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海边出游。当时已然订婚的柳期开始感受到一丝恐慌,所以抛下未婚夫,叫上展七就开始了说走就走的旅行。那时刚毕业不久的展七越发成熟了,成熟到让柳期纳闷曾经的元气男孩悄悄走去哪了。
不过,就如同展七曾经的阳光一样,他的从容同样极容易感染柳期。三天旅行结束后,她鼓起勇气再次一头扎进繁忙的生活。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那竟然是她最后一次见他。
那么多年的资助和探望,没有让她的父亲和展七亲如父子,却让她和他亲如姐弟。父亲逝世后,展七更是她在世上对于亲情全部的定义。
柳期突然抬头,眼中亮起蓝光,一道涓流般的雷电迅速环绕全身。她死死盯着柳望,明知道对这个人施压不应该,也不理智,但她控制不住。
她太想知道展七到底去了哪里,太想知道柳望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口口声声的“故人”到底是谁?
难道就是展七?
急剧释放的异能气息惊动了隔壁众人,甚至连旅店的阿二都踏上了楼梯。
黄金在外面用力拍着门:“柳期,发生什么事了?”
他身后,无色悄然握住了贴胯的刀柄,蠢蠢欲动。
柳望挑起眉头,脸上依然是那副不意味莫名的笑容。不知为何,这副笑容在不同情景下总能充分地表达出他的情绪,比如这会儿,柳期从中看到的只有不屑。
“噢?你以为,加上外面那几个废物,结果就会不同?”
柳期卷起画像放到床上,慢慢逼近一步。
“不试试怎么知道。”
画师缓了缓紧绷的神经,长吁一口气,重新拿起画笔。
多角度多画面观察后,他自信已经把握住了年轻男人的气质,抓住了下笔的重点。
纤细的笔尖蘸上一点颜料,靠近画布上空白一片的脸。
就在这时,暗红的星火忽然飘了上来。一道纤细的火线出现在画布下沿,好似烈火燎原般迅速蔓延开。短短两三秒中的时间,完成一半的肖像被某种无名的火焰燃烧殆尽。
来不及反应的画师怔愣地盯着空荡荡的画架,手中的画笔顿在空中纹丝未动,然而画架之上已无落笔之处。
第89章
“还敲什么敲, 直接撞门进去得了!”
黄金思忖片刻,让开位置。
砰砰两声后,被无色撞开的门重重砸在墙上, 他往里冲的身体却蓦然僵住。
柳期好端端站在屋里, 看过来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似乎在走神。
“你搞什么鬼?”
左看右看没有其他人,方才的异能气息也以消失无踪, 无色噌地推回拔出一截的刀。
柳期回过神,瞥了簇拥在门口的大伙儿一眼, 淡淡道:“我在练习异能。”
“那你不早说?拍了半天门都没听到?”
柳期没再搭理他, 转而看向黄金:“你们完事儿了?”
黄金保持着审视的眼神, 点头道:“嗯,临时频道没问题。我还有事先回去,你后面自己试试飞行器, 这玩意儿万一故障很要命。白庄, 有任何情况, 都可以用临时频道联络我, 不过我不一定能及时回复,毕竟很多场合不能带对讲机。”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李清雅:“有急事的话, 让清雅来空港办公区找我, 她比你们方便出门。”
黄金走后,李清雅在柳期身边坐了下来。如同华丽一样, 李清雅身上若有若无的现代气息, 让柳期不自觉地信任她。只是九清清很不识趣地杵在旁边, 显然不是探讨画像疑云的时机。
提到画像, 就避不开柳望。
这一耽搁, 打消了柳期倾诉的欲望。
她拒绝了李清雅去茶阁品茶的邀请, 又用长时间的沉默驱走了九清清,在房间里思考了一夜,连九清清悄然回屋睡觉,都没有抬起头看一眼。
直到饥饿的肠胃把她从毫无头绪的沉思中唤醒,她才发现,桌上放着两只扣在一起的白碗,碗中,是九清清给她带来的晚饭。
一艘浮艇赶在晨辉之前停到了旅店附近的泊位上,黄金跳上连廊,急匆匆地赶到旅店二楼。
走廊尽头的房间内,传来九清清和无色哼哼喝喝的打斗声,两人把房间当成了训练场,延续起长期以来的习惯。
黄金一把推开虚掩的门,只见柳期靠在床头出神,腿上摊着一块白布。
“出事了!”
