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宫
“琟音!”
林母屏退左右,匆匆走进了帐子,面上满是喜气,眼里闪烁着泪光:“陛下派去的人找着了太子殿下和瑾儿!”
林琟音坐在镜前,刚扬起笑容,听到林元瑾的名字笑容蓦然一顿,拿着簪花的手也放了下来。
林母没有注意到林琟音的变脸,欣慰地站到她旁边,抚着她尚且平坦的腹部:“你往后也有依靠了!”
“是啊。”林琟音勾起嘴角,笑却不进眼底,状似关心地说,“无人议论妹妹被刺客掳走之事?”
“琟音!”林母也不是傻子,放开手冷下了脸,压着声音说道,“你莫要走岔了路,那是你死里逃生的亲妹妹,皇帝钦赐、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好一个钦赐的太子妃,本来向着她的家人如今都借此来训斥她。
林琟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女儿知道,只是怕别人难免多想。”。
“陛下发了话,太子与太子妃如今救驾有功,太子妃也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为质。”林母长叹一声,苦口婆心地说,“更何况这点时间,太子马不停蹄地就追上去了,又能发生什么呢?”
太子舍身替皇帝挡毒箭,又为救太子妃性命不惜跳崖,这出生死相随的戏码在眼前上演,不光让震撼了皇帝,还让百官为之惊叹。
退一万步,哪怕这是太子精心策划的一出戏,旁人都不得不赞叹他不惜舍身入戏,艺高人胆大。
皇帝和太子毫不掩饰的回护,谁会在这个时候想不开藉机生事触怒天家父子呢?
“好了,女儿知晓了。”林琟音点了点头,问道,“殿下如今身体如何?”
“这……”林母迟疑。
林琟音察觉不对:“怎么了?”
“听闻陛下寸步不离,来往的太医们脸色也不好,只怕是身受重伤。”林母长叹了声,“但愿吉人自有天相。”
“好在你如今肚子里有孩子,只要能保下来,哪怕之后要问起你的罪,看在皇嗣的面上也不至于太重。”
林琟音刚因太子归来放下的心又再一次提了起来。
她这两日都不敢置信太子随着林元瑾跳下了悬崖,但现实不断地提醒她这残酷的现实。
太子若真有这般在意林元瑾,那天夜里又为何都没有去看望林元瑾一样,就被她引走了呢?
可若是不在意,如今为救人却连性命都不要了。
生死相许的誓言不应当只存在于虚幻的话本里吗?怎会出现在自古薄情的皇家呢?
林琟音低下头,手不自觉地搭在腹部的位置,眼神阴晴不定。
林元瑾这回侥幸得救回来,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太子妃还是非死不可。
……
同样顾虑颇多的,除了林家,还有皇后。
皇后没有心神去为了一个假货去演母子情深的戏码,故而假作伤神闭门不出
她坐在桌前,眼神晦暗不定地看着空无一字的信纸。
崔夷玉舍身为皇帝挡下那支毒箭的事,皇后甚是满意,可他擅离职守,竟独身跳崖去解救区区一个太子妃,实在让人恼火。
他要护的应当是太子和崔家想扶持上的太子妃,而不是林家那个不重要的林二小姐!
当真荒唐!
皇后想着,又不自觉用力拍了下桌案。
“姑母?”崔辛夷端着茶过来,见皇后脸色不好,面露忧色。
“…没什么。”皇后缓过神来,扯了扯嘴角,接过崔辛夷奉上的茶,有些魂不守舍,“你莫要担心,太子无恙,你只管在家中待嫁便是。”
崔辛夷拿着茶壶的手一停,面色有些犹豫:“姑母。”
“怎么了?”皇后抿了一口茶,随意地问。
“我真的要嫁给表兄吗?”崔辛夷踟蹰着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他为了太子妃……”
她一直觉得她嫁给太子是天经地义之事,毫无更改的余地,可不过几次看到太子与林元瑾的相处,就让她心生踌躇。
更甚者,崔辛夷根本无法想像自己如果横亘在一对生死与共的夫妻中间,会有多难堪。
“那当然。”皇后皱起眉,矜贵的声音中透着理所当然的冷酷,“你在想些什么?你是崔氏嫡女,命中注定的未来皇后。”
“可是太子妃……”崔辛夷启唇。
“太子妃只是太子妃,能代表什么?”皇后轻嗤了声,“本宫过去难道是太子妃吗?”
过去再尊贵荣宠又如何,还不是要看能不能活得下来。
崔辛夷一怔,嘴唇略显苍白,无力地闭上。
“好了,你不要再多想了,此事早已定下,没有转圜的余地。”皇后蹙起眉,闭眸饮起茶来。
她烦忧的是另一件事,无暇理会崔辛夷的小女儿心思。
那替身给皇帝挡了一记毒箭伤,如今皇帝对太子印象颇好,甚至下令即刻回宫,要将那替身和太子妃一起留在宫中养伤。
皇恩浩荡是好事。
但问题是受重视的根本不是太子本人啊!
