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望之回去的时候依旧十分漠然,好似对此并不意外。
孟阔转头写了封家书,命人送进宫里,问问孟知爻,谢若玄近期的情况。孟知爻回信将谢若玄的大概情况都说了一遍,孟阔在看到谢若玄会蜉蝣术的时候,眉头皱得死紧。
第38章
谢若玄也不能一直躲懒下去了。
临近冬至, 又一年末,朝堂上各部门事物繁杂,奏折堆叠, 上书请求谢若玄还朝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成了日经。
靖城王党羽已经清算, 谢若玄没道理继续闭门不出。
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是人是鬼, 终究有见天日的一天。
近期谢若玄即使待在后宫里, 也经常收到臣子请求觐见的折子。无非是说最近大渊发生了什么事,各地政策,以及月羌和大宛的动静,让谢若玄出来“主持大局”。
奏折加起来,比过去一年都多。
这就是谢若玄暴露身份的后果了, 众人都在小心翼翼试探他。也幸好突然有了鸾鸟印记,倘若没有鸾鸟印记,恐怕众人现在商议的是如何除掉他,而不是如何试探他了。
虽然文武百官骚.扰谢若玄的次数增加,但谢若玄还是硬生生挺到了年关宫宴才现身。
年关宫宴是犒赏百官辛苦一年的宫宴,每年都会举行。在这天,谢若玄没理由再推辞了, 不管京城风平浪静的水面下如何暗流涌动, 他也不得不现身与臣子同乐。
景德殿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画屏流芳。宫人来去有序, 百官列次入席。
现场十分安静,难得的, 众臣没有拉帮结派,互相攻讦。
比起结党营私,他们现在更想知道谢若玄究竟是何许人也。这关乎今后的权力分配,谁是嫡臣子,谁是庶臣子,至关重要。毕竟结党营私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咳,还是先弄清楚谢若玄的身份最重要。
万一跟错队伍,没站对阵营,那不仅仅是为官生涯中的一点小挫折,而是付出全族性命的惨重代价。
嫡……庶……
没错,到现在众臣心中想的还是谢若玄的真实身份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利益,而不是谢若玄的真实身份能给大渊带来什么样的转机。
就算偶尔表现出的间歇性.爱国,也是因为受到了外界刺激,比如靖城王的刺激——
他们担心靖城王上位后,把他们这些“老牌臣子”都排挤出权利核心,所以对谢若玄万分期待。
乔温瑜踏进殿门的时候,原本安静的景德殿更加安静了。
他先前一直称病不出,与到处钻营的众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众人以为他对谢若玄的身份不感兴趣,没想到,还是来参加年关宫宴了。
众人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乔温瑜身上,乔温瑜好似感受不到,兀自坐在席位上,闭目养神。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谢嘉行少年姿态,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他热情地向在场几位位阶高的臣子打招呼,“在下来晚了,游相,褚将军,孟太尉,乔太傅,勿怪勿怪。”
比起他高调的行事,更令人瞩目的是,他脖颈上突然出现的鸾鸟印记。
只见小白花一样的婉约面容上,赫然印着红褐色的印记,就像白雪盛着带血污的泥,硬生生破坏了楚楚可怜的美感,平添几分邪气。
不知道是不是多了鸾鸟印记的缘故,此刻谢嘉行身上的柔弱气质消失,整个人变得非常凌厉。
众人大惊。
没想到谢嘉行竟也有了鸾鸟印记!
