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诗荧心里知道,事出异常必有妖。
她不接庆阳侯夫人的话,只拿帕子掩了掩唇,道:“我竟不知夫人在说什么。”
庆阳侯夫人心里已经不耐烦得很,却还得装出和善长辈的样子,道:“那便只当是我这个做长辈的,非要给小辈赠礼罢!长者赐不敢辞,还请县主千万不要推拒了。”
“那夫人也不要太过厚此薄彼。”说着,拉过旁边尴尬极了的江诗月,道:“我三妹妹也在这里呢,夫人难道只喜欢我,不喜欢我三妹妹吗?”
庆阳侯夫人心想,你们两个,都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一个也不喜欢。
但却只能挤出慈爱的笑容,从手上又褪下一只金镯子,拉过江诗月的手给她带上去,道:“江府的姑娘,个个都出落得这般好,三姑娘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然后,就见江诗荧拉过江诗月的另一只手,把庆阳侯夫人刚刚给她的那只玉镯子,也给江诗月戴了上去。
“我也喜欢三妹妹的紧,便借花献佛了。”
江诗月刚刚还是不被人注意到的尴尬人,转眼就成了几人的中心。
她微微低下头,福了一礼,道:“诗月多谢夫人,多谢二姐姐。”
江诗荧眼波流转:“夫人不会怪我借花献佛吧?”
庆阳侯夫人脸都快要僵了,却只能摆着手道:“当然不会。”
一行人一同向着别院内走去,才过了二门,就见一个身着蜜合色撒花裙装的年轻女子迎了过来,正是恩庆侯府的世子夫人苏氏。
苏氏先是和庆阳侯夫人与江夫人相互见礼,对江诗荧姐妹二人也是周到地一一问过,然后才对江诗荧道:“可算是见到县主了,当真是个妙人儿。”
自从江诗荧封了县主后,恩庆侯府时不时地,便会打发人上门送东西给江诗荧。有时是料子首饰,有时是时鲜水果,有时是自家庄子上的一些产出。显而易见的,是念了她救下靖王的情。
“世子夫人好,多谢夫人挂念着我。”江诗荧对她福了福身子。
苏氏扶住她的手,道:“可千万别这般客气,县主若是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苏姐姐可好?”
“苏姐姐,姐姐也莫要称呼我县主了,唤我阿荧吧。”
苏氏亲自引着几人往里走,过了一会儿,便到了园子里。
她给几人一一介绍了今日的布置安排,又留了几个小丫鬟供庆阳侯夫人、江夫人、江诗月几人使唤,然后道:“两位夫人,还有三小姐,只管当是自己家里,千万别客气。只是阿荧妹妹,还得借给我一会儿,我家老祖宗一直盼着她呢。”
不一会儿,苏氏便带着江诗荧到了侯府老夫人所在之处,侯夫人也正在这里。
“见过老夫人,见过侯夫人。”
江诗荧礼还未施完,就被恩庆侯夫人拦住:“好孩子,可千万别这样客气。”
恩庆侯老夫人坐在上首,眉目间和圣母皇太后有着几分相似。她头发已经全白,一双眼睛却并不浑浊。
此时,老夫人笑着看向江诗荧,想到宫里传来的话,再看看这张超凡出尘的脸,原本五分的热切都变成了八分,道:“好姑娘,多谢你救了靖王殿下。”
江诗荧并不居功,道:“您客气了,那日不管是谁遇到殿下,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老夫人让她上前,然后从身上取下一枚羊脂雕花玉佩,放到江诗荧的手里。
“那可是您六十大寿时,太后娘娘命人送回来的。”恩庆侯夫人惊诧道。
江诗荧闻言忙要推辞,连说使不得。
却见老夫人不容置疑道:“好孩子,你当得起。”
又说了几句话,便见一个气质温柔和顺的少女走进小厅里,对着老夫人和侯夫人行了一礼,道:“祖母,母亲。”
然后她看向江诗荧,道:“这便是嘉宜县主吧,县主好,我是沈溪。”
沈溪是恩庆侯府的嫡长女,也是圣母皇太后的亲侄女,陛下的亲表妹。
然而,恩庆侯府并无心送她进宫,而是早早就给她定下了亲事。
“沈姑娘好。”
“县主可真好看,我刚刚一见县主,才知道古人所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原来竟不是诳人的话。”
江诗荧大大方方的:“多谢沈姑娘夸奖,沈姑娘也是风姿出众,极为不凡。”
恩庆侯老夫人见她们二人还算投契,道:“溪儿,祖母今日便把县主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招待好。”
“祖母放心吧。”沈溪答应下来,然后对着江诗荧道:“我带县主去园子里玩吧,有一处芍药开得极好,不少姐妹们都在那里呢。”
等两人走近芍药花丛处时,已经不再互称县主和沈姑娘,而是阿荧妹妹和溪姐姐了。
芍药花丛旁的亭子里,聚了十多个少女。
看她们过来,有一个着黄衫的姑娘道:“我还说呢,怎么只有我们在这里,主人家却不见人影,原来是瞒着我们去见新的妹妹了。”
第23章 江夫人不认簪子
另一个穿红裙的姑娘闻言,眼睛在江诗荧身上上下打量,然后道:“这位姑娘,好似不曾见过。”
沈溪对着众人介绍:“这是江尚书府上的二姑娘,嘉宜县主,名唤诗荧。”
其他人还不曾说什么,便听那个红裙姑娘笑了一声,语带不屑:“怪不得我觉得眼生呢,原来是个庶女。”
这话一出,亭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冷凝。
她旁边的一个姑娘道:“人家现在可是县主了呢。”
先前的黄衫姑娘皱了皱眉,冲着那红裙姑娘道:“袁汀羽,这里是恩庆侯府的园子,不是你们袁家,你要撒泼回袁家撒去。”
袁汀羽道:“沈溪这个主人家还没说话呢,就你事多。”
沈溪正要开口,却听江诗荧忽然间一笑,问道:“不知这位袁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我父亲乃是左谏议大夫,我母亲乃是当今母后皇太后的亲妹妹。”袁汀羽一脸傲然。
“哦?”江诗荧眉头轻轻一挑:“不知袁姑娘身上有何爵位?或是有何封诰?”
