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谢若玄一双血红色眼睛看向在场乔温瑜的党羽,一时间,众人仿佛被捕猎者盯上,头皮发麻。
几名乔姓官员大惊失色,仓皇站起身,想要逃离此地,“杀人了,杀人了!”
慌乱之中有人大喊:“昏君被鬼上身了!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顷刻间无数人围了上来。
谢若玄举起剑,残影如练,剑锋破皮肉而出。瓢泼血雨中,剑光以一种势不可挡之势,穿过人群,洞穿乔姓官员的胸膛。
几乎不过须臾,在场乔姓官员皆被一剑斩杀。
景德殿鸦雀无声。
谢若玄一手持剑,站在那里,身上厚重的华服被血染透,雪白肌肤上血迹斑斑,恍如开到荼蘼的红梅,更衬得那鸾鸟印记诡异无比。
那剑身犹自颤动,上面血水顺着剑身滑落,仿佛为景德殿蒙上一层血翳。
第41章
静。
全场死一般安静。
所有人都愣愣地盯着谢若玄, 无人说话。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令人几欲作呕。尸体铺了一地,昭示了这场宫变的惨烈。尤其是乔温瑜那具无头尸体倒在那里, 宛若厉鬼的罪证。
庆王和谢嘉行一脸惊恐地注视着谢若玄,双眼睁得大大的, 瞳孔里清晰倒映出谢若玄染血的身影,一副待宰的羔羊模样。
他们还记得刚刚乔温瑜要杀他们呢,现在乔温瑜倒在这里了……
下一个不会该轮到他们了吧?
毕竟庆王和谢嘉行丝毫没掩饰自己的野心, 意图明显。谢若玄不是谢子羲那个傻子, 倘若谢若玄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岂不是要拿他们祭天?
就知道谢若玄封谢嘉行为储君没安好心!
路宏博带着虎贲军围在景德殿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那里, 主打一个气氛组。
这谁能想到,眼前的谢子羲不是谢子羲,而是宣帝谢若玄啊!
一直传言说宣帝谢若玄手段残酷,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要知道,乔温瑜可是他亲舅舅,当年更是凭一己之力扶持他登上皇位。但结果呢,还不是说杀就杀。
所有人被这变故劈得外焦里嫩, 如遭不幸, 久久无言。
他们曾揣测过万千可能,却唯独没料到这一点。
眼前这位真的是谢若玄,怪不得之前用的种种手段都无效。在谢若玄面前, 他们一切手段都像笑料。
不过,既然谢若玄身份明了, 往后对他的态度也要随之改变了。
因为谢若玄与谢子羲性格完全不同,平时众人对谢子羲轻视惯了,万一在面对谢若玄时,不小心露出轻蔑态度,那可就完了。
等着被收拾吧。
众人回忆起自己曾在谢若玄面前口出的“狂言”,不禁冷汗直下。
上一个野心勃勃的,已经被谢若玄亲手射杀了,这次这个在谢若玄面前放肆的,也被谢若玄一剑枭首了。他们不敢想像谢若玄下一步会干什么,总之,他们不敢再轻视谢若玄了。
按照原本流程,即使谢若玄亲口承认自己就是谢若玄,也要拿出证据。
毕竟皇位之人马虎不得。
但这一步被众人下意识忽略了。
不是他们不想质疑谢若玄的身份,而是谢若玄有鸾鸟印记,再加上战绩2-0,无人敢直撄其锋。
谢若玄一战成名,再战成神,众人一时间找不出可质疑的破绽。
失去了先机就是这样,只能暂时蛰伏起来,伺机而动。
满地的尸体染红了明堂,谢若玄猩红着眼睛,显然杀疯了。
他看着手中的长剑,久久默然无语。终于,他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最后一个亲人被他亲手斩杀,从此彻底孤家寡人。
“还有谁想要那个位置?”
