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微紧:“不完全是,安雯,不完全是。”
这话一落,他怀里,有隐忍不住的呜咽声,仿佛破碎。
顾峥收紧手臂,理智地同安雯讲道理:“安雯,我不否认你进入我世界的第一身份是万物广告的千金,但你想想,我们相识之前,百嘉、宏兴、万物之间已成格局,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看见你,就不止是看见你这个独立的个体。我同你说过,人都是多面性的,社会身份也是多面性的。”
是。
是他说过的。
是她深刻体会的,无法反驳的。
好。
如果一开始,是既定的。
那后来呢?
安雯撕开那些冠冕堂皇:“去年我生日,你来Y国,那是我们第一次…第一次……”
刚才,安雯翻看那些邮件,一封封。
如果前面她还在自欺欺人,冷静按捺冲动,说服自己要听顾峥解释后再做判断的话,那情绪的彻底崩塌,便是这里。
书房那番激烈的叫嚣,不可理喻的发泄,也全是因为这个。
他怎么可以……
那封邮件的时间,安雯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晚发生的所有事。
那是她二十二岁的生日,他飞到Y国给她惊喜,而她从金茂那里炸出这份惊喜,反去机场接他。
他们在细密的雨夜从机场回酒店,路上车子抛锚,他们冒雨跑回酒店,身上淋湿。
他房间的浴室没有热水,她借着不想他感冒的理由,发出令人脸红的暗示。
那晚在浴室,虽然没有到最后一步,但也是亲密无间。
她把自己完全交给他。
也是在那晚,他把她抱上床,道晚安,让她先睡,说有公事处理。
然后,有了那封邮件……
亲自撕开这些,安雯疼得破碎支离,她抹了一把泪,努力让自己显得体面:“你和我那样亲密之后,居然可以立刻一丝不紊你的棋局,对万物毫不顾念,那我…那我算…算……”
安雯抽噎,质问不下去了。
太卑微了。
她不是这样的。
她不是这样的!
她不允许自己这样!
不自觉,顾峥额头也出了一层细汗,呼吸吹拂在安雯耳畔,声音略微沙哑:“安雯,那时候很多东西已成定局,如覆水难收。你要明白,不管是百嘉,还是秦羽,不是我的私有,不允许我恣意妄为、感情用事。我站在这个位置上,享受了权利,就要肩负对应的责任。”
说到这里,顾峥不禁放柔音调:“安雯,对于万物,已经拉长时间线,选择了风险最小的计划,以保证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安雯的心,如利剑刺穿,钝痛。
她不禁讪笑一声。
已成定局,覆水难收…
享受权利,肩负责任…
他说的真好。
公是公,私是私。
有责任,有担当。
顾全大局,理智又睿智。
真符合他。
他做的合理。
反而是她在胡搅蛮缠,要他为她感情用事。
顾峥手心顺着安雯柔荑,握住她的小拳头,把话说得很坦诚:“安雯,在我看来,我们怎么认识的,怎么开始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起的经历是真实的,承诺是真心的,明白吗?”
不明白。
安雯咬着唇摇头。
与其说不明白,不如说不认同。
安雯去推顾峥的手,却被顾峥翻抱过来,面对面。
她脸颊潮红,湿润的黏着发丝。唇瓣抿着,嘴角微微下拉,忍得发颤。眼睛肿胀,眼球都是血丝,刚刚对上他的视线,便阖上眼皮。
顾峥脑神经抽搐一下,把安雯抱进怀里,不容她拒绝。
她无力的挣扎了两下,脑袋埋进衣衫里,整个肩膀耸动,哭出声,极尽委屈地控诉:“你根本不爱我!”
顾峥眉心深深皱褶,认为安雯这个认知是因为还困在两家的利益牵扯中,他冷静跟她分析:“安雯,绝非你想的那样!若是只谈利益,那与百嘉牵扯利益的数不胜数,而我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女人,这不足以说明吗?”
说明什么?
什么人是多面性的!
什么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女人!
这不过在说明,他觉得她适合而已。
从一开始,她万物广告的千金身份适合。
到后来,觉得适合成为他的妻子。
现在,是不是还觉得适合为他生孩子?
可是适合这些条件的,又哪止她一个人!
