，就已经知道了。
安雯越生气，把顾峥的腰抱得越紧：“除了第一天迟到了，我想不出我犯过什么错！他们！他们没人性！他们毁了一个少女对职场的期待！毁了一个少女的梦想！”
她有些语无伦次。
顾峥连着叹了两口气，宽抚地轻拍她后背。
过了会儿，安雯眼泪停了。
她松松手臂的劲，柔荑只是轻轻地挂在他腰上，抬起头，下巴抵在他坚硬的小腹上。
她头发稍显凌乱，眼睛鼻尖嘴唇都是红的，说话时偶尔不受控地抽泣一声：“你说…你说我倒是可以不在乎这份工作，可以以牙还牙还回去，但其他人呢？那些…那些初入职场，没背景、没后盾的年轻人，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就只能忍气吞声，白白被欺负？”
顾峥想说，这样的事发生在这世界的每个角落。
不止职场。
但他咽回去了，轻捏她耳垂，音色如玉：“不会。”
安雯摇头，不吃这套：“你骗人！”
她闭上眼睛，脸颊贴在他小腹上，隔着衬衫柔柔地蹭了蹭：“说不定…说不定他们也像我一样怀揣着对职场的期待，却被现实重重一击，而他们能怎么办？只能熬着，等熬出头的那一天，或者像我一样为了吐一口气走人，没其他选择了。可明明错的，不是我们~”
“嗯。”顾峥沉气，顺着她的话，“不是你们。”
安雯默了一会儿，小声道：“顾峥，公司是不是应该有更完善的管理机制？来预防和解决这类似的问题？”
话题突然变得正经，仿佛软糯的醉意都消失了。
安雯松开顾峥的腰，抓着他手臂借力站起身。
她仰着小脸，眼睫毛湿润的粘连在一起：“我给你做一份完善管理机制的企划书好不好？”
顾峥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搂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安雯杏眼圆溜：“顾峥，我们的公司，不要这样的事发生，让我这样的经历，成为公司最后一个。”
她还是醉的，站都站不稳，视线也不明朗，打着圈的想要看清什么。
但说的话，却那么真诚、认真。
顾峥很难忍，低头，轻啄她唇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