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宫外隔着高墙,谁知太子如今如何。
皇后一言,转眼就让崔夷玉带着林元瑾出了宫。
清早,一出宫门,他们上了马车匆匆赶往太子府。
“明日宴请,今日出宫无事吗?”林元瑾拉着崔夷玉的袖摆,困惑地问。
“无碍。”崔夷玉缓缓睁开眼眸,只当没问题。
这大夫来的刚刚好,恰卡在宴席前一日,大抵是裴家手段。
他们若是不回太子府,裴家这心就要吊起来了,他们回了,只怕明日裴家心中便觉万无一失。
这一趟无论皇后知不知情,是否命令,他本也该回一趟。
林元瑾似懂非懂地点头,无辜地笑着,没再说话,心中却拐了十八个弯。
无论是崔夷玉还是皇后都不曾透漏分毫,但她又不傻,让崔夷玉代为进宫,让她装病,又是二皇子前来试探,太子可谓是慌不择路了。
崔夷玉说无碍,恐怕…事实有损太子脆弱的自尊。
他们想救太子于水火,但这对林元瑾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虽立场不同,但林元瑾此刻却真是与裴家人心连心,诚恳地祝福他们计划顺利。
崔夷玉虽不知林元瑾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她目光清亮,真情实意,像很是期待回门一事。
感觉到马车将停,崔夷玉侧身准备下马车,望着林元瑾轻声说了:“你先回房,寻李管事,他手上应当已经备好了回门礼。”
“稍后,孤再陪你回门。”
林元瑾乖巧地答“好”,手搭着他的手,走下马车后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听着耳畔张嬷嬷的问候,若无其事地往院里走去。
崔夷玉则马不停蹄地前往太子所处的净清苑。
净清苑里人烟稀少,却弥漫着比往日更为压抑的气氛,奇异的药味充斥在四周,甚至连房外都能清晰地闻到。
“太子殿下。”崔夷玉左右观察,趁人不备,熟稔地走到了门外,低声说。
“进。”门内传来太子慵懒的声音。
两人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似同一人自问自答。
崔夷玉进房之后迅速关上了门,鼻尖微动,一眼注意到了桌案上放着一碗气味诡异的药物,与之前太医开的方子堪称南辕北辙,单膝跪下行礼:“殿下明鉴,这大夫来路不明,定然有诈。”
“嗯?”太子懒散地看着崔夷玉,示意他说下去。
崔夷玉一开口,平淡而清晰:“裴氏处心积虑谋害于您,既能收买府中太医,自是能无中生有造一个民间大夫,送到您面前。”
“这说辞,是皇后派你回来的?”太子侧倚着桌案,屈膝踏在床上,手臂搭在膝盖上,抬了抬眼皮,似不在意地问。
“是。”崔夷玉顿了顿,眼底闪过死寂的了然,如傀儡般开口:“娘娘忧心殿下千金之躯——”
“闭嘴!”太子骤然大怒,如瞬间引燃的火炮,厉声呵斥道。
崔夷玉垂着眼眸,麻木地闭上了嘴。
“她要你回,你就回,可曾将孤的命令听在耳中?!”太子站起身来,冷笑道,“孤之前说什么,好好替孤待在宫中应付那群贼子!现在呢,你在哪?”
“利用太子妃延后宴请也是皇后想的吧?她这是想干什么?孤还在呢,这就替孤做决定了?”
崔夷玉一言不发,只默默听着太子怒极之语。
他早知不该言语,只是皇后之命不得不从,若太子执意妄为,之后也会迁怒属下不提醒之罪。
“刀子就要有刀子的样子!”太子抬手猛地抓住桌案上的碗,抬起头一饮而尽,用手抹去了嘴角的药渍,睁大眼,细小的瞳孔盯着崔夷玉,“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指点孤?!”
“你们一个个,都自以为是,将孤当愚昧无知之人。”太子如失气力,大口喘息着,“这药有没有效,孤自然找人试过了,确实是好药。”
崔夷玉眼瞳一动,见太子动作连贯,只怕是已喝过好几碗了。
太子行事随心所欲,不过是难为他这个要见皇后的替身,但也算早有所料了。
只可惜,皇后现下只能祈求这药没有毒了。
“若非大夫来得晚了,明日宴请,孤便亲自上,也用不着你去。”太子眼底透着嫌恶,意有所指地说,“你是凭什么理由出的宫?”
“陪太子妃回门。”崔夷玉说。
“回门?林家啊。”太子想到太子妃那个礼部侍郎的父亲,兴致索然地撇了下嘴,摆手道,“太子妃纯善可爱,你陪她去吧,别扫了她面子。”
“是。”崔夷玉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
“孤的耐心有限。”背后幽幽传来太子之声,“你懂孤的意思吧?”
