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想杀林元瑾。
哪怕不是现在,也是不久的将来。
崔夷玉如被撕裂的绸帛,断开的线破破烂烂,纠缠在一起。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真的对太子起杀心,少时的鞭笞与毒灼如附骨之疽,仍然缠在他身上隐隐作痛,如恶鬼的嗤声警醒着他的大逆不道。
剧烈的痛楚攀附在崔夷玉的肩背之上,逼着他去一次又一次地回忆旁人曾受过的酷刑,他曾对背叛之人下过的重手。
他下得了手吗?
崔夷玉杵立在窗边,似浑浑噩噩的魍魉,死死地盯着屋内太子朝林元瑾伸出的手,看到林元瑾不自然的闪躲,反覆地拷问自己。
他是崔氏培养出来的暗卫,哪怕受了伤,在这座宅邸之中无人可与他相提并论。
崔夷玉最擅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可杀人与弑主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寒风刺骨,如箭矢穿心。
崔夷玉的手用力地压在额侧,瘦削的身躯颤抖如筛糠,鼓起的青筋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向来精致的眉眼显出几分狰狞,身体忽冷忽热,仿佛病情反覆。
他下得了手吗?
轰鸣的雷声猛地响起。
刺目的闪电划开了天空,照亮了他惨白的脸,空洞的眸。
崔夷玉死死地盯着屋内太子将林元瑾推倒在了床上,看到太子阴沉的威逼,一时之间他瞳仁的边沿充斥着蜿蜒的血丝,浑身骤然充斥着刻骨的寒意。
暴雨从天空中坠落,他宛如醍醐灌顶,破坏欲在心中疯涨,在无垠的痛苦中粗鲁地撕扯开一切束缚。
他下得了。
空白的脑中如有浓墨泼洒,白纸黑字如比浓烈。
崔夷玉当然下得了手,他的手里埋葬了无数条人命,不少这一个,也不多这一个。
哪怕后果再惨重,他也不敢去赌可能性。
他才将林元瑾活着救回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林元瑾再一次在眼前死去。
刹那之间,他思维蔓延开来,犹如狼毫在宣纸上勾勒出繁复的纹路,原本禁锢得死死的想法铺展开来。
林元瑾说得没错。
刺杀太子于别人而言或许难如登天,对崔夷玉而言难度大减。
救太子妃的是他,救皇帝的是他。
如今皇帝更满意的也是他。
屋里现在只有太子与林元瑾两人,侍奉的下人都在门外,其他暗卫里知道他是暗卫的人多,但知道他的面容和替身一事的一个都没有。
皇后为了崔氏和太子所布下的局,成为了他们作茧自缚的陷阱。
瓢泼大雨淋透了崔夷玉的衣衫,沉重的水滴在他身上压住一道道衣褶,水滴压在他鸦黑的睫毛上宛如坠星。
年少皎白的精致面庞显出前所未有的可怖,明明只是安静站在窗外,却仿佛在算计着面前砧板上的肉要如何完美地庖解。
哪怕能一击必杀,也要注意控制住声响。
不能溅出太多的血迹,即便焚烧掉也会在管事那留下缺失的记录。
尸体不能在潮湿的秋季停留太久,现下取冰也会引起怀疑,不过也可以他夜半去取,至于之后要怎么处理再简单不过。
乱葬坡也好,泥地里也好,不管是两人一同出游还是他夜半独自处理,林元瑾都会帮他掩盖风声。
身体冰冷,通体透视,崔夷玉的嘴角却难以自抑地勾了起来,俊美无俦中隐约透着股诡谲的矜贵,宛若临摹下来的画中人。
他的太子妃。
崔夷玉的手摸上了武器与毒药,目光如鹰,身躯如绷紧的弓弦般蓄势待发,就在太子解下腰封拉开衣袍的一瞬,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他暴露在空气中的死穴。
凛冽的杀意无声无息,正要侵入屋内。
太子突然浑身一顿,僵在了原地,俊秀的脸庞露出古怪而不自在的神色,在林元瑾讶异的目光中陷入了一段微妙的沉默。
崔夷玉的动作也一停,好似戛然而止,只有淋在他身上的雨仍旧冰冷能证明时间仍在流逝。
也是在此时,他突然注意到林元瑾手边的被褥处有一块隐秘的起伏。
看着极像他给林元瑾的那把匕首的厚度。
崔夷玉的血流一瞬间冲上了脑门,思维流转之间,迅速意识到林元瑾所谓的防身根本不是普世意义上的自卫,她备着匕首在身边,是想玉石俱焚。
——觉得为难就把我之前的话忘了吧。
——我唯一的愿望是你能活下去。
林元瑾一开始就没想过妥协,若是崔夷玉不愿意取而代之,只要她杀了太子,林家就必然满门抄斩,若是崔夷玉代替了太子,他也会帮她报仇。
林元瑾的轻松并非是她真的看开了想通了准备和世俗和解了,只不过早早想好了结局所以如释重负。
崔夷玉蓦然回想起他跳下悬崖救下林元瑾,她的求生意志也是在他追下来之后才产生的。
她早就没有那么想活了。
沉重的雨水滑过他的耳廓、脸颊乃至脖颈,浸湿了紧紧绑在身上散发着药香的布条,落进了雨珠的的眼眶泛红发涩,心中又怒又悲,起伏不定。
温暖的屋内。
太子先是一怔,目光狐疑地向下挪,却在半路上一凝,如同掩饰般看向了一侧的床帏。
他沉默着,似是思索又似在感受,哪怕再努力掩饰,也难免泄出了几分惊疑不定。
明显有些事超出了他的预料。
“殿下?”林元瑾小声地开口。
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怔神的太子扯了回来。
躺在床上的太子妃还是年少,床帏间都透着浅淡的馨香,如瀑的黑发似绫罗般披散,皎白的颊上透着些绯,眸中还怀着盈盈水色,青涩却动人心弦。
比之旁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子压下心中的烦躁,身体却冷静的不同寻常,最终无比窝火地重新站到了床下。
他对上林元瑾困惑的目光,浑身僵着又重新穿上了衣服,脸色青红交接似强撑着体面,装作无事地嗤笑了声:“太子妃若不愿便罢了,孤也不是非你不可,要不顾体面地强要了你。”
……?