“并无。你问这个干嘛?”袁汀羽道。
“那为何见到朝廷钦封的县主,却并不行礼呢?”江诗荧看向她,明明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眼神里却带了一股子居高临下的蔑视。
听到此话,亭子里的姑娘们都愣住了,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纷纷对江诗荧福身道:“见过嘉宜县主。”
江诗荧先是扶起沈溪,道:“溪姐姐和我客气什么?”
又扶起刚刚为她说话的那位黄衫女子,道:“这位姑娘,也不必多礼。”
然后才对其他人道:“各位姑娘免礼吧。”
众人皆行过礼,唯有袁汀羽还站在原地,手指着江诗荧:“你——”
“袁姑娘这是,对圣上的旨意不满,还是对朝廷的规定不满呢?”江诗荧好整以暇:“需要我这个县主,来教一教袁姑娘规矩吗?”
袁汀羽咬牙切齿,却还是只能屈膝行了一礼:“见过县主。我且等着看,县主能得意多久。”
说完,也不等江诗荧有什么反应,一甩袖子就跑出了亭子。
除了沈溪和那位黄衫女子,其他人都找借口离了此地。
“还未请教这位姑娘芳名。”江诗荧对着黄衫女子道。
“她叫楚若菡,你唤她若菡便是。”沈溪为她介绍着:“若菡是御史中丞家的小女儿。”
江诗荧和楚若菡互问了年龄,便称呼起了阿荧姐姐和若菡妹妹。
她其实见过楚若菡的。只不过是上辈子,已经进了宫,被称为楚贵人的楚若菡。
今日她们在这里,相处颇为和睦,看似站在一边。然而过不了多久,说不准便要视对方为对手、甚至仇人。
不止楚若菡,刚刚的那十多个少女里,有好几个,都会在来日于宫中重逢。
快到晌午时,便有小丫鬟来园子里寻人,说是已备好了宴席,可以入座了。
宴席就备在花园子里。
大晋民风还算开放,是以男宾女客之间,只用一帘帘轻纱所制的帷幔略作相隔。那纱很薄,依稀可见模糊的身影,声音更是清晰可闻。
女宾这边,夫人们坐在一处,未出阁的姑娘们坐在一处。
夫人们聚在一起,便总爱聊一些儿女亲事。也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庆阳侯府的二公子赵明钰。
“我们家钰哥儿确实也到了该相看的时候了。”庆阳侯夫人说道。
旁边另外一个夫人道:“也不知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我哪里有什么要求,他自己喜欢就好了。”庆阳侯夫人显得极为开明。
赵明钰今日也来了赏花宴,他娘这话恰好被帷幔另外一边的他听到了。只见他掀开帷幔的一角,眼里带了些欣喜和不可置信,看向庆阳侯夫人,道:“母亲此话当真?”
庆阳侯夫人嗔了他一眼,道:“当真当真,你快把帷幔放下,好生坐回去,如今这般像什么样子。
恩庆侯府的赏花宴不是第一年办了,除了赏花,让年轻的少年少女们互相认识,夫人们互相相看,也是这宴会的另一层意思。
是以看到这一幕,不少夫人都笑了起来,却并不见怪,只打趣道:“看这样子,这孩子是有心上人了。”
赵明钰没有依言坐回去,而是走到女宾这边,跪在他母亲面前,道:“我与江府的二表妹两情相许,还请母亲成全。”
庆阳侯夫人哑然:“你和阿荧两情相许?可是那孩子,是要入宫选秀的呀。”
这话一出,事情的性质便不一样了。
若只是如赵明钰所言,那他和江诗荧,便只是有些小儿女的情意。虽不是很合礼数,但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然而江诗荧是要入宫选秀的。
天家可以给秀女指婚,嫁给官宦子弟。
但若是秀女明明已经心有所属,却还报名参加选秀,可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席间安静下来,唯有丝竹声未停,却更显得气氛尴尬。
这时,就听一道颇显尖锐的女声响起:“我早就想说,咱们这位嘉宜县主,看着就不是个安分的,果然,呵。”
江诗荧看过去,正是那位放话要看她能得意多久的袁汀羽。
她不理会袁汀羽,只是抬脚行至庆阳侯夫人和赵明钰不远处,道:“赵公子长得虽丑,但是想得倒是很美。”
赵明钰一脸深情地看向她,似乎并不为她的讽刺所扰,他说道:“表妹,你明明心中也有我,为何不敢承认呢?”
