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也许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没办法做到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
枝子不知道千鸟处在怎样有口难言的境地,千鸟也不懂一个高傲的人被唯一看重的朋友忽视是怎样的感觉。
鹤见千鸟想,她这种人从来都不该和别的世界的人打交道。
她的心里翻滚着酸水。她听见自己对曾经的友人说:“你现在也知道了。”
第24章 那个白兰的梦
多年以前——也许并没有很久,但对于鹤见千鸟而言,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源惠子和她一样,在别人眼里是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孩。她在不经意得知父亲去歌舞伎町“点”了自己的同学的时候,父亲一直以来所营造的美好家庭标签直接破碎了。
她很崩溃,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的友人。接着,她的友人又对其他的人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哦”……如此循环往复。等到鹤见千鸟发现自己被人以轻蔑的眼光盯着看的时候,所有事情都来不及了。
鹤见千鸟没办法解释。
她穿着“工作服”在歌舞伎町的照片不知道从哪里被传了出来。
如果是假的还好——可那是真的。
那时候,在学校里有了朋友的她待遇再次跌入谷底。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躲不过旁人的冷言冷语和指指点点。
早间枝子原先是相信她的。
但是,在那张照片出来的时候,早间枝子所有的信任都瓦解了。
纵使她不停地向鹤见千鸟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友人也总是一言不发。她用那样冷静而平淡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已经笃定了某种结局。
早间枝子从那个眼神中知道,她维持一年的友谊已经结束了。
一个合格的贵族小姐身边不允许出现劣迹斑斑的友人,这只会影响她在圈内的名声。纵使过去关系再好,她也得告别这段羁绊了。
国中时的出国计划又被家族提了出来,她在告别友人告别羁绊告别日本的前夕,得知了源惠子约鹤见千鸟见面的消息。
她们到底能聊什么?
她们聊了些什么?
早间枝子并不知道,因为这时候的她,已经在前往美国的飞机上了。
那时的鹤见千鸟,也不知道源惠子想说什么。
她的校园待遇较先前天差地别,但有些东西仍然没变。接不完的任务、除不尽的妖怪、永远无法满足的睡眠。那是放学时间,在她急着回家做任务的时候,她在学校附近被人拦住了。
那是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身材高挑修长,脸上挂着格式化的冷淡,对她说:“鹤见小姐,我家小姐有请。”
她去了。
“快一点,”她那时这样说,“我有急事。”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得那么快。
意料之中的,那个邀她见面的女孩是源惠子。她本来以为会迎来铺天盖地的一顿辱骂,或是一些别的攻击性的言语——为此,她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居然同意了这样莫名其妙的邀请。
但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
白亮得刺眼的灯光,宽敞又弥漫着伤心气味的房间,一个女孩的眼睛红肿,似乎哭过似的。
在此之前,她的眼泪也不断地往下掉。
流泪的是谁?
鹤见千鸟没有因为她的荒诞遭遇流泪,流泪的是源惠子。
那个本该辱骂她私生活不净的女孩流着泪,对她道歉:“对不起,鹤见同学,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了……”
“我知道给你造成的伤害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但是我……对不起……”
对于鹤见千鸟这件事,源惠子起初心里是很感到爽快的。这个圈子的爱情大多是家族联姻,源惠子从前一直视为模范之爱的父母爱情被骤然打破,她的不满与愤恨无法发泄在父亲身上,只好将一切归咎于无辜的女孩。也因此,鹤见千鸟那段时间的不顺和冷遇都令她心头畅快。
她的心里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生起了鄙夷。纵使这场闹剧对她也有害,她也对此产生了扭曲的满足感。
但这一切,很快就被打破了。
源家从前经历过一些事情,也因此和除妖世家结了缘。她在父亲气急败坏的叫喊中得知了鹤见千鸟的真实身份。
“你都干了些什么?!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到处往外说,你知道别人的身份吗?”