认清自己的身份,他不需要不听话的工具。
“属下知晓。”崔夷玉点头,离开了房内。
他对太子府内的部署一清二楚。
虽在白日,阳光落在崔夷玉身上却仿佛落不到实处,步伐无声,如幽魂般避开人眼,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太子妃所处的正房。
里面正在叙话。
崔夷玉抬手挥停通传的人,往里走去,恰好听见张嬷嬷站在林元瑾身侧,好笑地说:“殿下心善,不愿为难旁人,却也得让那些个选侍来认认主,知晓分寸才好。”
世上男子皆想求得宽和贤妻,林元瑾倒是心境过宽,按理也不能完全不管其他妾室。
太子后院与普通官员后院不同,日后多得是制衡之道。
“改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元瑾对着张嬷嬷眨了眨眼,亲昵地说,转手放下手中的礼单,想递给李管事,回眸时恰好看见崔夷玉缓步走进来,眼眸一亮,雀跃地站起,“殿下。”
“太子殿下,马车已经备好,可是即刻启程?”李管事行了个礼,问道。
“嗯。”崔夷玉从阴影中走出,看着林元瑾小步走过来,隔着袖子托轻住她的手腕,目光则看向张嬷嬷,眸光清冽,“还有一事劳烦嬷嬷,庙见那日您在宫中言,府里有惑主之人,今日也一并带上送回林家吧。”
“殿下周到,所言甚是。”张嬷嬷笑弯了眼,躬身答是。
按她所想,回府就该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之人处理掉,以免太子妃心善,徒增烦恼。
若是旁的人她不会这般多事,但皇帝既派她来,太子妃也毫无芥蒂,便不由得多考虑几分,眼下忧心太子妃年少不谙人心诡谲,好在能得太子几分照顾。
张嬷嬷看着林元瑾笑意盎然,望着身前少年的莹莹眸光中浸满了毫无保留的极端信赖。
那是本不该存在于皇家人眼中,如琉璃般脆弱,终有一天会乍碎的情感。
安排随行之人又花了几分功夫。
等一切妥当,崔夷玉才引着林元瑾出了房,两人肩并着肩上了马车,行驶向林府。
林元瑾看了看拉着帘的车窗,小心翼翼地用嘴唇问了道:“有旁人吗?”
崔夷玉悄无声息地起身坐到林元瑾身侧,压低嗓音:“太子暗桩有任务在身,如今大部分都不在府内。”
他们今日刚出宫,周遭暂且无人监视。
但隔墙有耳,更何况如今之隔了个马车,外面都是人,自然要格外注意。
林元瑾听着耳畔清浅的气声,耳廓不自觉地泛起红,但还是压抑着心中的欢欣,眸光明亮如熹光,看着他说:“今日能与殿下一同回门,我心甚安。”
迎亲、拜堂、共饮合卺酒乃至今日的回门。
这其中的每一步,都是与她心悦之人一同做的。
崔夷玉脊背顿了顿,眸光微动,困惑地注视着林元瑾,好似无法理解她此刻的乐观:“哪怕林府之中并无你想见之人?”
林元瑾分明是如前几日病倒一般,又是被皇后当做筏子利用,却分毫未生怨气,反倒自得其乐,独自欣然。
“林府于我而言,与太子府无异。”林元瑾对上他安静的视线,不在意地笑道。
都是龙潭虎穴,并无本质区别。
崔夷玉察觉到林元瑾的意思,敛起眼瞳,直至马车停下,才先行撩起帷帘,走出去,朝后出来的林元瑾伸出手。
今日回门乃临时之举。
林府之人知晓太子与太子妃在宫中,连宴请都延迟了,自顾不上回门之行,未曾想到早晨便有人来通传,告知他们今日太子会携太子妃一同回门。
众人便火急火燎地筹备起来,生怕有分毫怠慢。
如今可算是等到了。
老夫人为首,身为大房的林父站于其后,二三房的人顺次排下,林母脸上带笑,手边牵着笑容勉强的林琟音。
林琟音既想看看如今林元瑾过得如何,又不愿看到她真与太子琴瑟和鸣,天生一对,往日赏花宴上讥讽着她被妹妹夺了太子妃之位的言语犹在耳畔回响。
马车上先走下来一俊秀少年,身姿挺直,脖颈微扬,身着玄色纹金边的窄袖长袍,头也不回地拒绝了仆从侍奉,转身朝探身缓步走出的林元瑾伸出手。
不似屈尊降贵的太子,倒似接新妻出门踏青的倜傥少年,眼中除了林元瑾再无旁人。
林琟音望着他的身影,蓦然失了神。
第17章 嫉妒
“琟音?琟音!”
林琟音猛地回神,惊慌地看向唤住自己的林母。
“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林母眉头紧蹙,倒也没细想,只以为是她昨夜落了枕没睡好,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现在好了。”
“之前还担心她愚笨不懂事,现下看来也是福不是祸,你妹妹如今深得太子宠爱,诞下皇太孙也是迟早的事,于家于你,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于我又能有什么好处?”林琟音看着林元瑾笑着与太子并肩同行,被所有人簇拥着走在前面,再不见往日的低眉顺眼,心下一梗。
她们看起来不过遥遥几步距离,却如隔出一条天堑。
“说什么呢?”林母不知林琟音今日怎么着相了,竟不自觉自怨自艾起来,手指用力点了她额头一下,压低声,“今时不同以往,你如今是太子妃的嫡姐,一母同胞,她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让你嫁的不好!”
