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即便溜不出去,也可以想办法藏到行政楼某些货箱行李箱里啥的,再伺机偷跑。
管它呢,逃命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阿秀!”
“啊?”
“准备好了没?”
蓝秀小嘴一抖:“准……准备好了……”
蓝峰转过身,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笑道:“放心,我会拉住你的,别害怕。”
话音未落,枝叶缝隙中穿进来的光线蓦然一暗。
“走!”
蓝峰推着蓝秀摇摇晃晃地站起,蓝秀咬着唇,不让自己因为害怕尖叫出声。在蓝峰的推耸下,她扒住了窗沿。
“快爬!”蓝峰催促道。
纵使蓝峰在耳边无数次重复过这条逃跑路线,但那都是纸上谈兵,等整个人真挂在了墙上,蓝秀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过哥哥总是对的,哥哥永远都是为她好。
她也不能拖哥哥的后退。
蓝秀咬牙支持着,挪了一下右手,身体随之往右挪了一分。
“阿秀好样的!”
蓝峰鼓励着,自己一纵身,便如猴子一样攀住窗沿。他背着沉重的包裹,行动起来已然比蓝秀灵活许多。然而阿秀挡在前进的路上,他再灵活也没用。
“阿秀快爬!”
蓝峰又催促道,可他的声音猝然间被尖锐的警报声掩盖。蓝秀更是被刺破耳膜的声音吓得松手,整个人往下坠去。
“阿秀!”
蓝峰惊恐地大叫一声,只见一道黑影破空而来,迅速缠绕住蓝秀腰间,再轻轻一带,蓝秀便站到草地上。只是她惊魂未定,腿一软,又坐了下来。
蓝峰跳了下来。行政大楼的二层对十岁孩子而言依然太高,落地时他一个不稳,扭伤了脚踝。他顾不得自己,一骨碌爬起身便冲到蓝秀身边,着急问道:“怎么样,受伤没有?”
蓝秀只是急促呼吸着,等蓝峰一连问了好几次,才摇摇头,抿住嘴唇,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
兄妹俩身边已然站了几个卫队士兵,其中一人手持一根软鞭,对着对讲机道:“解除异常解除异常,各组继续执勤。”
然后半蹲下来,从蓝峰背上摘下包裹,轻轻一抖,那些个物件便丁零当啷落了下来,碰到一起。
士兵不由笑了,说道:“这是逃难呢?你小子这么聪明,就不知道偷东西违反法条,是要坐牢的?”
蓝峰此时冷静下来,闻言撇了撇嘴道:“小总理都被抓起来了,我俩坐牢不是迟早的事吗?”
那士兵一愣,随后挥手打发掉其他同伴,问蓝峰道:“瞎说什么,这么大个卯泰,谁敢抓小总理。”
蓝峰转了转眼珠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反而是蓝秀没转过弯来,弱弱开口道:“不是秘书长吗?小总理他……”
蓝峰忙捂住蓝秀的嘴。
那士兵不由打量了蓝峰几眼。这小子脑瓜子够活,观察力很强,若不是卫队大楼里除了探灯,还藏有不少佩戴夜视仪的暗哨,说不定真被他跑了出去;反应也机敏,知道哪些事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能说出口。
正好卫队要扩征,他手底下也缺好苗子。能不能进化不重要,大不了以后申请给他配手枪之类的源科技武器,关键要脑子好用。
想到这里,士兵好言安抚了一番,亲自领着两人回到花园中心的独栋。独栋最偏僻的那间房,就是兄妹俩这段时间的住所。
关上门前,士兵又诚恳嘱咐道:“不要乱跑,也不要再偷东西,下次再抓到,可就依法判刑了。”
他见蓝峰的神色,知道这小子不吃这套,只好补充道:“你放心,你们是小总理的客人。这么多卫队在这儿,要不是信任你们,能让你们住总理家里?”
他特意把“客人”和“信任”咬得极重,蓝峰一听便也明白过来,这是即便小总理有事,也不会追究他们的意思了。再说,听卫队的意思,小总理压根没事。
弟弟想杀哥哥都没事,那他杀个欺负妹妹的老师,还能有多大事?
蓝峰想着,嘴上老老实实应道:“知道了。”
士兵从独栋后门出来,关上门的瞬间,豁然转身。然而后边花园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奇怪了,明明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狐疑地来回踱了一会儿步,专注感知着空气中的异能气息,始终没发现任何异样。最终摇摇头,拎着鞭子走向卫队大楼。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大楼中之际,两条人影悠然出现在独栋后门的门厅上。
柳望笑道:“现在放心了吧?对他们兄妹而言,空港、祖庭,即便把他们送回家里,都不如待在总理府安全。”
“他们没有家。”柳期说道,盯着眼前的门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黄金说过,他们父亲早就因为矿难去世了。他们母亲……为了多挣一些粮票,主动变更工种,跑去矿场,就在去年,也死在矿难里。”
柳望没有言语。事故能这么频发的矿场,只有天然储能极高的源石矿。但源石价值又是如今世间之最,填进再多的人命,当局都不会皱下眉头。
“不进去看看?也好让他们知道你没忘。”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柳期摇头,“等明天事了,我再来带他们走。”
柳望笑问道:“走去哪里?他们毕竟是个人,你能管得了一时,还能管得了一世?”
