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孩在沉默的外壳下藏着许多他没有预料到的智识。
在说完这一些后，千鸟转过头，直视着男人有些发愣的紫眸——这一幕让她想起了许久以前，在织梦中她所看到的光景。
她耳垂泛着红——因为从来没有和人这么认真这么细致地说过话，千鸟感觉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这番话能不能安慰到他——但是，能让他感觉自己的话被认真对待，应该也会让他好一点吧?千鸟这么想。
“白兰，妖怪世界在最开始会给你带来新奇的感受。但长久以后，你会发现它和人类世界一样无趣。”
“因为不管怎么说，人类和妖怪这种有思想的生命，都只是根据外界环境而不停改变自我想法的存在，”千鸟看着他的眼神满是认真，“她们都会痛苦、会快乐、会不甘、会爱。”
“妖怪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
见男人许久没有反应，千鸟有些局促道：“我可是在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唉……”
——那个关于魇夜中她所隐瞒的事情。
虽然她不想直白地说……但是这样隐晦地透露一点，应该也能让这个人明白吧?
也许是因为不自在，千鸟的口吻中带着些甜糯，语气也颇有些不自信。
“所以，白兰不要太伤……诶?”
身上传来温凉的触感。那个一向不吐露自己心绪的男人在一片凉如水的夜色中抱住了她。她们训练的地方在八原——那个在一片纷扰喧嚣中仍然保留本真的地方——千鸟看不见从背后抱住她的男人的神色，只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着的若有若无的清冽的味道。
这种感觉算是……依赖么?
有时候她会想，白兰真的喜欢她吗?
千鸟可以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好感并不平等。他对她的心思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怜爱。
这种怜爱可以是长辈对晚辈，也可以是主人对宠物——但却不能出现在平等的恋爱关系之中。
但是，在今天，在这样的时刻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千鸟。”
“……嗯?”
“没什么，就是觉得……”男人这样说道，“你真可爱。”
可爱到，他突然有点不想找到三生妖了。
本来是想装情侣的——但好像最后相处得真的很愉快诶。千鸟这么想。
但是，在回顾了今天的话之后，千鸟又忍不住回想起了在织梦中她看到的场景——
白兰、沢田纲吉……还有一些她并不认识的人类。
他们都无一例外期待着一方的溃败和另一方的胜利——
但这并不是千鸟在意的。
她在意的是，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妖怪正冷眼注视着那场战斗。
千鸟几乎可以确定，只要结局是白兰胜利，他就会立刻动手杀了他。
那个人是——
*
斑似乎被勾起了一些往事，对着夏目说道：“你还记得鹤见那个情缘的样子么?”
“不记得了……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斑看着夏目疑惑的目光，叹了口气道：“我前几天突然想到，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听了名取那家伙的音频，我突然想起来……”斑回忆着那段音频，语气渐渐变得严肃，“那个男人，算是这个世界很特殊的存在吧?”
夏目惊了：“啊?什么很特殊的存在???”
连斑也说很特殊……
“哈，”斑语气中带着戏谑，“这个人，差点要把世界毁灭了。”
“很恐怖吧。一个没有妖力的人类，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斑的眼神沉了下去，“我们这些在妖怪里算是厉害的存在，一开始根本没把第一世界的斗争放在心上啊。”
“结果，他就在不声不响间……在平行世界里创造了新的世界。”
夏目贵志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看了看猫咪老师的状态，在确认对方没有喝酒后才不确定道：“平行世界?还创造新的世界……?”
