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几名小厮立马跪了下来。
场面一片死寂。
谢若玄勉强睁开眼,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过去,只见一袭洁白的袍角划过,随即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躺在一间干净温暖的房间里,锦衣华服的公子微笑着说:“我叫符鸿雪,阁下如何称呼?”
……
因为谢若玄身份特殊,元封帝和谢涵光恨不能他“意外夭折”,平日各种食物里加满了“佐料”,甚至连衣物也塞满了各种毒虫。
符鸿雪送给他一串经过药物腌制的珠串,可检验物品是否有毒,倘若有毒,珠串变色。
元封帝在位后期,党锢之祸进入白热化阶段。元封帝沉迷修仙丹药,不理政事。太子谢涵光与太监成沭勾结,一手把持朝政,大肆残害朝臣,排除异己。
很多人被按上巫蛊祸国的罪名,株连九族。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大渊一段至暗时期,人人自危。
符鸿雪出身世家符氏,是大渊难得的一股清流。他温雅持正,君子端方,幸好有他在,谢若玄才免遭毒手。
之后谢若玄夺位,也是他一力支持,助谢若玄登上帝位。
史书上有谢若玄一页本纪,他功不可没。
……
谢若玄没想到,重生一世,他与符鸿雪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重生以来,他查过大渊朝臣名谱,上面没有符鸿雪的名字。多次打听,也没有符家的消息,好似凭空消失一般。他以为符家已经遭遇不测,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刻听到符鸿雪的消息。听闻符鸿雪还救了褚倞和谢嘉行,寻回水龙符。
一时间,他百感交集。
褚倞谢嘉行一行人回到了铜壶关,幸好他们都无性命之忧。与此同时,符鸿雪也跟随他们一起,来拜见谢若玄。
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城,城若蝼蚁。山脉连绵起伏,勾勒出黑白画像,意境潇潇。
石阶上,符鸿雪不卑不亢地俯身行礼,“草民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褚倞和谢嘉行一行人站在不远处,尚未反应过来,唯有他一人毫不犹豫,行此大礼,好像丝毫不在意世俗目光。
谢若玄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搀扶起来,“佑平快起。”
符鸿雪抬头,看向谢若玄。他面容清俊,眼角却多了几分沧桑,鬓边也生了白发,终究染上了时光的痕迹。他注视着谢若玄的目光,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欣喜,以及有幸再见故人的激动,几乎泪湿衣襟,“皇上……臣终于再见到您了。”
谢若玄看着他不复年轻的面容,亦有些感慨。
当年符鸿雪名满京城,被称作“第一公子”,人人艳羡。现在依旧逃不过时移世易的侵蚀,染上疲态。
“佑平这么多年,辛苦了。”
若非炎兴帝熹平帝乱国,符家又怎么会为明哲保身,消极避世。
直到此时才重新现身于众人面前。
符鸿雪却笑道:“草民有生之年能再见到皇上,已是此生大幸,不敢奢求其他。”
谢若玄说:“外面冷,佑平进屋再说。”
正厅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外面的寒冷。众人落座,符鸿雪讲起了自己的过往,“您上一世驾崩后,草民自请罢职……这些年草民一直逍遥山水,直到不久前,月羌和大宛举兵犯境的消息传来,草民身在草庐,听闻您公布身份,便想赶来铜壶关,见您一面。草民猜测,您来铜壶关,定是为了与月羌和大宛开战之事,而草民身份卑微,这些年未为国效力,自觉无颜面见皇上,于是草民想着若是找到水龙符,献于皇上,也算不负皇上上一世信重之恩。”
“幸好天佑大渊,草民在半路上遇到了储君和褚将军,与他们一同找到了水龙符,不负皇上所托。”
说着,他命人将一个托盘呈上来。
托盘上放着一枚水色极好的龙形玉符,在阳光的照耀下,内里似融着山川水脉,气势恢宏。
众人目光不禁齐齐落在那枚玉符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水龙符。
游望之仔细打量。
谢嘉行也直直盯着那枚玉符,但神色不辨喜怒。
褚倞却一脸凝重。
慕容翊则是纯粹好奇,盯着看了良久。
有了水龙符,便能启动水脉,使用水脉上的机关,调动水龙军了。水脉横亘北地十六州,占据地理优势,对战事格局影响极大。月羌和大宛来势汹汹,有了这个筹码,战事胜率将能增加十分之三。
按理说这是好事,可在场众人却无人露出高兴的样子,好似这不是水龙符,而是降旗。
谢若玄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现场微妙的气氛,笑道:“佑平不愧是国之肱骨,即使多年未见,也能及时解朕心忧。佑平想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符鸿雪说:“草民别无所求,只愿吾皇身体康健,大渊国运昌盛。”
谢若玄想了一下,说:“佑平别无所求,朕不能辜负佑平一片心意,这样吧,佑平先官复原职可好?”