那两人刚被侍卫带回来,皇帝除了太医谁都不让进,皇后好几次说想探望,都被皇帝以太子伤势过重以免她忧思过度拒了去。
皇后都看不到那替身的身上的伤口是怎样的,如何让太子在身上伪造伤口?!
太医很容易能分辨伤口新旧,她若想要太子伪造伤口就必须尽早尽快。
皇后在出事当天就紧急去信一封,现下又要开始思考其他的事。
太子妃。
皇后手指摩拭着瓷杯,深红的蔻丹衬得玉指愈白,端庄的脸上透出琢磨。
林元瑾比她预料之中要麻烦许多。
皇帝现在失而复得,如同找回了天伦之乐,恨不得把那两个人供着,更何况是被他拿来弥补他记忆中遗憾的太子妃。
若之前的林元瑾还不足以成巨大的威胁,如今被替身以命相换,九死一生回来的林元瑾极有可能大不相同了。
对于皇帝而言,太子妃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是他求而不得的圆满。
动不得。
林家既不足为惧,留着太子妃性命,让太子与她演演戏哄哄皇帝倒也没什么。
至于这替身究竟如何处理,等安排好太子再说吧。
“辛夷,帮本宫磨墨。”
皇后睁开凤眸,对于给太子的信上内容有了定数。
……
秋狩因皇帝遇刺蒙上了一层沉沉的阴翳。
原本预定月余的秋狩,短短几日便草草结束,踏上了回程的路。
太子与太子妃久久不醒影响到了皇帝的心神,几日的议事都受到了影响。
漫漫车队临近京城之时。
太子坐于府邸中,拿着皇后寄来的数封信件,面色阴沉。
他在知晓崔夷玉和太子妃一起坠崖的时候,心中就有了定论。
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去跳崖救另一个人的性命,尤其是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暗卫。
没有得到命令的暗卫擅自行动了。
无论如何,这把刀都不好用了。
这两个人的命太子一个都不会留。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太子嗤笑了声,将信放到一边的烛台上,眼见信纸在火光中一点点燃烧殆尽。
“动手吧。”太子看向旁边跪着的暗卫,轻飘飘地说,声音透着难言的戾气,“事不宜迟,这可是孤替父皇挡箭留的伤口。”
暗卫手中捧着漆盘,盘上放着箭矢、匕首、布条和药膏等。
赫然就是伪造伤口所用之物。
“是。”暗卫低头应声,站起身走到太子身侧,对照着皇后寄来的太医所描述的伤口,紧张地拿起箭矢,无比精准地在太子的肩膀上插了个孔洞。
“呃啊!”太子脸色惨白,只感觉到钻心的痛楚,眼里带上了恨意与讥讽。
替身?如今倒像是他成了替身。
等着罢,此事不是不报。
毕竟替身从诞生始,结果就只有一个。
……
献和宫。
此殿特殊,虽不为皇帝居所,但与寝宫相邻,常被皇帝用于休憩赏乐之宫,物什应有尽有,殿中有假山曲水,花草锦鲤相伴。
如今被皇帝拿来安置病重的太子与太子妃。
火急火燎赶路的这五日里,太医用穴位刺激将两人强行分开,借助针灸药用,两人都昏沉地睁过眼,可惜时长极短。
在连续针灸两日之后,终于能有片刻的停留,可惜都没有明确的意识,只能模糊地在引导下用些流食与药,而后又陷入昏迷。
短短几日,本就清瘦的两人愈发单薄,面容惨白无血色,好似风一吹便要飘走。
好在回宫之后药材与人力应有尽有,金贵的药如流水般送入献和宫,吊着两人的命。
时间一天天过去。
无数人关注着献和宫的境况,但依然没有好消息传来。
害怕脑袋挪位的太医们风声鹤唳,愈发战战兢兢。
好在转机在回宫后的第七日出现了。
年少的太子在又一次睁眼时猛地坐起,然后在一连串虚弱到要咳碎脏器的咳嗽中按着前胸,不顾咳出的鲜血,匆忙地环顾四周,如进怔态,失了魂般四处翻找着什么。
“殿下?”旁边一直守着侍药的太监惊喜地呼唤道。
崔夷玉却像是完全听不到人的声音,只是骤然起了身,长久没行动的骨骼发出卡卡的声响,紧紧束缚着身体的布条隐约有血色渗出。
他似是毫无痛觉,赤着足踏下床,身体却不受控地踉跄了下,险些要跌倒。
身上或横或斜着绑着的布条一圈接一圈,竟有几个接处断裂开来,布尾在空中无助地晃悠。
“太子殿下!?”小太监眼看着太子无力的身形,吓得肝胆俱裂,冲上去追他,想将他扶回床上躺着,却发现匆忙之下自己竟然抓不住一个重伤之人,“太子殿下!”