是啊。林琟音静静地凝望着太子的背影,心绪难平。
也不过是,不会嫁得不好。
林琟音自小到大,事事出挑,尽善尽美,无人不夸赞她的才能和聪慧,在她之下,林元瑾的存在是那么黯然失色。
她处处皆好,那凭什么现下高人一等,嫁给太子倍受宠爱的是林元瑾,而不是她呢?
林琟音望着最前方的人,不甘如潮水般从心底涌起。
众人走进正堂,婢女端来沏好的茶,依次放到手边。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元瑾是家中大房小女儿,打小就受宠,您虽宽和,也莫要太骄纵了她。”老夫人将拐杖放在手边,端起茶杯,笑容慈爱地说。
林元瑾拿着茶杯的手一停,被身侧的崔夷玉轻轻一托,得了他一个笑眼,抿起唇不言不语。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夫人年岁已高,泰然自得,承欢膝下便足矣。”崔夷玉浅笑着随意回了句,根本没接老夫人话茬。
年纪大了就少管事。
崔夷玉亲手把人从悬崖下救上来,林元瑾受不受宠,旁人不知,他能不知?
“这位嬷嬷有些眼生,可是瑾儿身边的人不得用?”林母眼看着张嬷嬷皱眉挥去林元瑾身侧想侍奉的婢女,神色严肃气度也不寻常,心里泛起嘀咕。
“陛下听闻太子妃身边有心思不正之人,担心太子妃年少心软,便特派老奴伺候身旁。”张嬷嬷不卑不亢地开口,“听闻太子妃身边之人的身契都在林家,特地把人带过来了。”
太子妃身边的人身契还在林家??
老夫人眉头一皱,连二房三房的夫妇都意外地看着林母,明显不知她为何如此处事。
“母亲那几日忧思过度,险些病下,许是忘了。”林琟音站在林母身侧,出声解释起来,“好在现下给也来得及。”
“这倒不必。”张嬷嬷看也不看她,只平淡地说,“太子府不缺人,这些人既心思敏捷,手脚伶俐,便就都待在林府吧。”
“嬷嬷虽然严词厉色,但对我乃一片好心,望母亲莫要介怀。”林元瑾轻轻开口,笑着缓和起气氛。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太子妃出嫁不过几日,你母亲便觉一日三秋,你去陪她叙叙话。”
林元瑾听这话感觉更不好了,指尖下意识拉住崔夷玉的袖口,又得了长辈的调笑他们新婚夫妻似绞在一起的糖丝,拉都拉不开。
崔夷玉微微偏过头,眉眼平淡似无声地宽慰:“去吧,免得时辰久了来不及回府。”说罢,扫了张嬷嬷一眼,示意她跟着林元瑾。
林元瑾瞬间意会他言下之意,这才放开手,转身走出去。
她和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
但显然,对方不这么觉得。
林府花园的石子路上。
两人各怀心思地漫步,中间隔着不短的距离,疏离得完全不似母子。
“我想与瑾儿说些体己话,嬷嬷不若先稍事等候?”林母看向张嬷嬷,先行开口。
张嬷嬷看向林元瑾,见她点了点头,这才退下。
等该走的都走了,林母才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平静:“瑾儿如今在太子府过得可好?”
“尚可。”林元瑾模模糊糊地说。
“瑾儿,太子殿下如今宠着你,你也当好生努力,早日诞下皇子,这日子就稳当了。”林母一开口便是嘱托。
她眼尾的细痕明显,显然是多年操劳,又因育了两胎都是女儿,没少受老夫人的冷眼。
如今面前的小女儿眉眼如墨染,亭亭而立,绮绣在身却不显艳丽,天青色的外褙看似淡雅,日光倾洒而下,大片的暗纹流光婉转,极尽低调的奢靡。
和过去林府的嫡次女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母亲说得是。”林元瑾状似乖巧,实则漫不经心地回答。
先不说她想不想和太子生,这也不知道太子能不能生啊。
别自己废物不能生最后只会往女人身上泼脏水。
“也别怪母亲多话,说来也不巧,原该是你长姊先出嫁,却未曾想圣旨一下,你跑到她前头去了。”林母寒暄半天,进了正题,语重心长地说,“你也是知道琟音向来聪慧,她若嫁个好人家,日后也能帮衬着你。”
林母想去拉林元瑾的手,却见她似惧寒,手收在袖子里不愿掏出来,这才悻悻然收回手。
“帮衬?”林元瑾念着这个意有所指的词,眨了眨眼,懒得拐弯抹角,直白地问,“母亲若有属意的人家,不妨直说。”
林母也不多言,低声说:“你觉得裴家世子如何?”
裴家??
林元瑾步子一顿,本来都开始走神了,猛地被这两个字给扯回了注意力,看着林母,发现她是真情实意地问,眼里缓缓现出惊愕:“我嫁给了太子,您想要林琟音嫁给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