黄金沉声说了一句,大步走进房间,视线略过白布,整个人忽然僵住。
他蓦然去抓,然而白布被柳期反应极快的抽离。
“干什么?”
黄金的眼睛盯着被翻转过来的白布背面,那里星星点点浸染出了细碎的颜色。
“怎么会在你这儿?”
柳期不解地望着他,一个可能性忽然窜入脑海,脱口问道:“你见过?你真的认识柳望?”
黄金皱眉反问道:“柳望是谁,他给你的画像?难道是他偷走了画像,再给到你的?为什么多此一举,再说画像还没画完。如果你连这一时半会儿都等不了,那后面找人怎么办?卯泰三十多万人,大海捞针,时间长了去了。”
他一连串的话让柳期一头雾水。不过她抓住了其中重点:“什么没画完,你是指昨天画师画的吧?这和他没关系,是别人给我的。”
“什么没关系,他就是我招进卫队的,我还能不了解?你这幅画像一看就是他的手笔,极端现实主义!”
黄金有些激动地说完,再次俯身去拿画像。这次柳期没有再拦着他,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没错,就是山伟的画,我不可能看错。”黄金握紧画像一端,“到底是谁偷的,那个柳望?我知道肯定不是你,这不是你会做的事,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先等等,冷静一下。”柳期蹙眉直视他的目光,“你刚才说出事了,就是指画像被偷了?”
虽然这么问,但她其实打了个问号。画师还在,他摘取的意识画面也还在,破了偷了再画就行,黄金犯得着专门跑一趟么?
果然,黄金脸上的怒容僵住,而后变成满脸的不解。他一屁股坐到床上,目光落到画布上,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匪夷所思。
“不是,就刚才不久前,山伟找到我,说……画像画到一半,莫名其妙自燃了。更奇怪的是……”黄金看向柳期,像是跟她寻求答案,“他脸色很差,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差。”
柳期听懂了前半句,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后半句莫名的描述迷惑了。
“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黄金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异能消失了,山伟,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便如柳期所想,莫名看到画像自燃的画师虽然心中震惊,但下意识里就要重新作画。然而他更为惊愕地发现,自己脑子里好似一团浆糊,眼睛里再也看不见摘取过来的意识画面。甚至于,连之前观察许久的年轻男人的模样,都开始模糊。
异能可以进化出来,也可以凭空消失,只是后者极少极少,在卯泰历史上只出现过一例。他不敢相信如此不幸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头上,以为只是刚才消耗过巨而已。养神,进食,喝水,除了睡觉之外,他几乎试遍了所有能够蓄养异能的方法,但一切都徒劳无功。
他崩溃而绝望,一个人在宿舍里煎熬了一晚,终于打起精神,跟黄金汇报了情况。
“你知道一个进化者失去异能有多痛苦吗?那个柳望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黄金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张脸,“难道柳望就是那个老头?把你卖给人贩子的那个?”
“你见过他?”
柳期也有些惊讶,同时也有些失望。这说明黄金并不认识柳望这个人,提供不了任何线索。
“见过!你把他找来,我就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偷走一张画,弄走山伟的异能,对他,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黄金语气不善,柳期也没什么好脾气,冷冷道:“别把我跟他混为一谈,我对他的了解不比你多多少。”
两人都不是脾气上头的吵架性格,感觉到气氛不对,便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柳期突然道:“你看这画布,已经有些发黄了,上面的颜料看着也不太鲜艳,不像是刚画出来的。再说,你不是说他还没画完么?这副画像上虽然也是展七,但他是完整的。你确定这是画师那幅?”
黄金依着她的话反复翻看着画布,虽觉得柳期说的有道理,但嘴上依然固执:“不会错,我看过山伟那么多画作,不可能看错……”
事到如今,他到底看没看错,得见了画师才知道。
两人乘坐浮艇,风驰电掣般飞离空港,直奔位于卯安主城的总理府。
在总理府后面建筑中不起眼的宿舍里,柳期再次见着了那位叫山伟的画师。他眼皮红肿,眼底却有浓重的乌青,目光无神,脸色苍白。
和昨天那位白白净净精神抖擞的年轻人有着天壤之别。
认清来人后,山伟蓦然激动了起来,不再顾忌柳期是小总理朋友,上来就抓住她瘦弱的肩头,用力极大。
“你让我画的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夺走我的异能?”