“能管一时是一时。”
柳期语气坚定,转而问道:“然后呢?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你的亲身经历,算不上野史,更不是拼凑。”
柳望也不再劝解,如今的柳期和十天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她和印象中的她一样,都不是一个劝得动的人。
柳望背起手,两人无形鬼魅般绕着独栋,飞到正门,又在两名驻守士兵的眼皮子底下,进到屋里。
两名士兵被迫眨眼的瞬间,那门已开启又关闭。只怪总理府东西质量太好,大门开关,轴承没发出一点声音。
两人一路上到二层,在一间看似客厅的地方停了下来。
柳望才开口道:“凌嘉之耻是卯泰历史上第二大事件,你可知第一大事件是什么?”
这李清雅也提到过。
柳期迅速回忆起来,回答道:“一百四十年前,进平国难。李清雅说那是全卯泰最不愿意回顾的历史,死伤之众,流血之多,堪比大裂变。不过那也是卯泰总理制的开端。”
柳望看着她点头:“那你可知是谁平了这场灾难,救了卯泰?”
柳期心中掠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柳望接下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清晰地钻入她耳中。
“不仅是昭阳,柳期,你也是卯泰救世主。”
第167章
进平是卯泰王制下的最后一任君王, 彼时王制和昭阳王制有所不同,更类似于上古封建时期,社会生产分配上, 也不是如今高度的计划制。
140年前, 也就是新纪元157年, 天下大旱。卯泰作为地势较高的三阶碎土,本就不宽的雨带进一步被压缩到边境窄窄一线。焚风自内陆席卷而来, 沙尘暴几乎将边境山林淹没,生民存亡面临着严酷考验。然而这种时刻, 身居都城的进平王为了维持王室物资供应, 横征暴敛, 迅速激怒了全国百姓。
暴乱一起,迅速被焚风吹到卯泰岛每一个角落。本就只有十万人口的卯泰在短短半年间死亡过半,人们以血为水, 析骨而炊, 那惨状, 比起大裂变后最黑暗的37年里更加骇人。当然, 死的大多数都是在异能面前毫无抵抗能力的普通人。
而那些存活下来的进化者,以混乱为阶梯, 意图攀至卯泰权力的顶峰。一波又一波, 纷纷攻入都城卯安,王室军队也倒戈大半, 整个王室, 在一夜间被屠戮殆尽。
内乱和外患从来休戚相关。
面对分崩离析的卯泰, 周围晋安、南营和兰陵三大碎土早已虎视眈眈。卯泰即便只是三阶碎土, 面积又小, 物产贫瘠, 但脊骨上的肉虽然不多,吃起来还是香的。
当时的卯泰就如同今日的昭阳,太小了,谁都想把它一口吞下。然而当时的兰陵不是如今藏在背后支持昭阳的兰陵。
当时的兰陵在南营江南两大碎土的压力下,根本没有没有时间耗费在僵局上,他们最先出兵,将第一批试图反抗的卯泰进化者全灭。南营和晋安似乎达成了默契,紧跟其后,在卯泰北境和西境打掉了其他临时集结起来的进化者反抗军。
十万人口,也就孵化出一万出头的进化者,而这一万多里,在内乱中死了两成,又被三国打掉两成。剩下六七千的进化者,在三国十万军队面前,又能抵抗得了多久?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时,有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
一个不过初级异能的进化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或杀或收服八个内乱之首,迅速平定内乱,将国内残存的六千进化者编制成军。又巧妙设计,将三国十万军队引至西南边境,以玉石俱碎之心,炸毁边境山林,用万吨泥沙,将十万进化者坑杀在死涧之中。
边境大捷之际,焚风在一夜之间又将一个消息送到卯泰每一个角落:那个率领六千人坑杀十万人的卯泰英雄,竟是进平王的儿子!是进平王众多后代中,唯一一个被驱逐在外的儿子!
有滔天军功,又有王室血统,毫无疑问,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登上了王位。
然而他上台之后的又一项举措震惊全国,那就是以总理制改革卯泰,宣称要让卯泰所有人都享受到应有的权利。此外借鉴昭阳,全国实行高度计划制。最重要的是,打开普通人晋升渠道,规定普通人在中高层岗位的人数占比,从此后进化者不再是唯一的掌权阶级。
“说起来,总理制改革之初的卯泰,和昭阳有几分相似之处,算是前代文明的两成复辟。”柳望道,看向柳期,笑了笑,“上次你们埋伏晋安的梁安边境,再往东走一走,有一片林地叫牛角山林,因为形似牛角而得名。但其中也有个暗喻,那一站中卯泰六千人好似牛角,攻陷了庞然大物般的三国联军。那里的死涧,是全卯泰最宽的。”
柳期思索着他描述的这段历史,与李清雅说的差异不大,问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进平之难的来龙去脉,卯泰学校里应该都有教,也算不上什么野史。”
柳望点点头,转而问道:“还记得展七那幅肖像画?”