上一世,符鸿雪任侍读学士,谢若玄驾崩后,他就辞官了。这一世,先官复原职,其余封赏再说。
不是谢若玄故意不给人家高位,而是符鸿雪淡泊名利,即使丞相的任书摆在他面前,他也会微笑婉拒。上一世,谢若玄有意让他接任丞相之位,但被符鸿雪拒绝了,“臣才疏学浅,侥幸侍奉御前,已是幸极,臣别无他求,还请皇上莫要再为难臣了。”
之后,他一直做侍读学士,未升过一次官。
这一世,谢若玄不知道他是否愿意留在朝中。
然而符鸿雪好似猜到了谢若玄的想法,笑了笑,“皇上信重臣,臣自然愿意报答皇上。还是皇上了解臣,臣却之不恭。”
谢若玄看着他与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神态,一模一样的态度,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可惜,只道当时已惘然。
一番寒暄过后,便是商讨战事。有了水龙符,接下来的对敌之策将有了多项选择。
看着谢若玄和符鸿雪熟稔的样子,游望之和褚倞在散会后,聚在花厅里,谈论这件事。
游望之主动问:“你身上的伤势如何?”
褚倞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唇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并无大碍。”
他故意装作伤重的样子,就是为了避免麻烦。
谢嘉行摔落山崖是大事,一个搞不好,担上个谋害储君的罪名怎么办?只能装成伤重、不良于行的样子了。
游望之默了默,“你是如何遇到符鸿雪的?”
褚倞脸上笑意真切了几分,“怎么?吃醋了?”
游望之充耳不闻。
褚倞没意思的“切”了一声,“当时那位储君掉落山崖,为了救他,我也跟着跳了下去,结果冰层裂开了,然后把我们都砸晕了过去,醒来后,我们就躺在符鸿雪的营帐里了。”
游望之皱眉,“符鸿雪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褚倞问:“你怀疑这是一场阴谋?”
游望之摇摇头,“不好说。”
褚倞又问:“那你认为是谢嘉行有问题,还是符鸿雪有问题?”
游望之闭上眼,叹道:“你莫要轻举妄动。”
褚倞哼了一声。
另一边,谢嘉行待在自己房间里,对着黑暗中那道人影怒道,却又夹杂着几分惊慌,“我明明都算计好了,只要掉下山崖,拖住褚倞,就能安排暗卫提前去找水龙符。可是,水龙符没找到,反而被符鸿雪抢了功劳。”
他当时晕过去后,醒来就躺在符鸿雪的营帐里了。
“你说,是不是谢若玄察觉到了什么,故意派符鸿雪过来监视我?”
符鸿雪可是谢若玄的旧臣啊,听闻两人私下关系十分好,是不是他们故意设了这个局,引他上钩?
不是谢嘉行像惊弓之鸟,而是谢若玄给他阴险狡诈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并且符鸿雪出现的时机也太巧妙了,坏了他的事,这让他不得不多想。
那道在黑暗中的人影开口了,声音十分熟悉,仔细听,竟然是闵锡的声音,“储君稍安勿躁,谢若玄虽城府深沉,但并非会本末倒置的人。此次他派你们去找水龙符,仅仅是为了找水龙符,绝非故意设局针对储君。”
谢嘉行说:“那你说,符鸿雪出现的时机,为什么那么巧?”
闵锡沉吟片刻,说:“符鸿雪是谢若玄的好友,他得知谢若玄身份,想过来助谢若玄一臂之力,合情合理。”
谢嘉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是说,谢若玄凭借自身德行,就让人家心甘情愿地追随?”
闵锡沉默了。
显然是默认。
谢嘉行冷笑一声,“即使如此,可此事也处处透露着蹊跷。我明明已经先一步派人去寻找水龙符,结果没有找到。但等和符鸿雪一起去寻找的时候,那水龙符偏偏又凭空出现了,就好像人为控制的一样。你说哪有那么巧的事。我派人去找,没找到,他符鸿雪一来,就出现了,这水龙符难道还能自己选主人不成?”
闵锡顿了顿,说:“储君可知,这水龙符共有两块?”
谢嘉行一愣。
闵锡继续说:“一块下落不明,一块就藏在玉章山中……储君派人去找,没有找到,很有可能已经被人提前拿走了。而我们和符鸿雪一起去找的时候,水龙符又凭空出现了,很有可能,符鸿雪先我们一步,拿走了那块水龙符。”
谢嘉行说:“你是说,符鸿雪拿走那块水龙符后,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又在我们面前演了一场,假装和我们一起找到了水龙符?”