原本以为谢若玄的鸾鸟印记是上天垂怜,才突然出现的。而现在,谢嘉行也有了鸾鸟印记,看来,谢嘉行也受到了上天垂怜。
不管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但形势就是,谢嘉行的身价随着突然出现的鸾鸟印记水涨船高。
大渊一直视鸾鸟印记为祥瑞,谢嘉行也有了鸾鸟印记,那便坐实了储君的身份。
以后谢若玄再想废储君,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游望之的目光落在谢嘉行脖颈上,神色意味不明。
孟阔皱眉看了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
乔温瑜无动于衷,仿佛对外界丝毫不感兴趣,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谢嘉行视而不见。
唯有褚倞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储君来的不晚,是臣等来早了。”
谢嘉行笑容阳光灿烂,“褚将军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洒脱,在下仰慕至极。”
褚倞笑容不变,“储君才是令臣刮目相看,想不到天降祥瑞,落到储君头上了,臣拍马不及。”
谢嘉行却谦虚道:“皇上才是真天命之子,我不过一鱼目而已,将军谬赞了。”
褚倞笑了笑,不再答话。
待谢嘉行离开,褚倞对游望之说:“今天的宫宴,有热闹看了。看来留在京城也是一项不错的选择。”
游望之只喝酒,没有搭理他。
一道尖细的声音响彻整个景德殿,“皇上驾到——”场面瞬间安静下来,群臣行礼,山呼万岁。
谢若玄一袭玄黑帝服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带着孟知爻越过众人,走向主位。
主位只设了两席,一张谢若玄的,一张孟知爻的。原本乔姿婵应该出现,但谢若玄下令软.禁了她,所以主位只加了孟知爻一张席。
目前谢若玄后宫里只有孟知爻一个人,孟知爻便位同副后,理应与谢若玄同坐。
台阶上,谢若玄和孟知爻互相一揖,方落座。
孟知爻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有些紧张。她挺直背,身体紧绷,连表情都微微用力。幸好底下的人都在行礼,没人抬头盯着她瞧。
落座后,只听旁边谢若玄扬声道:“众卿平身。”
那些人便呼啦啦起身,动作一致,好像声控玩具一样。
声控玩具。
如果让谢若玄听到她的心声,估计会把她扔下去,让她练几百次行礼起身。
人到齐了,宴会开始。
丝竹弦音袅袅响起,歌舞入场。但殿内气氛微妙,众人目光隐晦地落在谢若玄身上,似乎在探查什么。即使坐在谢若玄身侧的孟知爻都感受到了。她略有不适地看向谢若玄,然而谢若玄仿佛感受不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副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样。
孟知爻:“……”
底下,游望之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天佑大渊,令我大渊时光回溯,幸提前得知今年雪灾情形,臣得以提前防范。北方三十二州郡的百姓皆已安排妥当,但冬日百姓缺衣少食,各州赈灾银两发下,只能勉强购置果腹的粮食,缺少御寒的棉衣,还请皇上增加赈灾款项。”
原本年关宫宴是帝王为了犒赏辛苦一年的臣子才举办的,宴上不会谈国事。
但今天游望之居然破天荒的谈起了国事。
这还是谢若玄重生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向谢子羲汇报政务,并且向谢若玄表达请示的态度。
很显然,他对谢若玄的态度,与对谢子羲的态度不同。
谢若玄神情依旧恹恹的,闻言,只是说了句“卿看着办就好”,依旧敷衍至极,好像大渊不是他的江山一样。
褚倞适时说道:“近年大渊灾情严重,最应该防范的还是北边虎视眈眈的月羌和大宛,皇上还应增加军备,以防他们侵犯大渊边境。”
谢若玄明白了,敢情是来组团试探他的。
没射杀靖城王之前,这些臣子一个个眼高于顶,什么政务都直接自己处理了,根本不理会他这个正牌帝王。现在谢若玄亲手射杀了靖城王,马甲隐隐有掉落的风险,这些臣子就一个个凑上来,加快掀马甲的进度。
掀马甲最好的方式就是给谢若玄一堆政务了。
一是理所当然,二是看谢若玄如何处理。
这样既能测试谢若玄的资质,又能从中推断出谢若玄的性格、行为习惯、喜好等。只要将谢若玄与史书上几位谢氏先人一一作对比,就能猜出谢若玄的真实身份。
谢若玄仍是那句话,“卿看着办就好。”
但不仅如此,一众游望之党的官员也接连上奏,凌谦道:“臣已经清查了靖城王的党羽,涉案八万余人,按照大渊律例,谋反者当诛九族,这些人将于明年秋天斩首示众。”
谢若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大渊自有律例,卿按律例行事即可。”
他心中冷笑,这个时候知道他是帝王,该“还政”了。之前谢子羲在位时,怎么不见他们“还政”?
无非是想试探他的态度,看他对凉州一党是敌是友。
毕竟熹平帝得位不正,且有虐杀炎兴帝之嫌,连带凉州一党都备受攻讦。为了今后的仕途、家族的荣耀、史书上的名声,凉州党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游望之说:“皇上得上天垂怜,乃大渊真命天子,应勤于政务,克己复礼,守好大渊江山,不负列祖列宗。”
谢若玄:“……”
好吧,是他误会了。
游望之还是那个只手遮天的游望之,根本不会夹着尾巴做人。这番说教,不过是为了让谢若玄认清现实,不要仗着真实身份,故意跟他作对。
至于主动汇报政事,不过是服从性测试,看看谢若玄老不老实,会不会乖乖听话。
看目前这个结果,他们对谢若玄颓废的样子不太满意。
虽然让你当傀儡,但你也不能完全摆烂,必要时候,还需要配合他们。不然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名落在他们头上,引起藩王起兵“清君侧”,“匡扶谢室”,就不妙了。
谢若玄淡声道:“卿的好意,朕心领了。可朕也想中兴大渊啊,奈何朕资质实在愚钝,不堪大用啊。还望各位爱卿多多包容,多多扶持,我们君臣一心,方能中兴大渊。”
他口齿清晰,掷地有声。
众人:“……”
很好。
只能说不愧是你吗?谢若玄。
第39章
凉州党一番“劝谏”后, 不仅毫无作用,反而还得到了来自谢若玄的“鼓励”。一时间众臣胸口发闷,隐隐有想吐血的迹象。
不是。
不是来试探谢若玄的吗?怎么变成了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继续努力了?
