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崔夷玉在,林元瑾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利用刺客来伤害太子。
此计虽险,但效果却甚好。
她不是相信刺客,她是相信崔夷玉。
看着周围一片狼藉,林元瑾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林元瑾蹲下来,看着林琟音狰狞到鼓起的眼珠,颇有股讥讽的感觉。
自林元瑾被皇帝赐婚开始,林琟音就一直嫉妒她,想通过太子爬到她头上,如今却被自己一直向往追求的人毫不留情地丢掉。
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殿下,尸首要送回林府吗?”张嬷嬷垂首,关切地看着林元瑾问。
她见过诸多生死和刺杀,又知晓林元瑾在秋狩受过一次苦,哪怕今日林元瑾躲得远免了波及,也难免怕她回想起来。
至于林琟音今日一死,不过也只是省了张嬷嬷一桩事而已。
她受皇帝之命,本就没打算留人。
“不必,烧了吧。”
林元瑾轻声说,眼眸漆黑,不知是惊意未散,还是终于了结了一桩因果,心脏异样地跳动着。
“骨灰留着。”
等来日,她要拿着林琟音的骨灰,去山上祭奠她被害死的婢女和嬷嬷。
第62章 借种
净清苑里。
房门紧缩,窗户紧闭,屋里昏黑一片,半点光透不进来。
太子头发凌乱,神色惶然地缩在床角,听不得半点风吹草动,不管是谁来都不加以理睬。
日前眼前的刀光剑影还在眼前不断来回闪现,哪怕刀并没有劈开他的头颅,在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噩梦之中他也被一次又一次地劈成两半。
皮肉被剖开,骨骼被斩断,他如刀俎下的鱼肉,没有半分挣扎之力。
过往的危险都是由替身给他挡下了。
如今刺客竟正大光明地潜入京中,冲入太子府中刺杀他,险些将他斩于刀下,他才真正地直面了死亡的鲜血淋漓。
只是这一下,就吓得他肝胆欲裂。
可太子遇刺事大,他受惊失常,整日闭门不出的事却不能传出去。
取而代之的便是崔夷玉。
太子遇刺的翌日。
崔夷玉便与林元瑾一同进了宫觐见帝后。
林元瑾常在府中,少有与太子一同进宫,在宣阳宫中四人难得一同吃了顿家宴。
“刺客当真猖狂,从狩场逃脱之后竟入了京!”皇帝重重地将酒杯按在桌上,发出一响,横眉怒目,“还潜入太子府行刺!”
“幸亏府中有护卫守着,太子体魄强健也未曾受伤。”
皇帝过于震怒,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身侧的皇后神魂不定,脸上的笑容都透着几丝勉强。
是啊,崔夷玉是没受伤。
如今皇帝和太子妃都在场,万分不便,可皇后想听的是她的亲儿子的消息,太子究竟受伤没有,如今状况如何。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林元瑾应道,垂着眸叹了口气,“只是儿臣的长姊确是不幸遭了刺客毒手,命丧黄泉了。”
皇后拿着杯子的手一颤,惊愕地看向太子妃:“什么?”
林琟音死了?那她四个月大的皇孙呢?!
皇后转眸,迫切地盯向崔夷玉,心急如焚,却没办法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到分毫她想得到的太子的讯息。
皇帝倒是不以为然,听到林琟音死了的消息只是平淡地挑了挑眉:“那就当她是替太子挡灾了罢。”
反正他也没想让这人活下来。
这顿饭吃的味如嚼蜡。
皇帝吃完便去了书房,示意崔夷玉在与皇后叙完话后去寻他。
皇后则习惯性地让林元瑾先去花园走走,屏退走旁人,留下了崔夷玉。
“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焦急地问,匆忙之下手边的瓷杯都摔到地上碎了个彻底。
“玠儿受伤了吗?他如今在何处?他身子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迅速抛出,却没能动摇崔夷玉面上如假面般的平静。
皇后未曾想过有一天会如此恨崔氏对于暗卫的教诲,让她看不到分毫的讯息,甚至连他是不是可疑都不知道。
“太子无生死之忧,身上也无大伤,可受刺杀之后惶恐不安,如今闭门不出,谁也不理睬。”崔夷玉照实说。
崔夷玉当时混在侍卫里,就近护着太子,并没有真的让一刀落入太子的死穴。
太子若是真的当众死伤,他也不好掩饰,除非皇后要残酷地让所有人封口,但这显然更为突兀。
崔夷玉清晰地记得太子那夜枉顾林元瑾的意愿,想在床上强迫甚至杀害她,那日他想让太子死亡的欲望到了极限。
如今被吓到闭门不出,倒也不赖。
毕竟一步退,便是步步退。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呢喃着,跌坐在椅子上,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一颗。
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巨大的难关。
“林琟音死了,那太子那…病症如何呢?”皇后的声音有些磕绊。
她身为崔氏女华贵了一生,斗过无数人,偏偏没想到在儿子成亲之时遭到了这般打击,以至于眼露迷惘,身心俱疲,连最基本的雅致都难以维持住。
崔夷玉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药石罔医。
皇后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如同一瞬之间老了十来岁,缓慢地用手撑着额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太子,如何当得了皇帝。
太子当不上皇帝,她又如何能当太后呢?