她不是不可替代的。
回首过往。
从确定恋爱关系到求婚,中间所有的情感进度,都是她在抛橄榄枝。
她就傻傻的误认为,自己是这场恋爱的主导者。
人与人之间只是一种合作关系。这是他说的。
你要知道对方需要什么,对症下药。也是他说的。
所以,难道不是他在步步引诱吗?
他有那个能耐。
他不就善于如此吗?
一步一步,她的心早就忘记在哪个环节丢得彻彻底底。
她全身心,百分百,不参杂任何地投入这段感情。
而他呢?
他说过爱吗?
他连爱都没说过。
他根本不爱她。
安雯感觉好痛。
似乎被无数的玻璃碎片刮割,疼得她哭不出声。
顾峥背脊早就僵硬,却依旧保持着抱住安雯的姿势。
他手指动了动,或许想碰她,但克制了。
他说:“安雯,我对你是真心的,”
怀里的人哭韵未停,连着抽搐几下。
顾峥哽声:“安雯,我会对你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他疯了吗?
安雯醒来时,还被顾峥抱在怀里。
她翻了个身。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投进来一束,落在地板上,亮晃晃的颜色。
天亮了。
顾峥今天,没有早起。
她正想着,搭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她的背,瞬间落入一片温暖。
她哪能没有触动。
她也会不禁想,顾峥其实是爱她的。
但只是这样想,就觉得自己好卑微。
七点半,安雯的手机闹铃响了。
她没动。
顾峥翻身把闹铃摁掉,从背后抱住安雯。
他声线干哑,但无比清晰:“今天要去公司吗?”
安雯没说话。
顾峥顿了几秒:“安雯,等过段时间,你身体好些了,创熠的管理机制完善了,就还给你。”
安雯咽了一口口水,撑坐起身,不看他:“我不在乎了。”
安雯说这话,不是耍脾气,也不是气话。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创熠,她突然很释然。
她反而觉得顾峥这个提议可笑。
他不是公是公,私是私吗?
不是那么清醒理智吗?
不是说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管理者吗?
怎么?
这是补偿?
还是哄?
安雯不需要这些。
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卫生间,是双位盥洗池。
安雯站在左边位,低头扎头发,以便待会儿洗脸。
她余光看见顾峥拿了她的牙刷。
她没有阻止。
实际,她并不想和他交谈。
这人应该是要给她挤牙膏,以前偶尔也做这样的事。
那时安雯在迷糊的清晨,虽然睁不开眼,但心里甜滋滋,脑袋往他手臂上蹭。
可现在,她心里发酸、发涩。
当顾峥把牙刷递到安雯眼前时,她眼皮跳了跳。
他食指上,好大的伤口。
伤口肿胀,周遭红了一圈,好像已经发炎。
安雯也知道自己昨晚在书房,对他发泄得有多厉害。
莫不是当时没注意……
安雯没接牙刷,侧头看过去:“你的手怎么回事?”
顾峥微微垂眸,眼色很淡:“昨天下午不小心划伤的。”
他不在意地看了一眼:“过几天就好了。”
说着,他抬了抬手腕:“刷牙吧。”
就着这个高度,安雯看见伤口边缘凝固的血水。
她咬了一下唇,接过牙刷。
她对着镜子刷牙,余光看见顾峥把有伤口的那只手放在水龙头下,几下就搓掉凝固的血水。
她的心,没出息的一紧。
仿佛自己的食指也有一条伤口,此刻生疼。
她狠心地撇开视线。
又不是她弄伤的!
他自己都不在意,她有什么立场多嘴!
在无声叫嚣后,涌上心头的,是无边无际、沉压压的空洞。
这份空洞一直到用完早餐,也没消散。
她没自己想的坚强。
她想回家。
所以,在顾峥表示要送安雯上班时,她直道:“我想回家,现在。”
顾峥凝视安雯好几秒:“我送你去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没有交谈。
顾峥只是握着安雯的手,而安雯,任他握着。
候机室,也是。
登机时,安雯快步走在前面,顾峥信步跟在后面。
她越靠近闸口,脚步越快。
突然,她手腕被扣住,猛地往回一拽。
她顺着那股无法抗衡的力道,扑进结实宽厚的胸怀。
他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指腹摩挲她的手骨。
安雯气自己不争气,他不过温柔而已,她的眼泪怎么就不听使唤。
眼泪溢出,滑过白皙的脸颊。
她倔强的别开脸。
顾峥立刻松手,转而捧起安雯的小脸。
如应激反应,她的手,抵住他心口。
盯着他,很是防备。
对视几秒,顾峥喉结上下滚动一遭,指腹轻轻拂过她脸颊的泪痕,终是开口:“安雯,给我三天时间,我去沪城找你,这三天,不要做任何决定,好吗?”