谢若玄笑着问。
然而满殿沉默,无人应答。
旁边幸存的禁军直愣愣地注视着谢若玄,他们手中握着兵器,虽然对着谢若玄,但止不住地颤抖。
乔温瑜已死,他们失去了主心骨,彻底沦为了叛军。横竖都是死,如果杀了谢若玄,向新主投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们就是不敢动手,原因无他,眼前这人可是谢若玄啊。
忽然“匡当”一声,不知道谁手中的兵器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无数兵器“乒乒乓乓”掉落,宛如最后的挽歌。
幸存的禁军跪在地上,神情绝望。
路宏博见状,立即有眼色地指挥虎贲军上前,将这些人都捆起来,等候发落。
谢若玄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持剑越过人群,向殿外走去。
长靴踏过血泊,衣袂拂过尸体。谢若玄眉眼犹如雪山亘古不化的冰,深处藏着厌世,眉心纠缠着一缕戾气,好似死灰中唯一复燃的火。
既然图穷匕见,那就别遮掩了,想谋反的,想揽权的,想杀他的,都来吧。
反正这大渊早已腐烂到了根部,亡国只是早晚的差别,就算他棋差一着提前身死局中,整个大渊也会为他陪葬。
这腐朽的朝代早该落幕了。
景德殿死寂到极致,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仿佛成了一座荒墓。除了若有似无的落雪声,再无一点动静。
明明这里坐满了人,可就是莫名感受不到一丝人的气息。
人与皮影两相默。
被乔温瑜召来表演皮影戏的戏子跪在地上,他们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几乎晕厥过去,却不敢晕。他们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钻进地缝中。
谢若玄身份曝光,他的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过往也随之曝光。父子共侍一女,终究是大忌,哪怕在被称作“禽兽王朝”的大渊,也是要受人唾弃的。乔温瑜不管不顾将这些事公之于众,丝毫没考虑过谢若玄的名声会如何。
景德殿内气氛犹坠冰窟,半晌,游望之的声音响起,“来人,把这些人处理了,今夜发生的事不许外传,如有违令者,杀无赦。”
他森冷话音落下,立即涌入一队御林军。那些御林军手起刀落,瞬间将那些戏子宫人全部斩杀了。
霎时间,原本就沦为地狱的景德殿再次染上一层血色,哭喊声求饶声打破了沉寂,景德殿沦为了血窟。
上首,孟知爻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死死捂着嘴,防止自己哭出声。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屠杀现场。
第一次,靖城王发动宫变那晚,她被人劫持,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可没想到,短短时间里,她再一次亲眼目睹了大规模杀人。
还是在得知谢若玄身份的情况下。
倘若她不是孟阔之女,恐怕已经沦为刀下亡魂了吧。
原来这就是真实的大渊,这就是残酷的王朝末期。
为什么……
明明见到了心心念念想见的人,为什么却是这种情形?这副模样?
孟知爻做梦都没想到,她一直想见的人,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史书记载,谢若玄是一代明君,是“盛渊溪客”,是污泥中唯一纯白的茉莉花……文字渐渐模糊扭曲,幻化成谢若玄长剑染血的模样,直冲心灵。
没有什么比满殿的鲜血更加真实。
第42章
谢若玄原以为暴露真实身份后, 那些野心勃勃的大臣会想尽办法杀了他。
比如给他安排一个鬼上身的罪名,把亡国的锅推到他身上,为民除害。
但是没想到, 那些大臣竟然没这样做。他们不仅没这样做,还集体跪在御书房外, 请求谢若玄上朝理政。
谢若玄:“?”
不是,你们不再核实核实身份的吗?
就这样轻易地承认了他是谢若玄?
再者说了,他又不是谢子羲, 你们就不好奇真正的谢子羲去哪里了?
退一万步讲, 就算承认了他是宣帝谢若玄。但承认是一回事,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谢子羲是明牌傀儡,愿意躺平当甩手掌柜,“用着”十分安心。但他不一定愿意当傀儡啊。
万一他夺权怎么办?
是各位手中的权利不香吗,还是嫌生活太安逸, 居然上奏让他上朝理政。
怕不是找个政敌来体验居安思危的激情吧。
此时此刻,御书房外,乌泱泱跪满了身着朝服的官员,放眼望去,犹如接绿油油的麦田。为首的孟阔更是高声喊道:“臣等知道您就是先皇,还请皇上开张圣听,恢弘志士之气啊!”
谢若玄:“……”
不是。
让他理政干嘛?觉得他能救大渊于水火之中, 还是他能凭一己之力横扫天下六合, 实现大渊统一?
寒冬腊月,天上飘落羽毛般的大雪,那些朝臣跪得笔直,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都是什么为国为民心怀大爱的诤臣。
游望之跪在最前列, 他端庄严肃,即使跪在那里,身姿也不卑不亢。雪花落在他身上,他一动不动,宛若威严的雕像。
旁边,褚倞则没有那么正经了,他随意跪着,姿态闲适,打趣游望之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见的人,现在终于见到了,怎么样,开心吗?”
游望之闭上眼,仿佛充耳不闻。
褚倞“啧”了一声,继续道:“没想到一直仰慕的人竟是这幅模样,我要是你,肯定伤心死了,也不继续崇拜了,难为你竟能坚持跪在这里……啧啧,你对他真是爱的深沉啊。”
游望之抬头看着上方的匾额,只见匾额上刻着“御书房”三个大字,庄严肃穆。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宫宴上,夜色笼罩皇宫,寂静无人的长廊里,宫灯随风轻轻舞动,发出明灭不定的光。
年少的游望之一个人坐在长廊下,捧着一本厌胜杂记看得津津有味。
那本杂记的封皮被换成了《战国策》,因为游望之少年天才之名传遍整个京城,所以,即使偶尔有宫人路过,见他认真读书的样子,都连忙避远了些,生怕打扰到他。
游望之看得入迷,不知道面前何时站了一个人。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在看什么?”