“是啊，很难以置信吧。”
当时——没有多少妖怪注意到这些事情，注意到的妖怪也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他们都想，一个普通人类世界的存在，怎么可能撼动这整个世界的秩序。
但他真的撼动了。
斑低眸，想着后来发生的事情——
在这件事的性质从第一世界的人类斗争转为危害法则的世界威胁时，斑作为妖怪中的强劲存在，头一次感受到了法则带来的威压——
纵使那只是一个晴空朗月的平凡午后，纵使没有任何人出现也没有任何人要求，斑也分明感受到了那股力量。
他在那一瞬间，领悟到了法则的奥义，并被法则赋予了使命——
阻止那个人。
斑见证了那场战斗。
见证了那个被法则判定为威胁的人类的死亡，见证了那个同样被法则赋予使命的人类孩童的胜利，见证了这个世界再次从混乱转为安宁。
这场在他眼里的闹剧，就像千百年前那场妖王与勇士的闹剧一样，迎来了终局。
——而他，这个被自然法则选定为下一位“勇士”的人选，最终还是没能派上用场。
但是——结局是一样的。
不论最后使白兰溃败的人是谁，法则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法则不在意任何过程，它只在意结果——
世界中的某个生灵必定会因为各种原因萌生毁灭时间的想法，并掀起阵阵血雨腥风。而那些人也注定会失败。
这是法则的意思，也是这世界运行的唯一真理。
第52章 期待
“不管是现在这件事，还是——魇夜那件事。千鸟都有什么东西没有告诉我吧。”
“我可是在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唉……”
……
所以……她已经告诉他了?
白兰·杰索想，那个人想表达什么呢?
他从前是否也像那个妖王一样，被其他世界的存在紧盯着……
如果有人进来的话，会发现白兰桌上摆放着两个样式一致的绣包。其中一个绣包极黯淡，给人一种能量缺失之感——上面斑驳的血迹让人怀疑这是从死人身上拿来的。
另一个绣包似乎蕴含着清冽的能量，极有灵气。
白兰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无意饶过松原太也。
不论是他的卧底身份，还是他将自己的信息透露给另一个组织的事情，都触犯了他的禁区——不，应该说是，触犯了所有mafia首领的禁区。
就算他透露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是不被允许的。
这事关一个组织的威信。而一个组织想要在mafia中立足，最不可少的就是威信。
松原太也必死——或者说，必须让别人知道他对松原太也下达了必死的惩罚。
以酒名为人员代号的组织知道松原太也的卧底身份后，选择借密鲁菲奥雷的手铲除这个存在——他们想让密鲁菲奥雷得知松原太也是port mafia的卧底，并隐去松原太也在酒厂的痕迹。
极好的算计。
至于为什么提起这件事——
在千鸟发高烧的时候——她现在应当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曾迷迷糊糊地问过太也的事情。
她发烫的身体紧紧靠着白兰，带着些迷蒙色彩的眸子充满信赖地看着他：“白兰……松原先生活下来了吗?”
对于女孩在发烧的时候念起旁人的名字这一点，白兰有些不爽。他笑眯眯道：“死掉了哦。”
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死掉”是什么意思，头微微歪着看向他，重复道：“死掉……?”
“是哦。”
“就是……再也见不到他的意思了么?”发着高烧的她大脑很是混沌，“就像见不到父亲一样……永远都看不见松原先生了吗?”
他笑意渐深，指腹摩挲着女孩的下巴，一字一顿道：“是啊。”
“永远都见不到了。”
本以为她会露出害怕的神情——可没想到，那个似乎对死亡并不了解的女孩用力将他抱紧，语气中满是撒娇意味：“白兰又在骗我！”
她似乎有些得意道：“因为我已经占卜过了哦——白兰虽然对他有杀心，但最后还是会因为什么原因放过他的！”
……
——有时候白兰会想，这个占卜能力真是bug啊。
被说中了。
但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他并不是放过了他。
而是——无法对他出手。
“……白兰为什么不理我……”她语气很是委屈，眸中闪烁着被忽略的不安。
真可爱啊。
在吐真剂以及高烧的影响下，毫不掩饰表现着自己雏鸟般的依赖和爱慕之情的女孩实在是很可爱。
他语气安抚道：“刚刚在想别的事情啦……千鸟身体还舒服么?”
她不满：“有我在居然还想别的事情么?明明之前说情话的时候都不是这么说的！怪不得网上说男人都是骗子！”
……噗。
不过……之前说情话?他不记得以前有对千鸟说过什么话啊?
“嗯……其实我在想千鸟哦，”他紫眸中似乎蓄满了深情，“我在想，千鸟这样真的好可爱哦。”
“诶……这样么……”她脸红了。
还是和老样子一样容易害羞啊——
白兰看着她此刻不遮掩地羞赧和爱意，有些可惜地想：等她退烧之后就见不到了啊。
——虽然平常也很可爱就是了。
突然，千鸟抬眸看着他，话语中透露着几分羞怯：“白兰不继续么?”
……继续什么?
