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久未出门,二皇子如今肤色偏白,仔细地望着林元瑾,似在打量,如星的杏眸透出些意味深长。
“二皇弟可是有事?”林元瑾转过身问。
“臣弟近日不巧,听了些流言,心中也觉荒谬。”二皇子笑了笑,感觉到林元瑾这熟悉的直白竟有些感慨,“听闻京中有一男子,放着家中娇妻美妾不理,竟去南风馆中寻欢作乐,直至死时,妻子尚是处子之身。”
林元瑾看见二皇子无辜地朝她笑了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个随口听来的笑话。
“二皇弟可见过那人?”林元瑾问。
二皇子挑了挑眉,笑道:“坊间流言罢了,臣弟自然没有亲自见过这等荒唐之人。”
“既是流言,便也不必当真。”林元瑾弯起眼笑了笑,像是完全没在意,“听闻贵妃近日已在为二皇弟留意婚事,颇为认真,本宫不知细则,先在此祝福二皇弟了。”
“若是无旁的事,本宫先走了。”
林元瑾望了望宣阳宫的门口,示意还有人在等她,转过身,皱起眉准备快步离去。
没走几步,后面突兀地传来一个问声。
“臣弟只是觉得流言虽然荒唐但实在有趣。”
二皇弟缓步走到林元瑾身侧,垂下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不过在臣弟看来,那妻子忠贞不二,却实在失了意趣。”
他没有判断出女子是否得过宠的能力,但他从一开始便觉得林元瑾似乎从头到尾就没变过,青涩得好像完全没沾过欲色,少些为人妇的韵致。
“夫君在外寻欢作乐,她为何不能自寻他乐,聊以慰藉?”
二皇弟轻声,如同诱导般开口。
“皇嫂?”
第68章 失言
“二皇弟可是醉酒了,白日竟说起胡话?”
林元瑾眨了眨眼,认真地摇起头,往前走了两步到台阶上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二皇子,似乎完全没将他的话往心里去。
“酒后失言乃大忌,本宫虽不愉,但也不想因此坏了皇家情分,还望二皇弟谨言慎行,克己复礼,若是以后当众出了差错,坏了皇家名声便不好了。”
她字字清晰地说完,便转过身朝着宣阳宫里走去。
挺直的脊背像雪中细松,青色外褙绣着细密的花鸟金纹,在行走之间仿佛泛起金涟,雅致又贵气。
二皇子望着林元瑾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这是自打从秋狩回来之后两人第一次正式碰面。
二皇子对青涩少女实则并无兴致。
他也不知为何,分明已经成亲了几个月,林元瑾气质上还和未出阁的少女一样,让他有些提不起兴致。
不过自打从狩场归来之后,林元瑾依旧看着无害又单纯,可骨子里却隐约透着股强势,就好像她突然有了一个无比坚定的目标。
二皇子不知道她在计划什么。
近日里发生了许多事,林家长女闺中怀孕的流言,太子遇刺,恰好林家女离世,崔氏女嫁进了太子府,流言直指太子好男风。
但太子好男方这件事可不是他无的放矢。
南风馆的来往可不是什么机密要闻,但凡他想查,虽然有些麻烦,但也并不算太难。
正大光明不给看就派人去偷着看,总有办法解决。
若是一个两个男伎倒还好,一连去了八九个,无一人归,二皇子真是想不知道都难。
先是太子阳虚之疑,后是太子好男风之事,连母妃都怀疑是不是他和母家做出来想针对太子了。
但这回还真不是。
二皇子本想从林元瑾这边突破,试探试探她这个事件最中心却不知不觉隐身了的人,却不想她滴水不漏,每一个都给他不痛不痒地挡了回来。
当初验身那天的宴会上,林元瑾也是为了太子不惜与他当众争论。
如果林琟音真如流言里那般怀孕了,那她肚子里太子的孩子还不足以让林元瑾对太子失望吗?
姊妹相争也是常事,那林琟音的死和林元瑾有直接关系吗?
直至今日,林元瑾依旧这般维护太子,没有半分游移,是太子给了她什么承诺吗?