崔夷玉顾不得礼节规矩,只是受本能驱使地大步冲向宫殿的门口,想要出去寻找些什么。
好在很快,门口出现了皇帝的身影,迳直挡住了他狼狈的步伐:“太子。”
皇帝的身形在如今的崔夷玉面前显得格外高大壮实。
崔夷玉遽然停下来,本就使不上力的身躯和散了架似的,不受控地就要跌倒,却被皇帝抬手稳稳地扶住了,以免身上的伤雪上加霜。
“你这是做什么?”皇帝皱着眉,担忧地问。
崔夷玉手撑着地面,脸色苍白,唇角溢血,黑发凌乱地披散,雪白的衣衫上沾着血花,如损坏后又被强行捡拾起来的木偶,浑身透着股下一刹就要迸裂的脆弱感。
他艰难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瞳空洞无神,望着关切的皇帝,本能地问出了一句话。
只是因喉咙长久不用,在几近失声的情况下声音如同被灼伤般嘶哑,但依然用力地开口。
“太子妃,在哪?”
第44章 转醒
“太子妃,在哪?”
崔夷玉望着皇帝,迷惘地问道。
他醒来时环顾四周却不见林元瑾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如坠冰窖,浑身寒凉。
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美轮美奂,恍如囚笼般沉沉压下,无疑意味着他失去意识的时间长到足以跨越秋山猎场到京城的距离。
那林元瑾呢?
崔夷玉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在失去意识前都没有放开林元瑾的手,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得救了吗?
崔夷玉不敢去想,却难以自控地惴栗不安,既迫切地想要得知林元瑾的安危,又畏葸于听到最不想得到的结果。
求生的本能在抗拒得到林元瑾不幸、他却苟且活下来的结果。
林元瑾死了,他活下来有什么意义?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刹那之间,崔夷玉的呼吸就不受控地急促起来,仿佛寒风割喉,刺刺得疼,却压不住他漆黑的眼底渐渐浮起的戾意,苍白的脸上隐有青筋鼓起。
崔夷玉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上天若没有给林元瑾留余地,他也不会再有分毫犹豫。
他既为太子替身,又自幼擅记,与吩咐下去就能草菅人命的太子不同,他亲眼见证了太子涉猎过的每一件脏污之事。
崔夷玉自知助纣为虐,犯了欺君之罪,本也没想苟且偷生。
他不会独活,但也要拉着其他人同归于尽。
太子、皇后、林氏……还有林元瑾的遗愿。
崔夷玉站不稳地晃悠了下,瞳仁扩散,浑身颤抖、浑浑噩噩之时,感受着一个个名字顺着唇舌滑过,澎湃的杀意如尖刺般穿过骨骼,几乎要溢于言表。
生念全无,疯狂偏激。
此时的他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像一把纯粹的武器。
直至一个声音在面前响起,才如天光乍破,打破了崔夷玉如坠魔障的状态。
“太子,担心则乱。”
皇帝搭着崔夷玉的肩膀,哀叹了一声。
他还是初次见太子这般不顾礼仪分寸地发问。
仿佛浑身上下的信念都系于一人,但凡给了一个否定的回答,就要万念俱灰起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若是过去,皇帝大抵会觉得此人贪恋女色,不堪大用,可如今太子先救父再救妻,他只觉得当真重情重义,世间难寻。
“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如今也已转危为安,偶尔能醒,只是意识模糊。”院正跟在皇帝身后,见崔夷玉是这般情态,无比感慨地一拱手。
太医说话向来多留几线,院正既言转危为安,便是暂无无性命之忧。
崔夷玉怔在了原地,周身的危险气息蓦然化为了轻柔的云烟。
“她…没事。”他睫毛颤抖着缓缓垂下眼,如梦初醒般呢喃着,“没事就好。”
只要林元瑾没事。
耳畔狰狞的杂音消失,理智也终于回归。
崔夷玉艰难地挪动起无力的四肢,静静地并拢双腿跪好,低下了头颅,黑色的发丝凌乱丝地落下,手撑着地面就要磕头谢罪:“父皇在上,恕儿臣无礼……”
他动作迟缓而雅致,可哪怕身体强健远超寻常人,从下床开始情急之下的动作对于他现在的身躯而言还是太过激烈。
等回过神来,庞然的痛苦与疲倦感爬上他的脖颈,冒出的汗滴浸湿了满是斑驳血痕的白色布条。
比起高高在上的太子,乍一看他似乎更像刚从牢狱中带出来的囚徒。
不过作茧自缚。
皇帝眼见这重病患要行叩首大礼,连忙扶住崔夷玉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摇头叹息:“你这是何苦啊。”
不动不要紧,这一拉皇帝才察觉到如今的太子脆弱如纸,轻得可怕,愈发可怜。
“是儿臣给父皇添乱了。”崔夷玉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精致的脸庞如今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