一旁的江夫人肃容道:“铭哥儿,女子名节至关重要,容不得玷污。你说阿荧与你有私情,你可有证据?”
这话看似是在维护江诗荧,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引出所谓的“证据”罢了。
赵明钰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说完,他又看向江诗荧,道:“表妹,你真的要我拿出所谓的证据吗?我并不希望,我们之间走到这一步。”
那神态,那语气,真是好一个深情款款!
江诗荧冷笑道:“哦?赵公子既然有证据,那就请拿出来吧。我也很好奇,这所谓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赵明钰一脸心痛地看向她,道:“那证据,正是你发间插着的蜻蜓簪子,这是你我的定情信物。你若不是心中有我,又怎会这个时候,还戴着我送给你的簪子?”
听到赵明钰的话,所有人都看向江诗荧发间那枚镶红宝的蜻蜓簪子。那簪子显然和其他的头面并不成套,但却出现在她的头上,莫非这赵明钰所说是真的?
江诗荧笑了,却不看赵明钰,而是看向江夫人,道:“这蜻蜓簪子,可是母亲送给我的啊,母亲给我时,可没说过这是赵公子送来的。我还以为,是母亲爱重我,才送我这么华丽的首饰。没成想,竟是以此布了个局吗?”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怪不得早上出门时,母亲见我没戴这簪子,还极力劝我换上它。”
江夫人早已想到这一出,此刻并不慌乱:“哦?我何时送你蜻蜓簪子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孩子,就算做错了事,知错认错也就罢了,怎么还往母亲身上泼脏水呢?咱们家里,可没有这样的家教。”
“母亲送我头面时,还有劝我戴上簪子时,三妹妹可就在旁边呢。”江诗荧不急不缓地说道。
江夫人看向江诗月,眼神里意味不明:“既然如此,三丫头,你来说说,这簪子,是我送给你二姐姐的吗?”
第24章 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江诗月咽了咽口水,看了看积威甚重的江夫人,又看了看近来愈发不好惹的二姐姐,先是说道:“我,我不记得了。”
“刚发生过的事,怎么就不记得了呢?”江诗荧看向她,目光中带了冰冷的审视。
江诗月似乎承受不住一般,差点从椅子上跌坐下去,然后,她看向江诗荧,嗫喏道:“二姐姐,这样冤枉嫡母,不太好吧。”
这话一出,就是认定江诗荧刚刚的话全是虚言。
江诗荧不怒反笑,说了句谁都听不太懂的话:“三妹妹,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然后,不等江诗月的反应,对还跪在庆阳侯夫人面前的赵明钰道:“赵公子,你说这簪子是证据,并不能证明他是。否则,我随便指着一个女眷身上的首饰,只管说那首饰是她和某个男子的定情信物,岂不是乱了套了。”
这话有些道理,在场众人的心又隐隐偏向了她这边。
赵明钰的声音似乎十分痛苦,他说话时断断续续的:“那簪子,是空心的,里面有,有我写给阿荧表妹的,情诗。簪子上,还刻,刻了我的名字。”
“阿荧,既然你不认和钰哥儿的事,那便把簪子拿出来,让大家看个明白,也好还你个清白。”江夫人说道。
似乎句句都是为了她好,却在句句将她推向深渊。
“姑母所言甚是,只需一看那簪子,大家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了。”赵明钰看起来十分笃定。
“哦?”江诗荧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道:“你说要看我的簪子,我便要把簪子给你们看吗?凭什么?”
她越是不同意,其他人便越是觉得她心虚。
袁汀羽就是这么认为的,是以,她直接说道:“你如果和他没有私情?为什么不敢让人看你的簪子?”
“那如果你们看完了簪子,簪子里没有所谓的情信,也没有刻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呢?”江诗荧问。
“那不是正好证明了你的清白。”袁汀羽回答。
“如果我是清白的,那就是赵公子污蔑了我。”江诗荧看向眉头紧锁,一直保持沉默的恩庆侯:“恩庆侯,敢问污蔑朝廷县主,该当何罪?”
恩庆侯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污蔑朝廷县主,当杖责一百大板,革去功名,永不录用。”
江诗荧又问:“若证明这罪名属实,可否请恩庆侯派人将犯人押送到京畿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