可惜了。
二皇子一甩袖子,冷淡的眼里透着些遗憾,若林元瑾能为他所用,他倒也不介意同皇嫂荒唐一回。
……
宣阳宫中。
林元瑾心里惦记着她要澄清太子好男方一事,也没太把二皇弟的悖伦之话放在心里。
她走上台阶,才迟钝地意识到二皇子好像是在调戏她。
收继婚制常存于古代游牧民族,长兄的妻妾会由兄弟继承。
寻常女子只怕要大惊失色,但稍稍了解过一点各朝各代就知道,古代很多人嘴里说着有辱斯文,实则干出来的事一件比一件炸裂。
更何况是其中翘楚的皇室。
最有名的小妈文学不就出自李唐王室,太宗睡兄妾,儿子高宗紧接着又纳了小妈的外甥女魏国夫人。
哪怕真知道了二皇子的喜好,林元瑾也只会觉得他许是与曹家人有缘。
林元瑾收起思绪,拎起裙摆行了个礼。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起吧,今日倒是唐突唤你进宫。”皇帝坐在上首,乐呵呵地说,“不必紧张,实是皇后想与你说些家常话。”
皇后僵硬地笑了笑,却没说什么,似魂不守舍。
今日本没什么事。
只是崔夷玉进了趟宫,先发制人,将京中有闲话指太子沾染男色之事堪称粗暴地捅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听了之后也没当真,只是玩笑般地问他有什么证据可以自证。
崔夷玉便说他若非白日进宫在御书房,回了府中便日日同与太子妃,人尽皆知,哪有去沾染男人的心思。
在府中招伎更是无稽之谈。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就让他将太子妃带来澄清一番。
正好自打刺杀一事过后,便有些时日不见,皇帝特意让太子叫林元瑾带着她那只鹦鹉过来,让他也亲眼见见那只长寿鸟。
皇帝只从李公公口中听过那只鹦鹉,却不想自打让太子借花献佛,那只鸟的名声还不小,连太后都派人去南苑打听过类似的大鹦鹉,好似是太后那盛家的侄女也想要。
当初为彰显天家气度,李公公特意提的是只此一只的贡物。
这么些年也就这么一只适合女儿家养的鹦鹉,哪里匀得出第二只?
“太子赠你的那只鹦鹉呢?”皇帝见鸟不在林元瑾手边,随口一问,“怎么不带在身边。”
“回父皇,它在张嬷嬷手中,没什么事,但它……”林元瑾顿了顿,迟疑地说,“特别吵,儿臣怕惊扰了父皇。”
皇帝一愣,转头看了眼李公公。
不是说活泼好动吗?
就在李公公也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殿外猛地传来一声恨不得震动宫宇的鸟叫。
不似清脆的黄鹂啼唱,山间雀啼,反而粗鲁地像是鸟中壮汉,嘶哑得生怕不知道它就在外面。
“……”
鸟叫有多嘹亮,宣阳宫内就有多安静。
皇帝瞥了李公公一眼,稍有愧疚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崔夷玉,他神色平淡,似乎已然习以为常对这可堪噪音的鸟叫麻木了。
“它性子活泼可爱,太子妃很是溺爱它,也是父皇促成的一桩天定的缘分。”崔夷玉浅笑着说,只是笑不尽眼底。
他不在乎蒜苗闹不闹,他只是对分走了林元瑾注意力的鹦鹉稍稍、有一些浅薄的艳羡。
皇帝失笑,又随意地叙了些家常。
听到他们说两人一鸟每日共用饭食,竟像一家三口,倒颇有些趣味。
“你们夫妻和睦,朕便放心了。”皇帝感慨道,“朕虽想要皇太孙,当你们尚还年轻,伤病还要养养,切莫因为流言揠苗助长,反倒伤了根本。”
“父皇说得是。”
“前些日子皇后处置了你们府中侍卫一事,朕也提点过她了。”皇帝笑着说,“哪有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做母亲的还整日放不下心,处处插手的呢?”
林元瑾一怔,蓦然对上了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袖子下的手被崔夷玉轻轻握住,感受到手心穿过来的温热。
“母后也是一片好意。”林元瑾扬起笑容,“不过儿臣既已是府中主母,也会学着打点好一切,若有不懂之处也会向长者请教,届时还望莫要嫌儿臣烦扰。”
“你懂事便好。”皇后笑容有些勉强,但也体面地点了点头。
等话说完了,茶也喝完了,皇帝便也走了。
崔夷玉让林元瑾先去接她的鹦鹉,自己则留殿内与皇后说些话,接着熟稔地屏退旁人。
直到目光所见之处只余他与皇后两人,崔夷玉才开口。
“流言指摘太子殿下好男风,确有其事。”
皇后闭了闭眼,手撑着额头,极其轻地“嗯”了一声,表明她知道了。
许是一茬接一茬的打击早已让她身心俱疲,如今连这般荒唐之事落到皇后口中,给她的也仅仅是“原来如此,这样啊”的倦怠感。
“但流言是从裴党手下传出来的,许是服侍太子之人与旁人多嘴时说过,走漏了消息,也可能是南风馆的档内有记载,被裴党查到了。”崔夷玉平淡地说。
皇后看着面前容貌精致,眉眼间依稀透着些锋利的少年,突然恍如隔世般说道:“你近日见过他吗?”
她看着崔夷玉,又好像是在透过崔夷玉看她的孩子。
皇后已经许久没有亲眼见过太子了。
太子如今是长成何模样?身上的伤口和病症是不是让他清减了许多?