林元瑾顿了顿,都要摸到被褥下匕首的手也停下,觉得自己好像没说过这话,目光带着探寻的钩子在太子身上来回扫视。
太子如同骤然被冒犯,拉了拉还有些松垮的衣裳,站下床冷冷地盯着她:“如今你言语有失,顾及父皇叮嘱,孤也不同你计较。”
“关你三日禁闭,等妾室进门,你知错了再出来吧。”
说罢,太子抬首迈着大步,器宇轩昂地朝门外走去。
可在林元瑾眼里却怎么看怎么狼狈。
门外是人慌忙的给太子撑起伞的动静。
门内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林元瑾缓缓坐起身,思索地看着太子离去的方向,半湿的发丝滑落在肩后,沾湿了外裳。
她并没有说出能冒犯太子之言,太子也没接收到任何其他的讯息,却在刚脱下衣服的时候突然展现了一连串奇怪的情态然后停下了。
是什么能让一个男人突然停下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就在林元瑾感慨着计划被打乱,觉得无聊的时候,一侧传来了雨水放肆地滴落在地面上的声响。
还未等林元瑾转过头,她的肩膀就被猛地抓住往后一按,压在了床上。
林元瑾睁大了眼。
一滴又一滴的雨滴顺着面前少年紧贴在脸上的发丝、下巴、乃至睫毛,落到了她的身上。
“你疯了?!”少年的身上还透着秋雨的寒气,抓着林元瑾肩膀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在恐惧又在发怒,生涩的声音无比喑哑,“太子妃!”
他又在唤她太子妃了。
林元瑾缓缓地眨了眨眼,抬起手用手心捧住了崔夷玉的脸颊,感受着手下凉到冻人的体温。
她本来可以安抚崔夷玉,说她没事,说崔夷玉误会了。
可崔夷玉那么细心,在房外一定看到了她的动作,她的解释不过是苍白的敷衍和欺骗。
所以……
“是的。”
林元瑾扬起一个单纯的笑容。
“我不想当他的太子妃,反正继续活着也不过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不如一了百了,大家都死了,图个干脆利落。”
她说着,将崔夷玉往自己的方向拉近,直至鼻尖相抵,瞳仁相对。
“他死了,你就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了。”
第52章 亲吻
寒风打得窗户匡匡响。
冰冷的雨顺着风落进屋里,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印记。
床榻之上,两人无声地对峙,空气都绷紧了弦。
崔夷玉定定盯着近在咫尺的林元瑾,看清了她眼底的无可转圜,分明脆弱到能被夜风摧折的人,心性反而顽固到无可救药。
他是无法说服林元瑾的。
在悬崖下生死相依的时候不行,现在更不可能。
崔夷玉最终伸手抱住了林元瑾,喉咙喑哑,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如果我来做太子,你还是太子妃。”
“你愿意活下去吗?”
