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乔温瑜觉得谢若玄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谢若玄抬眼,迎向乔温瑜的目光,淡淡道:“多谢太傅关心朕,朕会好好操心自己的,倒是劳烦太傅亲自入宫一趟提醒朕。正好,朕也有一事想提醒太傅,二臣贼子受人唾弃,太傅若想乔家长久,还是韬光养晦为好。”
乔温瑜冷笑,“皇上说的极是,臣来不止为了此事,还有一事,请皇上定夺。”
谢若玄问:“何事?”
乔温瑜深深看了他一眼,“庆王世子之死疑点重重,皇上只派廷尉凌谦去泔州查此案,未免有些草率。”
谢若玄皱眉,“什么意思?”
乔温瑜负手而立,“上一世皇上驾崩后,庆王世子谢嘉佑继任称帝,而扶持他的人正是游望之……皇上难道就没有好奇过自己的死因,怀疑什么?”
谢若玄:“……”
这挑拨离间的意图太明显了。
要么乔温瑜把他当傻子糊弄,要么是在试探他。目的应该只有一个,借他的手针对游望之。
说实话,他对谢子羲的死一点都不感兴趣,谢子羲昏庸无能,被人害死意料之中。唯一值得他费心的,只有害死谢子羲的厌胜之术。
现在想认真查案的,能认真查案的,除了游望之凌谦,满朝找不出第三个。这个时候乔温瑜还来暗戳戳搞事,真的很令谢若玄失望。
谢若玄极其认真的表态,“不知道,不好奇,不怀疑,朕并不想知道朕上一世是怎么死的。”
乔温瑜:“……”
谢若玄大手一挥,慷慨激昂,“太傅若是闲来无事,倒是可以替朕查一查朕的死因。查清了,没有奖赏。”
乔温瑜:“………………”
6。
空气死一般静默。
谢若玄叹息一声,状似无奈地劝慰道:“其实上一世朕是怎么死的,也没那么重要,对吧。”
乔温瑜面无表情。
谢若玄将游望之的奏折扔到他面前,继续bb,“既然太傅不愿意查朕的死因,那就来干正事吧,查查大渊的邪.教.淫.祠。泔州出现一伙邪.教,自称圣莲教,向百姓推行厌胜之术。这般不将先皇旨意放在眼里,定会动摇大渊江山,需严惩不贷。太傅可以做到吧?”
元封帝在位时期,沉迷寻仙问道,然后上行下效,大渊谶纬之学昌盛,人人皆会厌胜之术。谢若玄登基后,为了杜绝厌胜之术,命乔温瑜抓捕装神弄鬼之人,毁灭行灵之物。当时乔温瑜除掉了上万邪.教.淫.祠,肃清朝野成效斐然。现在再让他干这种事……嗯,不算委屈了人才。
乔温瑜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俯身捡起了奏折。他只扫了一眼,就合上奏折,冷冷道:“圣莲教一无害人之举,二不成气候,臣相信有凌廷尉在,一定会处理好此事,皇上不必忧心。”
神情之大义,态度之凛然,仿佛正道的光。
曾几何时,他也会对谢若玄说:“厌胜之术祸国殃民,实乃邪.术,应当禁绝。”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呵。”谢若玄冷笑一声,“太傅这个时候倒是相信凌谦了。”
乔温瑜面不改色,“皇上愿意相信游凌二人,臣自然不敢多加置喙。臣言尽于此,至于皇上如何定夺,想必皇上心中早有成算。”
谢若玄大笑,几乎笑出了泪花。
乔温瑜漠然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直到此时此刻,谢若玄才真正清晰认识到,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他认识的乔温瑜了,一世君臣之情止于章和十五年,他驾崩的那年。
他让乔温瑜滚了出去。
第10章
乌云浓重压下,大雪将倾。干元殿宏伟雄壮,衬得人渺小如蚁。
乔温瑜脸色阴沉地步下台阶,迎面走来游望之,两人一苍老,一年轻,对比鲜明。乔温瑜停下脚步,自上而下睨着游望之,目光如蛇。
游望之敏锐地一顿,也停下脚步,他一双眼如浸在冰水中的墨丸,带着浓重的戒备,抬头直直看向乔温瑜。
乔温瑜高深莫测道:“游丞相好手段,上一世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世依旧稳坐高位,代掌皇权。”
游望之闻言无动于衷,仿佛只是稍稍驻足了一下,就继续迈步踏上台阶。
下一刻,乔温瑜又道:“谢子羲性格大变,不知这其中有几分是丞相的手笔?”
游望之脚步再次停下,斜睨向他,“太傅什么意思?”
乔温瑜冷哼一声,“谢子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堪大用,可如今龙椅上那位却城府极深,难以捉摸,这难道不是丞相偷天换日的棋局吗?”