游望之瞬间抬头,只见青年谢若玄站在他面前。谢若玄一袭玄黑华服,高鼻凤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皇、皇上……”
游望之下意识将书藏在身后,行了一礼。他神色有些慌张,显然没料到谢若玄会出现在这里,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谢若玄伸手,将他手中的书拿了过来,随意翻了几页。
游望之连忙跪了下去,低头认错。
空气安静得诡异,蝉鸣声阵阵,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谢若玄说:“没想到你竟然对厌胜之术感兴趣……”
游望之以头触地,“草民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谢若玄问:“你错在何处?”
游望之喃喃:“草民、草民……”
谢若玄将他扶了起来,把书还给他,“放心,朕不会告诉你叔祖父的。”
游望之愕然抬头看他。
昏暗的烛光下,谢若玄的脸半明半暗,摇曳如鬼。
就像一场……
他自以为是的幻觉。
游望之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仿佛感慨自己竟记得幼时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并且一直记到了现在,还在天子门前回想了起来。
御书房前一片肃穆,众臣都老老实实跪着,唯独褚倞“闲不住”,找这个聊聊,找那个聊聊,丝毫没有劝谏的姿态。
好像只是临时拉过来凑数的。
游望之朗声道:“宣帝在位期间,为政以德,励精图治,四海归心,万民敬仰。今上天怜我大渊,令时光回溯,还请皇上开张圣听,谦虚纳谏,一改大渊亡国之局。”
他接着孟阔后面喊,字字铿锵有力,假若史书上“诤臣”二字能具象化,大概就是这番模样吧。
然而回应众人的,除了越下越大的雪,再无其他。
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似乎比看到大渊亡国还凉。
若说谢子羲在位时,大渊亡国是逼不得已,那么现在谢若玄此番态度,简直就是把大渊往死路上推!
他绝对有意为之。
而且从一开始就有苗头了。
不然为什么召一众藩王进京?
大概是见雪下得太大,裴梦全撑着伞,带着几名宫人小跑过来。他命宫人给众臣披上厚披风,塞上汤婆子,苦口婆心劝道:“诸位臣工先回去吧,这雪越下越大了。皇上最近心情非常不好,实在没有功夫理政,还请各位臣工宽容宽容,至于上朝议政之事,改日再说吧。”
孟阔问道:“裴公公,皇上还在……生气吗?”
裴梦全一脸为难,“这……皇上倒也不是生气,只是……唉,毕竟亲手杀了世上最后一个至亲之人,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
孟阔一阵牙酸,原以为,他第一个献女进宫,会成为天子近臣。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谢若玄,还有一个真正有血缘关系的舅舅乔温瑜……虽然已斩杀。
想起曾经拉着谢若玄“回忆往昔”的举动,他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就是傻逼,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谢若玄的不对劲。
不过,他不后悔献女进宫,最起码谢若玄愿意接受不是?
要知道以前谢若玄在位期间,除了穆有仪,可是没往后宫里纳过一个人!
而谢若玄愿意接纳孟知爻,是不是说明在他心里,孟知爻和其他女人地位不一样?
这时,一名小宫人跑了过来,他看了看众臣,在裴梦全耳边说了什么。裴梦全点点头,然后笑眯眯地看向众臣,“诸位臣工,皇上说雪下大了,让你们都回去吧,别把身体冻坏了。”
游望之眉眼神色不变,“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他不是针对谢若玄,他在针对裴梦全。
裴梦全一怔,苍白的脸上笑意如雪般缓缓融化,他说:“自然千真万确,皇上自醒来……重生以来,可曾苛待过诸位臣工?”
谢若玄与谢子羲实在不同。
谢子羲在位时,对待众臣的态度,虽然是个傀儡,但并没有对众臣唯唯诺诺,捧着他们。不仅如此,他还天天写小作文辱骂众臣。三天一短篇,五天一长篇,平生仅有的文学素养全在这里了。
而谢若玄呢,在位时没那么多么蛾子,准确来说,他懒得搭理众臣。眼中根本没有众臣的身影。他无视众臣的感受,随意发癫……哦不,坚持自我,不管不顾,好似整个大渊只有他一个人的舞台……
不过,若说谢若玄让他们回去,别冻着了,是关心他们。不如说谢若玄看见他们就心烦,赶紧打发走,眼不见为净。
游望之只目光深沉地盯着裴梦全,一双漆黑如墨丸的瞳孔里,情绪难辨。
闵锡撑着伞,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他一看见跪在雪地里的众臣,忍不住出声讥讽道:“诸位跪在这里,是想效仿先贤以死相谏吗?别白费力气了。我与谢若玄相识数十年,他什么性格我都清楚,倘若你们以为跪跪宫门就能让他回心转意,我闵家当年也不会被他屠戮殆尽了。他连自己父族……养父一族都能狠心灭门,还指望他能怜惜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