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如此。
习惯如此。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久好久以前。
久到他认为应该忘了，却又无比清晰。
以什么样的意念做到如此呢？
只要他听话，只要他够好，只要他做到让每个家人都顺遂心意，就能回到最初。
可时间太慢了。
岁月太长了。
顾峥弯了一下唇，但脸上没任何情绪，说的话有凭有证，却是一种冷酷的隔离：“二叔控着宏兴，影响百嘉的计划，我是为公司好。”
这话，让顾渊哑口无言。
不管是在情，还是在理。
顾渊主动转了话题：“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好。”
“今天安雯怎么没来？”
“公司忙。”
顾渊点点头：“那天老齐给我打电话，说起创熠还夸她来着，这丫头年纪轻轻很优秀。”
顾峥点头：“是。”
几句话，就已经聊尽，两父子再无可言。
顾渊沉了一口气：“你妈妈给你们准备了新婚礼物。”
顾峥顿了两秒，捏紧手上的杯子，手指磨过凸起的花纹：“谢谢。”
他视线撇开，杯子抵住唇边，咽下一口茶水。
这些，已经不足以搅动他的内心了。
在顾峥看来，似乎早已不会被任何搅动内心了。
可是，他错了。
事情的失控，是在庄慧去拿新婚礼物时，顾峥碰了她的花。
盒子被摔在地上，一盏价值不菲的水晶皇冠，此刻四分五裂。
顾渊赶过来，把庄慧从地上抱起来，一眼没看顾峥，粗声道：“你快走，离开这里！”
庄慧拽紧顾渊的衣服，满脸泪水地嘶吼：“为什么要碰我的花，我说过不可以！我说过不可以！！我警告过的！！！”
想起当年的事，她便极尽痛苦：“我不该答应阿峣装花船！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单独呆在游泳池？我为什么…是我，一切都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庄慧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衫，苦苦哀求：“让我去找他吧，让我去陪他吧，放过我吧…我太痛苦了…放过我吧……”
庄慧越来越失控，顾渊把庄慧抱紧，看过去，厉声：“你还不快走！！！”
顾峥坐在地上，背后是一张古董立柜，旁边是破碎的花瓶。
血，顺着他的食指，滴在地上。
无人在意。
连他自己，也不在意。
他微微偏着头，一动不动，冷漠又空洞地看着二人。
她只是如同多年前一样地推开他。
她只是病了，还没好。
——会好的。
是一个谎言。
很漫长的谎言。
他该习惯的，他永远是被驱逐的那个人。
永远。
只是这一刻，好像什么都被剖开。
那些藏在心底的期盼和奢望。
甚至是祈求。
他得不到。
永远也得不到。
一切都没有改变。
漫长孤独的时光岁月，不过是在回答他：
顾峥。
都是徒劳。
全是痛苦。
“走啊——”顾渊朝顾峥吼。
受伤的手指微微抖动，顾峥撑着地面站起身，转身，朝前走。
走出别墅，夕阳西下。
“乖孙！我的乖孙！”头发花白的老人被护工搀扶着，朝顾峥颤颤巍巍跑来。
现在的时间，是老人晚餐后散步的时间。
顾峥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奶奶，我还有事。”
老人像是没听见顾峥的话，自顾自盯着他左脸颊看。
老人伸手，粗糙的手指慢慢拂过：“怎么哭了？”
哭？
顾峥眼眸闪过诧异，摸了一下脸颊。
什么都没有。
他这么一摸脸，被老人抓住手，担心不已：“阿峥，你的手怎么了？”
阿峥？
顾峥眼眸里，有比刚才更甚的诧异，一闪而过。
老人拉着顾峥的手：“你这皮孩子，从小就大伤小伤不断，走！奶奶给你上药！”
还交代护工：“去帮我把药箱拿过来。”
护工看着顾峥，看他点头，才走开。
老人拉着顾峥往前走，穿过小花园，突然停下。
她转身看着顾峥，很迷茫：“阿峥，我们要去哪里？”
所幸，她还是叫的阿峥。
顾峥蜷起手指，隐藏伤口：“奶奶，你现在要回房休息，我送你。”
老人不疑有他，点头。
顾峥扶老人回房。
刚进屋子，老人径直走向案几，她笑起来，欢快朝顾峥招手：“阿峥，你来看，这是什么？”
顾峥走过去。
一副裱好的画。
是老人的收藏。
现代画家CZF先生的遗作，《喜结连理》。
老人说：“这幅画送给你做新婚礼物好不好？”
新婚礼物？