偷天换日,他竟然指责是游望之暗中找人替代了谢子羲。
游望之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转瞬即逝,他抬眼看了一眼干元殿的匾额,讥讽道:“太傅这次没能向皇上献上乔氏女,便来问我罪,真是荒谬。”
一语双关,明着内涵。
此“皇上”指的不单单是谢子羲,还有熹平帝和谢若玄。
众所周知,乔家是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是以乔温瑜为了稳固乔家的地位,会向帝王后宫里塞人。例如乔姿蝉。原先乔姿蝉并非是给熹平帝准备的,而是谢若玄。奈何谢若玄的原配明昭皇后离世后,谢若玄为她空置后宫,没让乔温瑜找到机会献女,后面才有了乔姿蝉成为熹平帝继室的事。
熹平帝驾崩后,乔温瑜又将算盘打到了谢子羲头上,故技重施,让乔茹雪成了谢子羲的皇后。借联姻之机,大肆揽权。
然而重生一世,谢子羲“失忆”,好像连乔茹雪都忘了,丝毫不提接乔茹雪进宫之事。
事情出乎寻常。
乔温瑜的计划落空了,竟将矛头指向了游望之,指责游望之找人替换了谢子羲。
虽然游望之也怀疑现在皇位上的那个不是谢子羲,但他并不打算做什么。此刻谢若玄目的不明,且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他暂时不想动谢若玄。
准确说,对他而言,皇帝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当好一个合格的傀儡。
乔温瑜脸色泛黑,阴鸷地瞥了他一眼,“乔家的事不劳丞相费心,倒是龙椅上那位需要注意,当心操控不成,遭到反噬。”
游望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越过乔温瑜,身影在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件在干元殿外发生的“小事”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琉璃檐下,宫人伺候游望之褪下大氅,游望之没什么情绪道:“我有要事面见皇上,事关泔州巫蛊案,烦请尽快通报一声。”
裴梦全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说:“丞相稍等,奴婢这就进去禀报。”
游望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裴梦全推开殿门,身影没入阴影中。殿内,谢若玄仍然在气头上,他坐在书案后,以手扶额,面前的奏折被墨笔划出长长一道,污染了纸面。裴梦全眉心一跳,小心翼翼道:“皇上,丞相游望之现在正候在殿外,求见皇上。”
谢若玄语气十分不耐烦,“不见。”
裴梦全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壮起胆子说:“事关泔州巫蛊案,皇上也不见?”
谢若玄捂着脑袋的手一顿,沉默了数息,哑着嗓子道:“让他进来。”
裴梦全低下头,“是。”
游望之踏进殿内时,身上还带着隆冬的寒气,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瞬间使空气降温了。他目光落在谢若玄身上,探究意味十足。
谢若玄这时已经恢复了漠然状态,仿佛万物不入心,目空一切。他懒得打太极,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泔州那边查到什么了?”
游望之据实禀报道:“凌谦潜入圣莲教后,打探到了圣莲教教首的名字,正是上一世攻破京城的叛军头目谢明时。不止如此,凌谦还发现有另一伙人也在查圣莲教,但这伙人的具体来历暂时未能得知。凌谦说,虽然圣莲教教首明面上叫谢明时,但他偶然听到那教首的属下称他为觋祝先生。”
没想到游望之办事效率挺高。
谢若玄讶然地看了他一眼,就冲这份行动力,不得不说,游望之不愧是从全族被灭到位极人臣的顶级人才,逆风翻盘,实力与运气双绝,缺一不可。
更没想到的是,他还真的查出了点东西,没拖个三年五载,等谢若玄驾崩了才有结果。
不过若真是那样,谢若玄可以现在就卡嚓了他。
谢若玄忽然有些嫉妒谢子羲,他在位时,怎么就遇不到这样一位雷厉风行的臣子呢?
但谢若玄只是小小的羡慕了一下,并没有因此改变想干掉游望之的想法。
谢若玄梳理了一下已知信息,“圣莲教暗中与一伙不明势力往来,不仅如此,除了朝中派去的大臣,还有另一伙人在调查圣莲教,而圣莲教教首身份‘特殊’……啧,这圣莲教可真是卧虎藏龙。”
游望之说:“臣以为这个圣莲教教首是关键。上一世,庆王世子谢嘉佑莫名暴毙,然后泔州忽然冒出一队叛军谋反,而那叛军首领正叫谢明时。谢明时自称元封帝之后,又手持宣帝的传位昭书,起兵攻破了京城。后面大渊时光回溯,这一世,谢嘉佑提前身亡,很难不令人怀疑是此人暗害了谢嘉佑。”
谢若玄闻言一怔,这段话信息量巨大,一时间槽多无口。
首先,谢明时是谁,谢若玄不知道。但知道是他灭的大渊,谢若玄会高看他一眼。
其次,谢明时自称元封帝之后,谢若玄无力吐槽。因为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真的。众所周知元封帝荒淫无道,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私生子很正常,藏在犄角旮旯里的更是数不胜数。所以谢明时自称元封帝之后,真不用嘲讽人家往自己脸上贴金,毕竟真的可能性非常大。
最后,谢若玄忍不住吐槽了。谢明时说自己还有他的传位昭书,这就有点离谱了。他明明只给炎兴帝留过传位昭书,什么时候给这货留传位昭书了?登月碰瓷都不带这么碰的,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呵。
原先谢若玄对圣莲教教首的杀意为百分之百,那么现在,杀意直接飙升到了百分之一万,他想立刻马上杀掉谢明时,免得对方拉低他的档次。
谢若玄故作深沉,“此人在泔州经营多年,难道当地官员没有察觉?”