……
明明做了上不得台面事情的人是他。
源惠子不懂什么除妖师,也不懂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妖怪。她只明白一件事情。
——她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惠子的本性并不坏,她一得知自己在无形之中毁了一个女孩的名声,便终日陷入惶惶不安之中。
在事发后的两个星期,她终于鼓起勇气,去见了那一位被她伤害的女孩。
鹤见千鸟看着对方哭得模糊的脸,只觉得喉咙中有什么东西堵塞了。情绪如同棉花一般结成团塞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那种滋味太压抑也太伤感了。
然后,她在玻璃窗前看见自己姿态高傲地走近了那个正在哭的女生。
她也许笑了,也许也没有笑——总而言之,记忆里关于这块的经历已经模糊不清了——她学着自己以前惯常的冷漠口吻,含着些傲气道:“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哭一场给我看?”
也许是千鸟的语气太过冷漠,让女孩都愣了愣。她似乎在对面人身上看不见任何这段时间的负面影响。
她只听见那个本应该很脆弱委屈的女孩以高冷的姿态,不屑一顾地对她说道:“知道了我的身份,你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们和我天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夕阳下,源惠子看不清千鸟的脸,也自然不知道她眼中曾经有多少阴霾,“这些幼稚的把戏也对我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你们这些平凡人的看法,能对我起什么作用呢?”
她的话说得冷淡又傲气,似乎真的对此不屑一顾。源惠子也在朦胧之中意识到,自己在对方的这一番言语中松了一口气。
……既然对方不在意,甚至未来也不会受这些影响的话,那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也因此,在看见鹤见千鸟说完话转身就走的背影时,源惠子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没有再流了。
这一场闹剧在这一刻有了结局。
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这个也许没有人知道的房间,以一个女生转身就走为末段,以一个女生停止了哭声为终局。
关于这一切的经历,鹤见千鸟已经无法再完整地回忆起来了。关于自己在转身之后身体所涌现的各种情绪,她也无从诉说了。实在是可悲,两三年前的她没有人诉说,两三年后的她似乎也忘记了从前自己有那么无助。所以,在早见枝子问起那些话的时候,她也不知道——
世界上会有另一个人会清楚地感知到她那一刻的感触。
她到底想了什么呢——
记忆已经模糊不清,那时的感受也无法再清晰地表达出来,但她那一刻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某种委屈。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明明这一切的最大受害人应该是自己。
但有些话不能说,牵扯到家族的事情不能说,妖怪的事情不能说也没法说,所以她选择对早间枝子三缄其口。
她有自己的苦衷。
对源惠子的假装冷漠和不在意……她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也许是因为讨厌看见她流泪,也许是因为在她流泪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也许是别的原因……
总而言之,她在转身的时候,心里起的第一个念头是——
“那你自己呢?”白兰·杰索在梦中醒来之后,将女孩掩藏在心里的话呢喃出口。
原来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在想自己啊。
她在那一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凄惨。早间枝子可以出国,源惠子的情绪被她抚慰了。那她自己呢?
白兰·杰索感到有些荒诞地笑了。他知道那个女孩很单纯,也有些善良的“毛病”,但他没想到一个人居然能忍到这种地步。
白兰的一生中极少有憋屈的时刻。
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爆发自己的情绪——而是,他会利用各种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会做那种为了成全别人而忽略自己的烂好人。
也因此,他根本没想到他这位“前世情缘”居然是这么一个天真到了“愚蠢”地步的人。
……还有一件事情。
梦中那种细腻的情绪,那种委屈但却只能憋在心里的假装冷淡,那种嗓间无法避免的压抑与苦涩,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名为悲伤的情绪——
他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恐怖。
他在梦里并不是以旁观者的姿态见证那场闹剧。他可以无比真实地感受到鹤见千鸟当时的心境,感受到她在面对流泪的源惠子时有些委屈的心绪。千鸟的所有情绪,所有身体上的无措感,都被他原原本本地感受到了。
他想不到那个女孩是在怎样的心理折磨中选择安慰那个伤害她的人,这种经历白兰·杰索不会拥有,纵使有,他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梦中的感触和事迹是真的,那他对这个小姐的品格还真是有些刮目相看了啊。
他看着桌前那一堆资料,看着鹤见千鸟档案上写着的“学历:高中(冰帝学院)”,以及桌上摆放着的那张变相证明了鹤见千鸟是歌舞伎町小姐的照片——那张照片曾经在冰帝“流行”过。
是真的啊——
啧。
梦里残留的情绪引得他心头一阵战栗,他想起睡醒时枕头上那一块湿润,又想起窃听器中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和屏幕上的信息,想起她冷漠的面容下暴露了紧张的手,想起……
他有些无奈——
“也学着考虑一下自己啊……真是的。”他轻声道。
心里泛起了一股对女孩的怜爱之情,白兰·杰索叹了口气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天真的人。
第25章 那个山野中的女孩
“那为什么她们知道?”