他怎么有点听不懂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接着，白兰就听到千鸟极小声地说道：“因为上次亲亲的时候白兰有碰我下巴来着……我以为白兰刚刚也会亲我的……”
——这次他听懂了。
这算暗示么?
在女孩紧张的目光下，他凑近——轻点了一下她的唇。
……
回忆到这戛然而止。
白兰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想起这个女孩的时候，神色中多了些他不明白的色彩。
*
最近家里不怎么太平，千鸟可以感觉得出来。
鹤见英来找母亲谈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两人不欢而散后，母亲脸上总是带着些疲惫和不耐。
但在看见千鸟后，她脸上又不自觉浮现着笑意——那种笑意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千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告诉她，也不会有人告诉她。
她只能默默执行着自己的计划——努力搜寻着三生妖的下落。
——只是。
梦越来越清晰了。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千鸟并不知道。但她唯一知道的是，她这次真的不敢再和白兰接触了……
……但是，忍！！！
为了计划，忍！！！
千鸟尝试努力把一切抛在脑后。她逼迫自己想道——等找到三生妖之后情缘就解除了，解除之后她也会尽力消除白兰关于她的记忆，那到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人尴尬了！
只要尴尬得只有她一个人，那尴尬就不存在！
——她是这么想的。
但是。
“千鸟怎么不说话?”
这一天，两人相约在一处公园。虽说是公园，但应该已经荒废许久了——就连周边的环境也蒙上了一层诡谲怪异的色彩。
这次约会的地点是由白兰挑选的。他们携手踏过破败郊区的荒芜落寞，突然有一种两人一起走过寂寞的感觉。
也许这也算是一种特别的经历?
不过……总感觉白兰身上的能量有些混杂?是她的错觉吗?
脑海里飘过各种各样的思绪。与恋慕之人待在一起的悸动感受和对于梦境的止不住的羞赧在她的心中翻涌，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引起那个人的注意。
听着白兰对于她保持沉默的询问——
“……没，没什么，”千鸟不敢看他的眼睛，语气带着几分颤抖，“我觉得我们还是……”
“——保持距离比较好?”白兰替她说完了这句话。
千鸟沉默了。
她刚刚确实想说这句话来着……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太现实。
和白兰举止亲昵也算是她计划中迷惑母亲视线的一种方式。在没有三生妖的确切消息之前，她最好还是继续暧昧比较好。
千鸟艰难道：“……我，我想说得不是这个。”
也许是因为害羞，千鸟的声音很小。她开口时，白兰一直含着笑意看她——两人不免视线交接，千鸟立刻低下了头。
——绝对不能看见他的眼睛！
她真的有一种，羞愤欲死的感觉。
“嗯……那千鸟想说什么?”
看对方似乎真的想知道的样子，千鸟红着脸道：“白兰太过分了！”
“诶?”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每次都是这样！
千鸟怀疑对方是故意想让她说出来——因为觉得她这样会很可爱。
太恶劣了。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白兰都知道她的想法，但还是装作不明白而且还故意想让她说出来这一点太糟糕了！
——千鸟是很难过的。
她向来是一个内敛的人。一般来说，她是会把委屈藏在心底的。
但是……也许是因为她真的对白兰产生了某种期待，才会在刚刚将说些有小脾气的话。
换句话来说，千鸟是想听他哄自己的。
——也因此，在迟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时，千鸟心中又不免想了许多。
她是不是太任性了?其实白兰根本没必要哄她对吗?她是不是错估了两个人的关系?
这些想法盘踞在她的脑海中。她忍不住转头看白兰在干嘛——
白兰也在这瞬间凑近了她。也许是距离过近，千鸟似乎可以感受到男人的体温。她正想往后靠，却被搂住了腰道：
“千鸟在生气么?”
她下意识地想点头，却听男人继续道：“我也好害怕千鸟讨厌我哦。”
白兰语气中也含着些委屈：“千鸟的态度也让我很伤心哦……明明我没有对千鸟做梦里的事情。”
“千鸟一直躲着我，是因为不相信我么?”
——太近了。
白兰将唇停留在她的耳垂上。千鸟清晰地感受到耳垂升温带来的异样触感——接着，她听到白兰这样说道：
“千鸟不愿意的话，我怎么可能对千鸟做出那样的事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