游望之说:“恐怕当地官员早就被他收买了。臣查了这些年泔州的赋税,无论天灾人祸,还是盛产丰年,泔州知府总上奏折称泔州土地贫瘠,粮产不丰,请求降低税收。年年如此,泔州的赋税至今已经降了三成。”
谢若玄并不意外,谋反嘛,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游望之眉眼一沉,补充道:“臣不止派了凌谦奔赴泔州,明面上,臣还派了另一队官员光明正大的前往泔州查案,但消息如石沉大海,那队官员怕是遭遇了不测。”
谢若玄默然。
遭遇了不测,估计凶多吉少……
有意思。
“继续查谢明时,务必将他底细全部查出。”
游望之沉默了一下,方道:“臣收到消息时,第一时间让凌谦盯紧谢明时,然而事发意外,圣莲教发生了一场火灾,谢明时葬身火海。”
谢若玄闻言有些意外,“也死了?”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了,忽悠谁呢。
游望之神情似乎也不太好,“没错,那场大火烧死了许多圣莲教教众,连带无辜百姓二十余人。剩余教众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了泔州,前往靖城王的封地覆州。”
谢若玄蓦地冷笑出声,他刚准备索敌出手,目标就死了,一拳打在棉花上,可真是“时间恰好”。
既然泔州和覆州敢联合起来演双簧,推出圣莲教这个幌子装神弄鬼,那么不如直接来京城大家一起面对面较量。
谢若玄脸上的笑容“由阴转晴”,变得开朗起来,却让游望之觉得更阴险了。只听他带着笑意说:“正好年关将至,祭祀一事需提上日程。上天庇佑大渊让大渊时光回溯,是大渊之幸,我们需敬谢天地先祖。召所有藩王进京参与祭祀,违令者,一律视为谋反。”
不就是想争皇位吗,过来大家一起争,光明正大的争,看谁争得过谁。
省得只顾着暗戳戳搞事,拖长亡国时间。
说不定还能直接杀掉暗中使用厌胜之术的幕后凶手。
嗯……谢若玄越想越觉得这个决定英明神武,把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放在一起养蛊,胜者为王。既能加快亡国进度,又能找出幕后真凶,一举两得。
游望之只觉得谢若玄疯了。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谢若玄,情不自禁问道:“你说什么?召所有藩王进京?”
在得到了谢若玄的肯定答覆后,他眼前一黑。
疯了,真是疯了。
第11章
召藩王入京祭祀这事如同惊天霹雳,轰动了整个京城。
众人先是震惊,在得知事情经过后,又转为麻木,最后心如死灰。上次谢若玄立谢嘉行为储君,他们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谢若玄的作死行为了,现在又召各地藩王入京,不如直接洗洗引颈就戮。
可问题是,他们不愿意陪谢若玄一起作死。
其中当属谢嘉行最惶恐。
他的储君之位还没到手,现在谢若玄就召其他藩王入京,流程跟当初召他入京时一模一样,这让他坐立不安,只觉得谢若玄在谋划一场惊天阴谋。
他第一时间找上中书令闵锡,跟闵锡说了自己的担忧。闵锡听完,劝慰道:“公子稍安勿躁,据我所知,谢子羲突然下令召藩王进京,是因为凌谦在泔州查到了世子遇刺的线索,好像涉及到了靖城王,所以才借口祭祀召藩王入京,并非故意针对公子。”
天下皆知谢子羲对靖城王态度是对待情敌的态度,恨不得灭了对方。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整治”靖城王,谢子羲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闵锡认为,谢子羲召藩王进京祭祀是假,针对靖城王是真,谁让秦嫣然嫁给了靖城王呢。
毕竟谢子羲荒唐惯了,干出什么离谱事都不意外。
谢嘉行只觉得荒谬。
谁能想到堂堂一国之君不想着怎么坐稳皇位,反而为了一个女人拈酸吃醋,弃皇权如敝履,干出如此引火自焚的事。
召藩王进京,他谢子羲是爽了,可他谢嘉行却不想陪着他一起掉脑袋。
“谢子羲召藩王进京,届时他们聚集在京城里,恐怕皇位都轮不到我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闵锡沉思了一下,说:“藩王进京不是小事,游望之和孟阔势必会加固城防,可京畿卫和虎贲军等所有驻守京城的兵马加起来不足十六万,万万比不上藩王麾下的兵马数量……”他顿了顿,继续道,“庆王殿下给公子留了三万府兵,公子不如主动提出帮忙加固城防。能不能挡住那些藩王是其次,主要目的在于表明庆王殿下的立场,告诉其他藩王,庆王殿下支持谢子羲,若他们要对谢子羲动手,便是与庆王作对。这样其他藩王忌惮庆王殿下,便不敢轻举妄动。就算退一万步讲,那些藩王真的谋反了,有这三万府兵在,也可保公子全身而退,亦或者直接抓住机会,登上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