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赫连杳杳
不知道是不是夜间与谢铃音交谈过,入了夜姜听容夜不能寐,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还是坐起身来。刚起身歪在床榻边的婢女便醒来:“小主,可是口渴了?”说着她要起身去倒茶来。
“不渴。”姜听容按了按头,静坐了片刻,“点灯罢,想看会儿书。”
婢女无奈,但伺候主子起身的动作麻利的很,“要奴婢说啊,这当太傅的活计,主子是吃力不讨好的。每每要劳碌到夜间,束攸不过那点子,您操心那些个小姐千金们,又能如何?”
——“还不若把心思放在皇上身上,来日得宠有个小皇子,日子也好过。”
姜听容听到这话,心头略有几分苦涩,她轻轻看了一眼女婢,前世她也是做过权势滔天的贵妃的,不怒自威的气势亦有几分。
婢女被瞧得心一跳,下意识接话:“打火石没有了,奴婢这就去内务府领,绝不耽搁小主的正事。”
姜听容静默的等了会儿,婢女小跑着回来,额头浸了一层细汗,“小主,奴婢去内务府,本想着叫醒小石子也就是了,让他记档给我拿两块打火石,未曾想到——”
“什么事情叫你这样。”姜听容不免觉得好笑,亲自给她倒了茶推过去,婢女在黑暗中点燃灯台,罩上罩子。
室内顿时明亮大片,对已经有些习惯黑暗的姜听容来说,竟还有些许的刺眼。
婢女平复呼吸,神色有些纳闷;“没想到内务府的人竟这时候还未歇下……灯火通明的,各个忙忙碌碌。”
姜听容一愣,“现下已经子时。”她未免有些不解,“是皇上下令要盘查什么吗?”
婢女牛饮了好几口,“不是皇上,是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姜听容缓缓坐下。
“说是要查账…内务府总管是胡嫔娘娘母家的人,奴婢走的时候撞见胡嫔娘娘带着人急冲冲的去了,钗发都不曾认真打扮。”
姜听容下意识的按了按鼻梁,半晌后失笑已对,不过那笑又很快隐匿起来,“皇上,也不管么?”
婢女嘀嘀咕咕的,“听小石头说,这事儿啊,是皇上特许的。皇贵妃是持令细查,根本不是先斩后奏。”
姜听容捏紧了茶壶的手托,片刻后摆了摆手,“下去歇着罢,我自己一人就行。”
婢女称了是,不过也没敢真的去睡觉。她家主子要看书,她自然是等在外间打盹,以防主子待会儿要茶水。
姜听容翻开史记许久都没有翻页。
她想起前世与丽妃斗智斗勇时,为了扳倒丽妃她煞费苦心,也颇为狼狈。她不是不知晓内务府是丽妃的地盘,可正是因着日常吃用都有赖内务府,她动作也不敢太大,没有把握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没有连根拔起时被反扑。
况且,丽妃在宫里头作威作福多年,人脉和资源都不是姜听容能比拟的。
扳倒一个丽妃,之后呢?
丽妃的父亲是当朝一品重臣,来日她不过是个四品之女,丽妃的家人定然会展开猛烈的报复,亦会连累父亲仕途。
因此,当时的姜听容可谓是伏蛰多年,一步一思考,谨慎万千,先将丽妃的父兄拉下马,才转过头来收拾她。
可反观皇贵妃赫连杳杳,先是夺了丽妃的妃位,贬其为嫔,这才安定了几天,就当机立断整顿内务府,她仿佛根本就不怕,也没有后顾之忧。
是啊,她当然没有后顾之忧,被爱好似有靠山,萧霁川无条件的爱着她。
虽然不解其中的缘由,可姜听容也不想知道这份缘由了。
此前,她尚可以安慰自己说,这一世不过是赫连杳杳抢占了先机,赢得了萧霁川的心,可现在她已经骗不了自己了,即便是前世,她也做不到赫连杳杳那个程度。
萧霁川,或许并不爱她。
否则…驾崩之前为何毒死她,并非怕她一个人留着饱受相思之苦,而是怕有她在,造成外戚专政。
而她的儿子,她的亲儿子,与他那冷血的皇父一条心,她的□□怎能生出一把对着她的尖刀?
是不是做皇帝的,都比较能理解皇帝?
想通了这一点,姜听容面色有些苍白,忽的一口鲜血吐出。
婢女听到动静大惊失色,大半夜召了太医,得出的结果是怒击攻心,郁气结于心成病。
姜听容觉得,她这辈子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做,都在跟跟别人争,结果争到最后,什么也没落下。
迷迷糊糊之中,睁开眼眸,耳边嗡嗡嗡的震动声,有人在她耳畔轻声细语的说话。
“太医说已经退热了,不必忧心。”
好耳熟的声音。
人影晃动间,姜听容瞧见那人漆黑的三千青丝垂落,她朝她俯身靠近像是在观察,发现她醒来,缓着声音轻柔问:“姜常在,你醒了。”
是皇贵妃赫连杳杳!