不知道老人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也不知道她怎么记得这些。
顾峥弯起嘴角，点头：“好。”
老人慈蔼地看着画，欣慰喃喃：“我们阿峥就要有自己的家庭了，会有爱你的妻子，爱你的孩子，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顾峥僵硬着转身，声线颤抖，细细品味又异常平静：“奶奶，抱一下我吧。”
他感觉到老人的手环到背上，才缓慢的阖上眼皮。
老人家满脸心疼：“阿峥，是不是你妈妈又发病了？”
不等顾峥说话，她宽慰地拍他的后背：“你妈妈只是病了，她只是一看见你就想起阿峣。她不是讨厌你，也不是责怪你。你别难过，也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你妈妈会好的。”
不会。
不会好的。
他注定永困牢笼。
如同被钉死在墙上的躯壳，无法挣扎。
怨不得，怪不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冷血
顾峥冲了很久的凉水。
等他回到房间时，床上没人，被子掀开一半。
顾峥有自己未察觉的慌乱，转身就往楼下去。
在路过书房时，他停下脚步。
书房只开了一盏护目灯，照亮书桌周遭。
安雯蹲坐在椅子里，双臂环抱自己。
顾峥顿了两秒，走进去。
不明白她为什么蹲坐在这儿，但她小小的一块儿，窝在那里，引人怜惜。
顾峥伸手。
才刚碰到她，她如同触电般躲开。
顾峥的手僵在空中。
安雯抬眸，眼色冰冷刺骨：“顾峥，你想要孩子，是吗？”
顾峥不否认这个冲动：“是。”
安雯凉笑一声，摸着自己心口：“所以，我是被你选择生孩子的工具吗？”
“不是！”顾峥摇头否认。
顾峥误认为是因为刚才的事，他在心里衡量两秒，理智地给出选择答案：“安雯，你不想生孩子的话，就不生，今晚的事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在你……”
“顾峥。”安雯隐忍发抖。
她仰望着他，脑袋微微歪了一下，克制着翻涌的情绪：“说这些做什么呢？是在表演你的妥协，表演你的爱吗？”
表演？
顾峥敏感的捕捉到这个词，蹙眉：“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安雯又笑了一下，她抬手，拿起书桌上的手机。
是他的手机。
上面黑色的手机壳，与她的，是情侣款。
她看着他，笑得讽刺：“刚才，你的合作伙伴给你发邮件了，你不想知道是哪位吗？”
她企图在他脸上看见一丝慌张或者其他。
可是都没有。
他只是沉着地看着她，冷静地等着她的后话。
安雯厌恶顾峥的平静，仿佛自己是一个跳梁小丑，在自我表演。
她重重地放下手机，指尖点在键盘上，电脑屏幕瞬间亮起，上面是展开的邮件内容。
她站起身，一刻也不能再忍，大声质问：“你控股秦羽33％的股份，秦羽和万物的对赌协议，你在里面到底是什么角色？！”
她的声音落幕，又恢复一片寂色。
她红着眼眶，努力睁大眼睛，可豆大的眼泪不争气的连线滚落。
顾峥瞳孔微紧，一步上前抱住安雯，理智地同她解释：“安雯，你相信我，我的目标从来不是万物。”
还要狡辩！
安雯一把推开顾峥，比刚才更激动：“你还想骗我！”
她急于佐证他的谎言，发抖的手指快速敲打键盘，调出一封封相关往来邮件：“早在12年，万物就是百嘉的目标，你一直知道万物的财政危机，你一直在坐视观望，你等的就是万物不得不用对赌协议背水一战，然后你从中渔翁得利，你还要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出现，你卑劣！你无耻！！”
她平时宝贝得不行的指甲此刻重重地敲打键盘，越来越激动，全身都颤抖。
顾峥终于失掉冷静，他抓住安雯手腕，把她身子往怀里一搂，胸腔起伏：“你先听我解释！”
“你还想编织什么理由来诓骗我？！”安雯扭动身子挣扎，“顾峥！百嘉是你的！秦羽是你的！现在，连万物也是你的！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她被环住腰肢推搡不开，便用双手拍打他，仿佛没有痛感：“你放开我！放开！！”
他咬紧下颌：“安雯，你先冷静一点。”
她怎么冷静？
她不能冷静！
两人之间，力量的悬殊刺激着她，仿佛，她永远是被他玩弄股掌的那一个，毫无反抗之力。
她抓他，在他脖子上留下长长的血痕：“你凭什么要我冷静？！你这个骗子！你骗我！！骗我！！！”