闵锡说:“……你们一起找到的水龙符,或许不是原本藏在玉章山里的那块,而是下落不明的那块。”
“符鸿雪把玉章山里的那块水龙符,拿走了。”
“现在他拿给谢若玄的是,他原本手里的那块。”
谢嘉行目瞪口呆。
第55章
找到了水龙符, 接下来应对月羌和大宛,胜算将提高许多。
按照战术安排,谢若玄再次命人将自己的身份宣扬出去, 称自己是“真命天子”,“已定天数”。并主动向月羌和大宛下了檄文, 约月羌和大宛正面一战。
不出意料的,月羌和大宛迎战了。
面对如此不要脸的挑衅,是个正常人都无法忍受。
铜壶关外, 平陇原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铁骑列阵而待,持盾者当先,重弩蛰伏在后,长戟红缨, 铁箭如林,杀意无声又无形,却催人肝胆。
褚倞和慕容翊端坐马上,与敌军遥遥相对,一旁游望之助阵。
表面气氛剑拔弩张。
然而实际上,游望之和褚倞可以说是被迫打工……哦不,被迫上战场的。
谢若玄把他们都派了出来, 正面与月羌和大宛开战, 美名其曰“牵制敌军主力”。说是让他们先拖住,他再派其他人绕到敌军后方,给敌军致命一击。
游望之褚倞慕容翊:“……”
面对如此儿戏的想法, 如此草率的决定,游望之和褚倞突然觉得, 大渊就此亡国,也挺好……咳,谢若玄不愧还是那个谢若玄,一点都没有变化。
但没办法,谢若玄已经下的决定,谁也无法更改。
只能硬着头皮按照上战场了。
冰天雪地,荒原上白茫茫一片,枯树难立,生迹断绝。一声鸣镝划过半空,两军交战。阵型变化,大宛铁骑一马当先,冲向大渊军阵。
博尔斌手持斩.马.刀,挥向褚倞,“褚将军,你们大渊皇帝不是御驾亲征吗?怎么不见他人影?不会是故意派你们来送死的吧。”
褚倞持枪挡开这一击,脸上依旧笑眯眯的,“我大渊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倒是倒戈叛主者,人人得而诛之。”
博尔斌哈哈大笑,“我本是大宛人,何来倒戈叛主一说,倒是尔等大渊当真气数已尽,派尔等前来送死。”
说话间,他们过了数十招。
纷乱的刀光剑影如骤雨般划过,留下冷凝的残影。
大渊军阵两翼执戟,中成人字,后接主力,呈车悬阵,向敌军迎去。月羌和大宛的铁骑也不甘示弱,直直冲了上来。
虽然大渊主动派兵出战,但人数上远不如月羌和大宛,甚至连军备、作战能力也不如月羌和大宛。战事刚开,大渊未现颓势,却不能久战。
若非谢若玄表明身份,恐怕士气比此刻更加低迷。
博尔斌与褚倞打了片刻,忽然道:“你武功不弱,我却不与你打了。尔等明知送死却还出现在这里,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说罢,竟不管不顾,直接脱战离去。
褚倞欲追,看了一眼正在交战的两军,强忍着没有追上去。
第一轮冲杀过后,阵型再次变换,呈一字长蛇阵。有敌军扯着绊马绳向褚倞围来,褚倞一枪挥开数名敌军的长刀,策马避开绊马绳。
一支流箭射中褚倞的肩膀,褚倞却伸手折断,再次持枪迎敌。
枪尖横扫,断肢飞起。
敌军见他如此悍勇,纷纷踟蹰起来,不敢再上前,被抓住机会,一枪毙命。
褚倞看向敌军后方,游望之的方向,见游望之正在杀敌,一路冲杀过去,来到游望之身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需速战速决。”
打了这么久,也不见谢若玄说的绕到敌方后方,给敌军“致命一击”到来。事到如今,只能自己想办法。
这么拖下去,输的一方只会是大渊。
可仔细一看,只见“游”字纛旗下,带头之将却是慕容翊。
褚倞问:“游望之呢?”
慕容翊说:“游相令我等在侧翼支援将军,他则带兵去截博尔斌后路了。”
褚倞:“……”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跑了过来,“报——我方粮草被烧了!”
此言一出,周围士卒大惊。
“什么?!”
“粮草被烧了?!”
褚倞一把捞起那传令兵,“你所言是真?”
那传令兵脸上沾着灰,形容狼狈,“将军若不信,回头看看营地上方的烟就是。”
远处,滚滚浓烟冒上天际,显然传令兵所言不假。
这次主动与月羌和大宛宣战,他们远离铜壶关,深入平陇原,为避免行程劳累,特意提前一天安营扎寨,以逸待劳。但没想到,后方大营竟然被人烧了。
褚倞脸上神色变得凝重几分,“不好,我们中计了!”
慕容翊问:“褚将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褚倞沉着脸说:“粮草被烧,支援却不能及时到,倘若不孤注一掷,与博尔斌拚死一战,就只能被耗死。”
“众将士听令,随我一战!杀出一条生路!”
“是!”
褚倞率众向月羌和大宛阵中冲去,所过之处,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