姜听容顿时清醒过来,后脊背僵硬成片,下意识往床榻内侧缩了缩肩膀。
皇贵妃自然注意到姜听容的动作,她并未上妆,一张面庞如玉出色至极,眉毛略微上扬,眼眸微妙的扫视她的面颊和神态,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姜听容,你说话啊,我昨夜跟你在一处,你忘了吗?!”
皇贵妃身穿的服饰,与前世她狼狈跪倒在地上抱着她腿苦苦哀求时穿的一模一样。
姜听容‘啊’的一声吓得叫出声,头昏脑涨的紧。
一旁的婢女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只看见自家小主醒来之后看到皇贵妃就就开始痛哭,哭的涕泗横流,扯着她胸前的衣襟既推搡又扯近的,不知到底在抗拒她还是渴求她。
口里始终念叨三个字:对不起。
婢女不知晓这里面有什么辛秘,只好退出去。
赫连杳杳容色平静的回抱姜听容,纤白的手轻拍她的后肩,她望着姜听容的狼狈,两人靠的很近,她问:“姜听容,本宫不怪你了,那件事错的不是你。”
“你亦不过被玩弄于掌心的可怜人。”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那到底错的是谁呢?”
皇贵妃的呢喃声,温情脉脉,她温柔的轻抚姜听容的脊梁,一点一点抚平她的痛苦和恐惧。
她好似也只是在不甘心的反问而已,可这句话问进了姜听容的脑海中。
错的到底是谁?
是她贪慕皇权爱上萧霁川?
是她移情别恋抛弃萧陵川?
她有错吗?
皇帝召开选秀她被选入宫是她的选择吗?
既嫁人为妻为妾,便要一心侍奉夫君,爱护夫君,所以她爱萧霁川,这是她的错吗?
萧陵川无力反抗皇权,任由她入宫,那么他错的到底在哪里?
姜听容也是个独立的人啊!先有皇帝纳她为妾,后又堂堂端王殿下萧陵川在未央宫的草丛里轻薄于她,其他奴仆畏惧的分毫不敢上前拉扯,为什么?她的意愿就这般不重要吗?
还是说,强权之下,弱小的女子无权说话?
这是杀头的大罪啊,她不敢说,她不敢说自己跟赫连杳杳的确见过。
她没错,赫连杳杳有错吗,她自然也没有错,她不懂最好的朋友为何不愿意站出来为她作证。
前世萧霁川的毒杀、他冷情的防备、儿子在她临终前愧疚中夹杂的漠视、混蛋的萧陵川,事后被赐给他做通房侍妾的顶罪丫鬟,她脸上尚且还带着几分茫然和畏惧。
姜听容浑身都在颤抖,许是气愤,许是悲哀。
她该恨谁?最初的最初,只因为她这张脸、因为萧霁川多看了她几眼,随后便是萧陵川的欺凌。
姜听容慢慢捏紧了赫连杳杳胸前的衣襟,闭上了自己发红的眼睛。
赫连杳杳从寿安宫出来,已经接近午后,正巧撞见散步一般慢慢悠悠御驾而来的萧霁川,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掌心把玩,看到赫连杳杳之后往身后侧了侧,负手而立:
“娘娘,您对六宫妃嫔的关爱程度,便是孝敬仁皇后也比不得。”
是戏谑的语气,萧霁川唇角噙着一抹笑意,“我等你许久了。”
孝敬仁皇后乃是先帝的皇后,最是贤惠,极贤良淑德于一身,是皇后的典范。可见在萧霁川心中,赫连杳杳才是最佳皇后人选,不光是她贤惠体贴,更是因着她才是他心中所爱。
“手里拿的什么东西,想给我一个惊喜啊?”赫连杳杳佯装恶劣,故意绷着脸揭穿。
果不其然萧霁川脸色凝滞了一瞬,分明三十好几的男人竟然被打趣的耳垂一红,恼怒的拿出来,“眼怎么这么尖?给你给你,拿去罢。”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在偷偷忍笑,唯独田公公大胆些,“奴才斗胆了,这可是皇上闲暇时候亲自雕刻的,用的是上好的清辉美玉。皇上虎口处都划了一道口子,奴才可心疼了。”
萧霁川抬腿给了田公公一脚,骂他多嘴。
不过田公公知晓这话自己说对了,没见萧霁川嘴角的笑都压不住吗?