她身为崔氏女的荣光日后又怎么维护?
皇后知晓这一切都与眼前的替身无关,可她真的自秋狩回来以来,多想杀了这替身啊。
可事已至此,太子整日惶惶不可终日,连来见她一面的能力都没有。
要是没了这应急的替身,皇帝也会心生怀疑,届时他们犯下的就是实打实的欺君之罪。
可这孩子她能从哪里弄呢?
皇后联想到崔家,突然想起一事,神色阴沉下来:“辛夷知道太子的病症吗?”
崔夷玉顿了顿:“许是知晓,但不敢外传,她本想回门,但太子闭门不出,她只得给崔氏递信,恐怕是想托家里亲族给太子寻医,以治疗此症。”
信被暗卫截了,但太子迟迟不回应,他们不敢擅作主张,最终还是让信寄出去了。
“信已经到了?!”
崔夷玉点头。
都在京城,都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皇后头一痛,气差点喘不上来。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甚至想破罐子破摔,让妨碍到她的人都毁于一旦,可她还是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去谋划。
若是崔辛夷还没寄这信,皇后定然就让人把她困在太子府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透露不出半个字,偏偏信都已经寄过去了,眼下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知道太子阳虚之症的人越多,皇后的处境就越是艰难。
她如今已经放弃了想要个太子亲子的心,但如果去崔氏抱养一个孩子,继养的自然比不上亲生的,知晓此事的人越多,那她这个太后的位置就坐得越不稳!
不行,绝对不能从崔家抱养!
皇后沉着眼,来回思索,半晌没出声。
崔夷玉一声不吭,似乎只是安静地等着皇后的命令。
殿内气氛沉闷到了死寂的地步,似乎要将其中的人生生逼疯。
可是再熬下去,皇帝就要派人来唤人了。
“太子没有阳虚之症。”皇后蓦然挺直脊背,眼里焕出阴鸷而笃定的神色,俯视着下方的崔夷玉,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镇定,“太子不过是秋狩归来,重伤未愈,才造成了辛夷的误会。”
“此事不必和族里澄清,等太子的孩子生下来,谣言便不攻自破。”
崔夷玉掀起眸,从刚刚还颓然如山倒的皇后脸上,看到了明晰的野心与疯狂。
这一瞬,皇后真正地放弃了从太子身上想办法。
既然这么多太医和大夫都治不好,那就不治了,随他去吧,活着就行了。
皇后要的是崔氏无上的荣光,是她未来名副其实的太后尊位。
“太子生不出来,那就你来生。”皇后用诡异的神色盯着他,像是觉得这个提议甚好,语速也越来越快。
“你自小便与太子长得相似,身子骨又健壮,体内虽有崔氏积药,但这不打紧,本宫这里有解药,养养就是。”
“属下卑贱之——”崔夷玉眉头一蹙,无言地垂下眼。
他实在没想到金尊玉贵的皇后想出的法子,竟然是从他这个替身暗卫的身上…借种。
崔夷玉掩去眼底的厌弃,只当又多出了一件要处理的麻烦差事。
“不要忤逆本宫!”皇后蓦然大声命令道,情绪有些焦躁,似是近些日子被刺激得狠了,“说你来就是你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世间相像之人本就难寻,若是差得大了那就不像是太子的孩子了,之后反而后引起旁人对她的质疑。
“来人!”皇后快步走下上座,提高声音,让门外不远处候着的人,“将太子妃唤进来。”
崔夷玉挺直如松的脊背一滞,困惑地转过头,看着皇后从容不迫地走回去,好似重新回到了知晓太子病症之前的姿态,连步伐都透着风姿。
“本宫不管你对太子妃究竟是何心意,也不想听你的狡辩。”皇后凉薄地说,看着崔夷玉像是看著称斤两的物件,“左不过她也不知道太子和替身,本宫就当成全了你一回。”
先把皇太孙给她生下来再说。
“太子…妃…?”崔夷玉难得的眼里流露出了明显的困惑,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好似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
他以为皇后会让崔辛夷来生这个皇太孙。
可,太子妃?
为什么,太子妃不是林家人吗?皇后怎么会顺皇帝的意,让他钦定的太子妃来生这个孩子?