“太子殿下闭门不出,只让南风馆前来的那些男仆进,连饭食都是暗卫置于房门口的。”崔夷玉摇头。
“……是吗。”皇后垂下了眼,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只是说,“就让他去吧,本宫与他到底母子一场,这皇太孙就从你和太子妃身上出吧。”
崔夷玉极其仔细地观察着皇后,之前和林元瑾讨论过后两人都对皇后的话有疑心,他便格外注重皇后说此话的神色。
他无法如暗邸里刑讯审问的人那般精湛,但他确实无论如何都没看出皇后说谎的痕迹。
皇后好像真的没准备让崔辛夷来生。
崔夷玉睫毛一颤,思索着抬起眸,见皇后依旧有些神不守舍,蓦然开口问:“崔辛夷既是崔氏嫡女,又是您的侄女,您为何不让她生,反倒让林家女生?”
皇后猛地抬头,手边的瓷杯在她不经意中被推到了地面摔了个粉碎,盯着崔夷玉的脸,却只看到了他平淡的疑惑。
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疑虑为什么选林元瑾,而不是崔辛夷。
若是以前,作为暗卫只需要执行命令便够了,绝对不会向其主提问。
可他今日如此直接地问出了口,又遽然引起了皇后的不适。
“你只管做便是,哪有那么多话要问?”皇后强硬地说,不自觉提高了些声调,仿佛在强调自己的地位,接着冷淡地说,“莫要以为你如今替代太子出入,得皇帝青眼,便真的就是太子了,你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崔家做出来的仿品。”
“记住你是从哪里出来?辛夷又是什么身份?”
“本宫允你碰林家女,是因皇太孙一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又是皇帝钦赐的太子妃,名正言顺,可不代表你能肖想崔氏的贵女。”
皇后冷笑一声,掩去眼底的慌乱。
“看清你的身份。”
第69章 落雨
“太子妃殿下。”
林元瑾坐在花园的长亭里,蓦然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回过头才发现是刚才将她从宣阳宫送出来的宋姑姑。
宋姑姑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自小便跟着皇后,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出头,但因皇后重视,地位甚高,都尊称一句姑姑。
“可是母后有事寻我?”林元瑾问道。
宋姑姑摇了摇头,今日神色也不如往日好,眼里透着些不易察觉的疲倦,看着林元瑾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温和:“是奴婢僭越,只是有一物想献予您。”
宋姑姑说着,拿出了一个精致的荷包呈给林元瑾:“里面是奴婢昔日出宫在龙鳞寺求的长生符,您若愿意便收下,若不愿便丢了吧。”
林元瑾知道不管是在何处,尤其是宫中轻易接不得别人的东西的,可宋姑姑是皇后身边的人。
皇后又林元瑾抛过一个不解之疑。
林元瑾实在古怪,特意看了眼不远处守着的张嬷嬷,保证有目击者,这才疑惑地拿起了荷包看了看。
她一瞟就能看到上面的金线细密,绘出的花纹栩栩如生,还是难得的双面绣。
“宋姑姑莫要哄我,这分明是姑姑心爱之物。”林元瑾看了看,笑着要递还回去,直视着宋姑姑,“而且我感觉相比起我,姑姑许是更需要这个长生符。”
却没想到,听到林元瑾的话,宋姑姑又是一怔。
宋姑姑笑着摇了摇头:“这世道好人不长命,但奴婢愿您能长命百岁。”说罢,她也不接回去,只躬身难得地行了个大礼,告辞后转身匆匆离去了。
林元瑾看着张嬷嬷走过来,和小孩子要将收到的东西递交给长辈一般递给张嬷嬷看。
“老奴先替您收着,回府之后若无问题再交给您处置。”张嬷嬷笑着说,见林元瑾盯着宋姑姑离去的背影,好似又有些担心,不禁叹了口气,“您啊,别多想了。”
“我没多想,我只是觉得…”她好像在交代后事。
林元瑾摇了摇头,不知道直觉准不准,只是将又一个疑虑留在了心底,“宋姑姑近日可是有亲人离世?”
“老奴也算是看着她在宫中长大,她与老奴一般都是孤家寡人,哪有什么亲缘。”张嬷嬷摇头。
是么。
林元瑾垂下眼,不过没想多久就看到天边飘起了雨,零星的雨珠顺着风落到了她的脸颊。
冰冰凉凉的触感唤回了她的思绪,她仰起首,恰好看到崔夷玉撑着伞快步朝她走过来。
她们看得出来将下雨,手中都带了伞,身边的侍从更是早早有了打伞的准备。
林元瑾将手中的鸟食往张嬷嬷手里一塞,提着裙摆就朝崔夷玉的方向小步跑去。
“殿下?!”宫女慌张地看着她冲进了朦胧的雨里。
她多褶的裙摆如花瓣盛开,青衫随着她的动作飘飞而起,每一步都宛若花池上泛起的涟漪,迫不及待地落入了对面人的眼帘。
不远处的少年太子一怔,显然也没想到林元瑾会急匆匆地不带伞就朝他跑过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在雨水落入她的眼瞳之前护住了她。
“小心摔了。”崔夷玉下意识叮嘱了句,见她眼尾还有一滴雨珠,抬手给她拭去了。
“你今日可要去寻父皇?”林元瑾笑着说,对上崔夷玉的双眸,看着雨点渐密,在伞面上绘出一朵朵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