顾峥更怕安雯会伤到她自己，他松开她的腰，精准扣住她手腕，把人转了一圈，禁锢在怀里。
安雯没有犹豫，朝着顾峥的虎口咬下去。
他不松手，也不躲。
安雯咬得牙龈发酸。
不知是因为用力过猛，还是其他什么，她渐渐没劲了。
一点劲也没有。
她呜声哭起来，眼泪决堤，整个身子往下坠。
没让她滑落在地，他把她打横抱起来，往房间走。
她只知道哭了，却连哭声都显得无力。
顾峥把安雯放在床上，被子一角拉到她心口盖住。
他又去浴室拿毛巾，给她擦汗。
此刻，她都哭不出声了，闭着眼睛，捏着被子，抽啜。
顾峥放下毛巾：“安雯，早在12年，万物确实是百嘉的目标，但那时候我不是百嘉的掌权人，我也不认识你，那些是正常的商业谋划。”
湿润的眼睫，缓缓展开。
顾峥注意着安雯，确定她在听，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百嘉入资万物并非盲目，百嘉作为综合性集团，一直缺少属于自己的多媒体途径，万物不失为最好的选择，我同你说过的。”
安雯记得这话。
那是在百嘉宣布入资万物后，顾峥从国外回来，她带着忧心、歉疚、感激，问是不是让他为难了，当时他这样说。
她一直以为，那是宽慰的话。
顾峥轻轻埋身，隔着被子抱住安雯：“你应该不知道，在我和你认识以前，万物是在与宏兴争取融资，宏兴一直压着不作为，是想从中交换更多利益，我二叔一旦得到万物25％以上的股份，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但他太贪婪了，才会得不偿失，后来又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病急乱投医彻底放弃万物，转结秦羽……”
说到这里，顾峥缓了一口气：“万物靠自己已经无法自救，而宏兴是我二叔对付我的唯一武器，我的目标一直都只是宏兴。我教过你的，商场如战场，时局瞬息万变，不要轻易亮底牌，凭借东风不失为良策。”
他冷静自持，说的话全是道理，布的局让人惊叹。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在百嘉之外创立一个独立的秦羽。
她曾经心疼他对顾渟的步步退让，实则，一局定生死，让顾渟再也翻不出波澜。
万物生死一线，也不过是他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那，这段感情在他眼里算什么？
而她，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顾峥还在解释：“持股秦羽这事涉及商业机密，暂时不能公开，而且……”
他的话还没说完，听见安雯沙哑着嗓子：“你就没想过兵差一招，万物万劫不复吗？”
顾峥顿了一下，手臂收紧：“一直在可控范围内。”
好自信的话。
可在安雯听来，好可笑的话。
安雯看着顾峥的手，上面血青的牙印。
他不怕痛的。
安雯狠狠咬字：“顾峥，你冷血。”
「以后都白天更新了【表情】【表情】【表情】」
第一百二十章 他不爱她
冷血？
顾峥第一次被冠上这样的词。
想辩解，又感觉无从辩解。
他仰起脖子，用脸颊贴她，想让她感觉到他的热度。
可她无比潮热，更显得他凉。
眼泪又溢出，安雯视线模糊。
她哽咽：“顾峥，为什么是我？”
“什么？”顾峥不明白。
安雯一字一句：“你要结婚，有那么多女孩儿，为什么一开始，是我？”
细细想来，他对她好，不是后来的，是一开始就好。
无比纵容的好。
她被那份无底线的宠溺冲昏头脑，竟一直没掉过头去深究缘由。
如果没有‘非她不可’的论证，那么一开始，就是…就是…目标。
他刚才的话，还在她耳边萦绕。
——在我和你认识以前，万物是在与宏兴争取融资。
——我二叔一旦得到万物25％以上的股份，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宏兴是我二叔对付我的唯一武器，我的目标一直都只是宏兴。
——我二叔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病急乱投医彻底放弃万物，转结秦羽……
她该明白的。
可她期望自己哪怕听到一个‘觉得你漂亮’这种肤浅的理由。
至少在她此刻看来，不是卑劣的。
顾峥心思通透，哪能不明白安雯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