或许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崔夷玉已经顾不上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衣服,只是紧紧地抱着林元瑾,好似生怕她离去。
林元瑾睁大了眼,手搭在他紧绷的脊背上,不知他在外面淋了多少雨,冰冰凉的水珠不断坠到她的身上,紧贴着她的身躯却火热如阳。
他答应了。
可不知为什么,林元瑾只是高兴了一下,很快就落了回去。
她的眼前不自觉地蒙上一层水雾,鼻尖泛红,嘴角却还是扬了起来,轻声说:“夷玉,对不起,但我不是在用性命逼你。”
崔夷玉浑身一僵,听着林元瑾就在他耳畔轻轻地开口,热息仿佛要侵蚀他的意识。
“你也不必为我的离去而难过,说不定我一闭眼,就‘回去’了。”林元瑾说着,仿佛在安慰。
“你没有逼我。”崔夷玉冷硬地打断了林元瑾的自述,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哪怕林元瑾所说的是真的,可崔夷玉所能眼见的事实,就是林元瑾死去了,她的存在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崔夷玉没有办法接受。
“我是自愿的。”崔夷玉吸了吸气,稍微推开,骨节分明的手捧住林元瑾的脸,直勾勾地看她的眼睛,“我会除掉他,除掉于你有害之人。”
“我会成为太子,而你是我的太子妃。”
“我们一起活下去。”
林元瑾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明明衣衫狼藉,身上混杂着青草和雨水的湿香,苍白的脸上隐见青筋,还充斥着血丝的眼眸里却透着无与伦比的韧劲。
好似无形中挣脱了枷锁,原本骨子里的锐利刺穿了壁垒,毫不掩饰的凛冽残忍却透着年少的生机勃勃。
秋日的雷雨击碎了束缚在利器的囚锁。
长久磨砺出的锋芒乍然若天光。
雨夜的寒风飒然冲进屋内。
林元瑾却从他的身上嗅到了春日的生息。
她听到心脏一下接一下沉重地跳动,激励着她体内的脏腑,缓慢地抬起手贴住了崔夷玉的脸庞,感受着他的体温与心跳,近在咫尺化作白雾的热息交融。
滚热的泪珠涌出眼眶,林元瑾忍不住颤抖着肩膀,脸上露出一个无比复杂的笑容:“我愿意。”
“我愿意!”
她仿佛窥见了温和的曦光,踏踏实实在地上站稳了脚跟,哪怕前途坎坷,往后也不一定美好,但她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描绘出两人的未来。
似乎从这一刻起,他们才真真正正地从悬崖下回来了。
她的眼眸中盛满了星子,宛如当初从压抑的人群中一眼望到崔夷玉的模样,多了些窥见光亮的疯狂,上翘的睫毛宛如月牙,浑身都洋溢着欢欣。
再没有之前安静地望向死亡时的冷寂。
崔夷玉绷紧的神经微微放松,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目光摹过林元瑾的眼眸、鼻尖、脸颊,最后停在了淡粉的嘴唇上。
他蓦然感觉到喉口干涩,脊背下意识紧起,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喉结随之一动。
林元瑾抬眼,撞见了他眼底生涩的渴望,却又下意识想掩饰,贴着他下颌的手顺势往下一滑,扶着他的脖颈往下一扯。
两人的嘴唇突兀地相碰。
崔夷玉瞳仁微扩,从耳廓到脖颈措不及防地泛起绯色。
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触感如电流般蹿向全身,浅淡但奇异的香气萦绕在唇边,他不自觉地张开嘴,想要去含弄怀中少女的软唇。
两人都未曾有过经验,但多少或见过或听过,不至于摸黑,但初初轻吻上,多少像是小动物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林元瑾被温热的触弄勾得心痒,启唇伸出小舌去□□他的嘴唇,依稀尝到了雨水的气息,正到她好奇地往上勾的时候,舌尖被猛地一绕勾住,稍显用力地顶回了自己的嘴里。
“唔…!”林元瑾抓着崔夷玉肩膀的手一紧。
感受到一个柔软却透着强硬的异物侵入了她的口里,缠着她的舌头吮吸又缠弄,冲动地索取着她嘴里的味道,顺着舌尖一路舐到舌根,仿佛含到了心怡的糖果般一寸也不放过。
崔夷玉听到她唇齿被含吸时泄出的丝丝动静,如被激起了凶性的兽类,舐弄的愈发用力。
许是沐浴时用清茶漱过口,她的嘴里带着浅香的茶味,但更多的是她身上不知不觉散发着的清甜。
在欲念的驱使之下,两人愈贴愈紧,衣服被沾得透湿,清浅的呜咽声还没泄出就便被吞了下去。
香软的床铺不知不觉变得褶皱又潮湿。
崔夷玉往前不懂其中细则,可惜他实在擅学,如今从青涩到逐渐熟稔不过数个呼吸。
他从只懂按着林元瑾的脖颈用力地纠缠,到会一轻一重放缓动作轻啄到再深入用力地厮磨,看似给了她缓和的时间,实则是更汹涌的暧昧。
但让崔夷玉愈演愈烈的,实则是从主动到任由他放纵地抱着他的林元瑾。
两人初次品尝便食髓知味,仿佛要迷失在这雨夜。
直到又一阵寒风刮来,林元瑾身体不自觉地一抖。
崔夷玉才一滞,立刻松开嘴唇,看着林元瑾迷濛的双眼,被吮的晶亮到微肿的粉唇,看到她前半身大半都被浸湿的衣衫,当即慌乱地道歉。
理智终于回归,崔夷玉先下了床关上大开的窗户,然后将一旁干燥的被褥裹到她的身边,又把暖炉放在她手边,低声说了句:“我去给你拿衣裳。”
林元瑾乖巧地点头,曲起腿往后缩了缩,将身上单薄的衣衫脱了下来丢到一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只露出脑袋。
这个时候想起来冷了。
崔夷玉听力过人,听得到窸窣的衣物摩擦声,耳廓通红只作耳聋快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