他手臂轻抖,从袖中滑出一只卷轴,看形制,和九清清手中的救世主画像极为相似,只是短了许多。
展开后,不比柳望的巴掌大多少。
但画中空白一片。
柳期先是心中一惊,因为几天波折下来,展七的肖像画早已被她抛在脑后。当时前往梁安边境行动,她怕坏了这幅画,便把它放在了抽屉里。黄怀前几天又搜查旅店,抓了金婶,想来这幅画也落到了他手上。
而后又是疑惑,柳望手中这幅空白画,连一点笔墨都无,能证明些什么?
柳望把画递给她,说道:“我说过,你也是卯泰的救世主,最大的证据,就是这幅画。这画像上原本有个肖像,和柳青空手里那幅一模一样,都是她。”
他看着柳期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在你出现之前,这画不是不是空白的。我之所以知道你来到卯泰,就是因为画像中的她突然消失了。”
柳望在昏暗的客厅里转了一圈,目光在一件件家具上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痕迹。很可惜,跟居高俯瞰时一样,这里早已被改建得面目全非。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这幅画是我当上兰陵王后,在兰陵国库里发现的,跟它在一起的,还有我母亲最钟爱的那条项链。若不是这幅画,恐怕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那句看似平常的问答。”
“也就是在凌嘉之耻那天下午,我母亲应该是为了参加一次重要晚宴,翻箱倒柜地找这条项链,结果找到了这幅画。当时的我没看到上面到底画了什么,只听见母亲跟父亲问起,父亲说了一句:她会从画像中出来。”
柳望又把视线放回到柳期脸上,徐徐说道:“看到画上的她时,我便明白过来,她早就来过卯泰,而且是在进平之难的时候就来过。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进平之难最大的疑问,只是区区初级进化者的初代总理,哪来的本事平定内忧外乱。毕竟这个世界,光靠脑子好,是无法服众的。”
“可惜当时进平之难已过去近百年,那场混乱中幸存下来的人,骨头都已经烂没了。我多次潜入卯泰,也只在他们的后代口中得知一个毫无根据的事实——当时的初代总理身边,确实有一个被他十分尊崇的女人。可不知为何,进平之难过去后,所有文字记载里都没有这个女人的痕迹,明显是被刻意抹去了。”
“那时候,我已经支持禛佰实行晨曦计划,在他房中也见到过一模一样的画像。他能给出的信息极少,不过是昭阳君柳青空十分重视,命令后继任者珍藏。他把昭阳的原本给风华带到了晋安,自己只留下一幅摹本,上面自然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直到我送黄老二去崂山,在东青岛寻访了一名小有名气的修士,也是个画师,才得知我这幅画的奇特之处。”
“据他所言,这副画上的她,不是笔墨勾勒而成,而是用某种术法将一缕神识投射到画布上。至于为何要这么做,又有什么功用,他也不知。但他破解了卷轴上的封印术法,从里面取出来另一幅画……”
柳期正听得入神,忽然感知到柳望身上荡漾出一丝异能气息,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柳望冷笑道:“那画师不知好歹,想把两幅画据为己有,被我杀了。”
柳期眉头皱到一半,豁然松开,问道:“另一幅画是展七?”
柳望点点头:“那两年里,她曾跟我提起过有一个弟弟,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不过她既然把画藏在卷轴里,画上男人的穿着又和现在十分不同,我想那一定就是她弟弟的肖像。道术诡谲,据称术法浩如烟海,那画师对于神识作画并不惊讶,反而一看到展七的画像,就起了谋财害命之心。”
“我疑惑于这一点,反复研究了那幅画很久,才从中察觉到一点连我都几乎感知不到的异能气息。于是才发现,那幅画画的根本不是展七,而是你,是她……或者说与你们都完全不一样的人。这是她全新的一面,也是她以前的一面。”
柳期没听明白,但下意识就要动脚。
“画在旅店,或者在黄怀手里,我去找来。”
柳望身形一动,挡在在她身前,轻轻一抖手臂,又从袖子里抖出一副卷轴。
他笑道:“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该改改。”
柳期没心思理会他的调侃,抢过卷轴展开。里面确实是那幅展七的油彩肖像,可她反复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出来这画上哪里是她。
她不由瞄向头顶无光的吊灯。
柳望笑着摇摇头,说道:“不是用眼睛,用你的精神去感知。我说过,这幅画上,有异能气息。”
柳期沉下心来,闭上眼,将全部精神都用于捕捉异能气息。柳望浅淡平和的呼吸声,楼外士兵巡逻的脚步声,探灯发出的极淡的滋啦电流声渐渐淹没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