安雯很乱,很慌,心脏打鼓。
好一会儿,她垂下眼睫,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
同时,她手心下的胸腔,缓缓平复下去。
她都感觉到。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想逃回家。
她总在细节里,去找他爱她的痕迹,企图说服自己沉沦。
这样的她,她不喜欢。
安雯回家,没跟家里人说,还以为家里不知道。
可她回去时,才知道顾峥提前打过招呼,为她准备了可口的饭菜。
他总是那么周全。
安雯不禁想起他口中的‘三天’。
这三天,他是要做什么吗?
或许,是想挽回她的心吗?
那样的话,是不是代表他是爱她的?
安雯及时打住思想。
她嘲笑自己。
人家什么都没做,她就在臆想。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爱一个人,会给他找好所有理由。
安雯当时看见这句话时,只感觉有病。
这么委屈自己做什么呢?
没有爱情又不会死!
而她现在,就落入这样的泥沼中。
但她很确定,就算是脱层皮,碎条骨,她也不要变成那样卑微的人。
安雯现在,还没有决定,自然不想把和顾峥之间的事告诉家人,以免他们问东问西。
她为这次回来找了个理由:闭关改论文。
于是,整天窝在房间里,也没人打扰。
顾峥还没来沪城,安家发生一件大事。
安雯的舅舅,被带去警察局协助调查。
说是开车撞伤了人。
丁星兰这边临危受命,立即赶去医院,探望伤者。
安雯也跟着去。
在路上,安雯才知道,舅舅撞伤的人,是陈决。
陈决为了见丁瑶,几个月来一直守着丁家,昨天,安雯舅舅下车和陈决发生口角冲突,不知怎么的,安雯舅舅上车后,驱使汽车直直朝陈决撞去。
安雯听罢,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
震惊之余,安雯很不明白:“表姐为什么不愿意见陈决一面?”
“怎么见?”丁星兰话赶话,“瑶瑶都不在国内。”
安雯怔愣一瞬,接着问:“那表姐在哪里?”
丁星兰反应过来,瞥一眼安雯:“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丁星兰不愿意说,安雯无从得知其中具细。
医院。
陈决躺在病床上,瘦了很多,整个人更显阴郁。
他小腿伤口很大,血淋淋,触目惊心。
他只做了简单包扎。
他拒绝治疗。
他也拒绝和解。
他看着丁星兰,眼神阴鸷,先发制人:“除非让我见丁瑶,否则,我绝不和解!”
丁星兰走到病床前,耐心劝:“陈决,我刚才问了医生,你再拒绝治疗,你这条腿就废了!”
陈决轻扯嘴角,满不在乎:“我命都不要了,我还在乎腿吗?我说了,除非让我见丁瑶!”
丁星兰蹙紧眉心:“你这孩子,怎么死脑筋呢?我现在没跟你说和解,我跟你说你的腿!”
陈决撇开脸,不为所动:“我也说了,我不在乎。”
“你——”丁星兰刚想再开口,被安雯拉住。
安雯主动请殷:“妈妈,我可以单独和他谈谈吗?”
丁星兰犹豫几秒,转身走出病房。
安雯靠近,能闻见血腥味。
于是,她语气急了几分:“陈决,先接受治疗吧,你难道真想变成瘸子吗?”
陈决看向安雯,刚才凌厉对峙的神色褪去,深幽地看着她,似请求:“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丁瑶是不是出事了?”
说完这话,安雯竟在陈决眼睛里看见慌乱的泪光。
陈决立刻垂下眼皮:“如果不是出事了,她不会不见我。”
像是自我说服,他重复:“她不会。”
安雯咽了一口口水:“我表姐没事。”
陈决倏地抬眸:“真的?”
安雯定定点头:“真的。”
陈决讽笑:“那她为什么不见我?”
安雯哪能回答这个问题:“你能不能先接受治疗,这才是当前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