还多多包容, 多多扶持,要不是谢若玄突然有了鸾鸟印记, 还亲手射杀了靖城王,恐怕早被拉下皇位了。
现在还能安稳坐在龙椅上,感谢大家的鼎力支持吧。
孟知爻一言难尽地看着谢若玄, 而谢若玄依旧我行我素, 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甚至还露出了一个闲情逸致的笑。
仿佛众生皆吗喽,唯他清醒。
孟知爻:“……”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谢若玄是真的难缠。原本应该试探出谢若玄真实身份的,但被谢若玄硬生生歪到了群臣身上。
他们现在都开始怀疑谢若玄是不是故意装疯卖傻, 不然为什么一箭射杀靖城王后,还摆出一副亡国之君的姿态?
底下,孟阔给了孟知爻一个眼神,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孟知爻顿了顿。
孟阔站起来说道:“如今罪人谢淮宴已死,其党羽也尽数伏法,唯剩遗孀秦嫣然尚在人世, 不知皇上如何处置秦嫣然?”
谢若玄有些无语。
第一次觉得这些臣子十分聒噪。
“自然是按律处置。”
孟阔说:“皇上处理政务之余, 也不要忘记开枝散叶,您现在后宫中只有孟妃一个人,难免不利于子嗣, 不如广纳佳人,为绵延后嗣做准备。”
谢若玄:“……”
又来。
孟阔是在试探他对秦嫣然的态度吧?还是想通过秦嫣然探知他的喜好, 确认他的身份?总不能真的是劝他为谢氏皇族开枝散叶吧?
这些臣子天天拿秦嫣然试探他多少遍了?
他们不嫌烦,他还嫌烦呢。
孟知爻硬着头皮说:“妾身给皇上准备了一个惊喜,不知皇上是否愿意赏妾身脸面,观赏一二?”
谢若玄又转头看向孟知爻。
他表情有些无语,双眼写满了“不是,你又瞎掺和什么”的情绪,只差把“你跟孟阔又密谋了什么”刻在脑门上了。
孟知爻:“……”
她梗着脖子瞪了回去。
谢若玄:“……”
原本谢若玄不想理会的,但孟知爻给他“聪明”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深刻到让他不得不好奇孟知爻到底准备了什么惊喜。
虽然生理上很排斥,但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勉强接受”的准备。
他想,只要孟知爻不上房揭瓦,他就愿意配合她演出。
本着“长见识”的想法,谢若玄舌头打了几结后,方捋顺,吐出一个字,“可。”
孟知爻明显松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谢若玄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等他叫停,只见一群身着华丽舞衣的女子鱼贯而入,为首者与秦嫣然长得有八分相似。
一眼扫过去,一群小秦嫣然。
还有几名面容姝丽的女子与那群小秦嫣然格格不入,她们各有千秋,甚至有一名女子与已故的明昭皇后穆有仪有几分相似。
谢若玄:“……”
“………………”
明堂之上,舞衣翩跹,花映人娇。
不止是谢若玄,连众臣也都惊呆了。
难为孟阔找来这么多面容“特殊”的女子,为了试探谢若玄的身份,真是煞费苦心。
但凡谢若玄表情稍微有点不对劲,这群人精就抓住了命脉,直接掀了他的马甲。
他们怀疑谢若玄的身份,列举了一大串名单,再按照名单搜罗美人。恐怕剩下那几个容貌特殊的,是其他谢氏皇族在世时的宠姬吧。
如今安排这一出,是为了试探谢若玄究竟是名单上的谁。
孟阔很聪明,将谢若玄这个名字加入了名单里,变相说明他们距离猜出真相不远了。
强是真的强,可惜没用对地方。如果这种能力用在治国上,别说阻止大渊亡国了,就是杀掉谢子羲、干掉游望之,自立为帝,都没问题。
但偏偏用在了歪门邪道……哦不,揣摩帝心上,简直一代枭雄变佞臣啊。
谢若玄抽了抽嘴角,漠然开口,“不劳孟太尉费心,朕已册立储君,无需再为子嗣烦心。爱卿与其关心朕的子嗣,不如趁着自己尚在壮年,多多努力,多绵延几个子嗣,胜过关心朕啊。”
孟阔:“……”
孟知爻:“……”
众人:“………………”
殿内一片死寂,仿佛连丝竹弦音都消失了,唯余耳畔谢若玄那铿锵有力的妄言。
而谢若玄好似察觉不到这万籁俱寂的诡异气氛,忽然cue谢嘉行道:“储君好像尚未成婚吧?”他语气关切,“储君你看看,这里面可有喜欢的?若有喜欢的,朕给你做主。”
谁都没想到,谢若玄话题拐得这么迅速,这么自然,众人纷纷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