“你现在也知道了。”千鸟这样回答。
这个老宅的氛围实在算不得好,鹤见千鸟似乎能从这里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这栋建筑、这栋建筑里的人,都让她无法产生有关生机的联想。
在这样的氛围中,在早间枝子已经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她言简意赅地将那次经历说了一遍。
晚来两年的解释。
但是也许,两个人都不需要了。
在早间枝子仍然情绪不稳定想要一个解释的时候,鹤见千鸟猛然拉住了她的手,在她诧异的目光下,女孩手腕上的血镯子如蛇般缠绕在了另一个女孩的手腕上。
“你在做什么?!……”
早间枝子在晕倒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
千鸟为她盖上外套,嗓音带着怀念道:“我认识的枝子,要强又倔强。”
“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她才不会这样呢。”
*
早间枝子和早间枫一郎的状态都不正常。
他们两个明显被某种东西控制了。
——准确来说,他们的身体和思想并不是完全受他们个人大脑控制的。
真是难办啊——
就算让早间枫一郎停止咳嗽,或是让早间枝子的神智变得清醒,她也无法从他们那处得到他们家族的确切消息。
鹤见千鸟听着楼下起伏的咳嗽声,从包里拿出一个有些像吊坠的东西。银白色的金属链条下缀着一块不规则的水晶石。
那是她的灵摆。
虽然不到关键时刻,她不太想借助占卜工具——但是早间枫一郎的情况已经如此恶劣,果然还是尽快解决一下比较好。
“如果解决这件事的话,早间枫一郎的生命能保住吗?”
在得到“可以”的回复后,鹤见千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就,可以开始了——
想要回溯这个家族百年前发生的点点滴滴,需要耗费的精力不止一星半点。南可以预想到,如果千鸟通过符阵看到百年前的经历后,恐怕就要晕倒在地了。
千鸟用灵摆问出了那个家族最开始发生遗传病的时间段,接着便蹲坐在地上,一张一张地贴着符文。最后,在她几乎要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的时候,昏暗的老宅中突然涌现出一阵白光——那些刚贴好的符文骤然开始燃烧。
在那一瞬间,过去的一切都开始在那强烈的白光中重现。
在意识进入到过去的时候,鹤见千鸟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那个女人蜷曲着身子,一副格外虚弱的模样。但这个画面转瞬即逝,几乎让鹤见千鸟以为只是一个幻影。
与她想象中的不同,她现在看见的似乎是一个人的回忆。
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岚。
也许是一种源自于除妖师本能中的直觉,鹤见千鸟总觉得她眼前这个在山野中活蹦乱跳的女孩和方才那个幻影瓜葛不浅。
也许,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浅川岚此时还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她活泼、可爱、开朗,但她的身边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照顾她。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在这山野中,一个年岁如此小的女孩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但这些画面,都被百年后的一个外来者发现了。
“妖怪……”千鸟呢喃道。
百年前,人与妖的关系并未如此恶劣。除妖师这个行业并未如此兴起——不,也许尚未显现出雏形。而在山野之中,一个有所兴致的妖怪,用自己的方法将一名人类小孩抚养长大。
——不错,浅川岚看得见妖怪。
至于浅川岚这个名字——也是她随意在所知道的人类名字里挑选的。
就在两人都以为彼此会这么生活下去的时候,事情骤然发生了转变。
浅川岚的存在被当地的村民发现了,他们都惊诧于一个山野中居然会“凭空”出现一个孩提。这类奇异的传闻通常都会传的很远,就在不久之后,京都那边来了一个贵人,说要收养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个贵人,叫早间直太郎。
如果鹤见千鸟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早间家族中第一个开始得病的人。
她屏住呼吸,蹙着眉看下面的这几幕。
……她想到了一点不好的东西。
一些过去的奇怪传闻在此时此刻猛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些故事发展的方向。
——除妖师的世界中有一句话非常经典。
“人类是第一世界,妖怪是第二世界。生来便可以窥探一二世界的除妖师,在身体或是灵魂方面是较旁人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