赫连杳杳脸上的担心不似作假,她忙握住了萧霁川的手仔细看,看了看没什么大伤,才亲昵的骂了句笨蛋。
“臣妾料理了内务府,皇上不怪我反而亲自给我雕刻礼物。”
萧霁川抚了抚赫连杳杳的脸颊,意味深长说:“朕的娘娘聪慧非常,也是一心为民,内务府所贪的数额实在庞大,若非你的盘查,国库岂非要被搬空?你是大功臣啊。”
赫连杳杳与萧霁川,里应外合,亲自将胡忠显斩于马下,是真正的夫妻。
他的妻子,体察圣情,知晓他有意动刀,于是亲自来整治,为他提供了上好的理由,他如何能不爱?
萧霁川是暴戾,可他不是无缘无故的那种暴戾,胡忠显一贯滑不溜秋,且有从龙之功,他又不是傻子,隐疾犯了时杀人,啥的也都是犯错的人,他不能亲自处理胡忠显,所以需要一个外力。
赫连杳杳做的事情恰到好处。
扑在皇帝的怀中撒娇,赫连杳杳眼眸暗藏冷光,你由岂知,这是否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再等等,她的利刃就快要磨好了……
第100章 赫连杳杳
“胡嫔娘娘已经罢课月余了,主子。”
流雪一边布菜,一边将说着,“主子用这椿香花羹,听膳房的人说这香椿是新鲜摘的,也就这个季节吃鲜嫩些。”花羹用了新鲜鸡蛋蒸过,刚放下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里头还加了鲜火腿。
“不必管她。”赫连杳杳品了一口,“味道很好,赏。”
流雪忙点头,“奴婢替膳房的师傅们谢主子了。”
赫连杳杳用着膳,外头的宫女进来传话,“娘娘,胡嫔娘娘求见。”
流雪小意说:“主子,皇上嘱咐奴婢等了,到了用膳的时候可要好好进膳,勿要过于操劳,对身子也不好。”她们家主子娘娘格外喜欢操心,皇上忙于朝政时并不会后殿休息,她也时常忙碌到子时才歇下,便是杜皇后也没有如此勤勉的,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收服每个人的心。
流雪眼看着,今日胡嫔不是求情就是来者不善。
何必见她呢?国事她家娘娘怎能干涉?后宫不得干政。
赫连杳杳不作声,用了会儿膳,室内静的宛若掉根针也能被听见,片刻,她出声,“带去偏殿候着罢。”
小宫女听话福身,抬起头便看见伺候主子用膳的流雪不善的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只好先出去了。
等赫连杳杳用过午膳,已经过了三刻钟时间。
流雪服侍赫连杳杳到偏殿,见她摆了摆手,只好不甘心的退出屋内。
甫一出来,流雪就拧了那小丫头的耳朵,低低咒骂:“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主子在用膳,晚些再进去禀报不值当什么,主子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还不晓得?”
“进不了屋内当一等宫女是你该的,你好好反省反省罢!”
小丫头捂着耳朵认错,快哭出来了,只糯糯道歉,“谢姑姑指导。”
流雪看她面容真诚不似心怀怨气,松了口气,缓和了神色,没好气说:“下去用膳罢,主子赏了好些菜,去晚了仔细没有了,这儿有我服侍。”
小丫头立马欢天喜地的应了。
赫连杳杳刚进去偏殿,就见到胡嫔噗通一声朝这边跪了下来,以头抢地,哀声哭泣:“皇贵妃娘娘,求您救救我父亲,求您救救我父亲,他年事已高,已经没几年活头了啊!”
一贯骄傲不可一世的胡嫔这一跪,仿佛脊梁也弯下,弓着的腰背矮下无数,悲凉凄惨。
上首许久没有动静,屋内只能听见胡嫔的哭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贵妃的声音从上首轻轻传下来,“胡嫔,你一个月的月例有多少呢?”
胡嫔抽抽噎噎,不明白皇贵妃的意思,但她回答不出,她哪里知道自己的月例是多少,入宫为妃若只靠月例过活,怕是不够的,她一张小脸挂着泪痕我见犹怜。
皇贵妃微微一笑,为她解惑:“从前你是妃位时,每月月例是五十两银子,一年下来便是三百两。”
胡嫔似有所察觉,脸色一变,苦苦哀求,“娘娘。”
“后来你贬为嫔,每月月例是十六两白银,一年下来是二百两。”
皇贵妃在柔软的毯子上缓缓走动,“本宫亦活在这宫里头,自然知晓这些银子是不大够的。你素日里的衣服首饰皆用的最好,吃食也比得上皇太后了,样样精致,一支簪子上百两,一盘点金几十两…这些是五十两银子买不到的。更别提日常打点宫人,这不把银子花出去哪里来的忠仆?”
胡嫔已经将额头贴在了地毯上,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往下砸。
“没银子用该如何?”皇贵妃仿佛在问胡嫔,又仿佛在自问,“妃嫔母家贴补钱粮,不算什么稀罕事,宫里头有头有脸的妃子大多都是如此,那些家世低微又不得宠的答应常在过的就苦了,每月紧巴巴过着,打点宫人的钱是没有的,被奴才骑到头上欺凌的也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