殿外传来通传声。
少女缓慢且轻巧的步伐声从门处响起,隐约还有蒜苗扑腾翅膀的声音。
崔夷玉看到林元瑾安静地走过来,看到他时眼眸微微弯起,眉眼间透着笑意,接着对皇后行了个礼。
“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瞥见了她肩膀上那只大名鼎鼎的贡品鹦鹉,心中不免嗤笑,想到这回竟也算是半遂了皇帝的意,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
“如今我们既是一家人,便不拘着这些礼了。”皇后抬了抬手示意林元瑾起来,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无比耐心地看着她,“如今唤你来,是有件事想与你说道。”
林元瑾疑惑地抬头,就看到崔夷玉坐在一侧,垂眸不语,眉间似有疑惑,但耳廓微微泛红,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皇后的姿态与往日不同,对她的温柔都格外诡异。
林元瑾眸光一闪,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揣测,表面却不显,只乖巧地笑道:“儿臣愚钝,请母后指教。”
皇后凝视着林元瑾,慢条斯理地开口,不是表面敷衍,而是真情实意地说出了她的意思。
“我要你为我崔氏,为太子诞下一位皇太孙。”
第63章 处置
“我要你为我崔氏,为太子诞下一位皇太孙。”
林元瑾缓缓地眨了眨眼,完全没料到皇后会这样说。
为崔氏?为太子?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与太子妃孕育皇太孙是天经地义之时,皇帝早便提了好几次,皇后虽更属意于崔辛夷,但也从不会说不允太子妃生子。
那她今日特地将她和崔夷玉唤到这里,如此郑重的嘱托,是试探她是不是知道了替身之事?
“母后今日怎么了。”林元瑾心中紧张,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着疑惑地问,“早些时父皇还说我与殿下身子未愈,可以再缓缓,今日怎么催上了?”
她语气亲昵,仿佛家中闲谈,并没有太过较真。
真是死了一个林琟音,吓倒了太子,如今还有个皇后在眼前虎视眈眈地等着呢。
林元瑾不介意与崔夷玉做夫妻,可她最厌烦被人按着头不得不做,好似他们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等不用了就能弄坏再丢了。
“近日又有些荒诞的流言,说太子病症体虚。”皇后轻叹一声,“子嗣乃重中之重,本宫也不过今日特地提一嘴,等你们身子好些了莫要忘了。”
皇后语气缓和,但意思没变,似乎无比在意皇太孙一事。
但这也是林元瑾疑惑的地方。
直到皇后让崔夷玉去御书房,莫要让皇帝等,再让她身边的宋姑姑将林元瑾和崔夷玉一同从宣阳宫里送出来的时候,林元瑾还在想这件事。
皇后提出的要求十分无礼。
但这依然让两人之间充斥着诡异的沉默。
似乎生子这个事情距离他们太过遥远,骤然打乱了两个尚在绳索上踉跄扶持着走的人的方向。
他们尚且连坐在同一张床上亲吻都生疏又拘谨,生怕被人发现,现在皇后竟然想逼迫他们直接一步到位到孩子。
太荒唐了。
荒唐到林元瑾连去想这件事的疑点都有些思维迟钝。
林元瑾瞥了眼周围,默契地让身后跟着的宫女和太监离远了些,见周围无隐蔽之处,才看向崔夷玉,按捺下心中的局促,状似从容地开口:“皇后今日之语是何用意?”
“太子无能,皇后便出了让你同我来生的心思。”崔夷玉看见林元瑾耳垂上的红晕,也低声说。
两个人都没沾过这些事的人开始按捺下心底的不适应,开始装作毫不在意地公事公办地商量起来。
可问题就是这个。
“为什么是你和我?”林元瑾咳嗽了下正过神。
她和之前的崔夷玉有同样的疑问。
皇后如果想要子嗣,不应该是要崔家的孩子吗?古代世家最讲究世家正统,为什么会让她一个林家人和崔夷玉这个暗卫来生?
崔夷玉面对林元瑾的疑惑,摇了摇头,平淡地说,“我有意识起便在崔氏暗邸,暗邸中尽是些无亲缘的孤儿。”
很遗憾,崔氏暗邸的管制严苛至极,从他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林元瑾若有所思。
如果皇后认定她不知道崔夷玉是替身,那崔辛夷也不知道他是替身。
既然在皇后眼里,她这个林家出身的太子妃的身份比不上崔辛夷,为什么是她来生?
林元瑾是胎穿的,能保证自己绝对是林家人。
皇后如果想要个孩子,退一万步,既然都不在意周家的皇室血脉了,那为了延续她的崔氏血脉,不也应该让崔夷玉这个替身和崔辛夷生吗??
林元瑾突然想到,记得在秋狩之时,崔夷玉曾说过他是因为模样与太子极为相似而被选中做了太子替身,后来又经过了药毒的洗礼,最终才变成了今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