柳期讷讷不知如何回答,反而是黄金冷静下来,先安抚下山伟的情绪,再从柳期手里取过画像,展开在山伟面前。
“你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你的画?”
卷起的画布还未完全展开,山伟的反应就给了肯定回答。
他双目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睛高速颤动,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怎么……怎么可能……”
山伟抖着嘴唇呢喃道,一把夺过画像,眨眼间变得欣喜若狂:“回来了,我的画回来了,我的异能也回来了!”
他高喊着,下意识调取从别人记忆中摘取过来的画面,没过几秒,脸色又迅速灰白下去。
没有……眼睛里还是没有画面……
他攥紧了画像,失声痛哭。
黄金看了一眼柳期,见她神色复杂,便主动上前,硬是掰开山伟的手指,将画像拿了回来。
他是善待下属没错,但他也是小总理。政治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生意,他还需要用这副画像换取柳期的力量,不能毁在山伟手里。
递给柳期手中的时候,柳期迟疑着接过,轻轻抚平被揉皱的部分,低声说了句“谢谢”。
在因为这幅画而失去异能,这一辈子都可能黯淡无光的山伟面前,她真的做不到先去保护这幅画。
然而,柳期心中仍有疑问,但所有疑问的前提,都是确认这幅画的作者。山伟的表现……顶多是心证,而非证据。
“山伟,你怎么证明这幅画是你画的?”
黄金脸色一变,没想到柳期竟会再次刺激他。
出乎他的意料,山伟停住了呜咽的哭声,语气竟然平静了下来。他抬头望来:“画像右边靠下三分之一处,我把画布切出了两层,在里面署上了名字,最后用蜡粘了回去。”
柳期依言摸索着位置,果然在那里摸到了一个极不易察觉的鼓包。她用指甲抠出一点白蜡,果然在画布的夹层中看到了两个小如蚊蚁的黑字——山伟。
端正的楷体,如同画工一般一丝不苟。
柳期和黄金相视一眼,两人默然中,山伟突然吃吃笑了起来。
“我最近突然发现,我不光能从别人的意识中摘取画面,还能把自己的意识植入到别的地方。这幅画,呵呵……”他边说边笑着,突然又皱起了眉头,用力敲打着自己的脑壳,“不对……我还没有画完,没有画完……”
短时间内的大喜大悲,终于使得他精神崩溃。
黄金问了许久,也没有问出他最后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反而是山伟,面对着黄金不再是谦卑恭敬的态度,时而平和时而暴躁,有一些眼神中甚至带着浓重的仇恨和杀意。
“他好像……”黄金斟酌着措辞,“把以前摘取的画面都当成自己的记忆了。”
柳期听明白了他的话。一个人从太多人脑中拿过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当他失去异能时,同样失去了对这些外来记忆的管束能力。
简单地说,山伟疯了。
第90章
黄金对柳期很不满, 哪怕亲眼看到山伟因为一幅画落到如此下场,柳期依旧对柳望闭口不言。
她在保护柳望。黄金心想。
更令他不安的是,柳期在卯泰竟然认识如此神秘的人物。他是亲眼见过那个老头的, 不论是气势还是异能上, 那都是不折不扣的强者。
或许他是柳期的亲人, 毕竟都姓柳……难道是爷爷?
柳期虽然对山伟心存愧疚,但她打定主意就是不说。那是一种直觉。卯泰小总理也好, 晨曦小队也罢,甚至是崂山派这种金字塔顶尖的道修门派, 柳望都全然不放在眼里。
他没必要费尽心思接近他们, 所以不把他们牵扯进这团越来越复杂的迷雾中, 才是对他们真正的好。
有次被黄金问得烦了,柳期斩钉截铁道:“除非他能穿越时空,不然山伟的事不可能和他有关。”
“穿越时空?”黄金迷惑地眨了眨眼, “那是什么?”
看吧, 他连什么是时空穿梭都不知道。就算是实验室, 穿梭时空也只是异能目录上空白的名词而已, 从未有人异化出这种能力。
柳期没再搭理他,坚定地修炼起闭口禅。好在黄金信守承诺, 即便莫名其妙折损了一个手下, 依然拿着画像去了全卯泰唯一的印刷厂。复印好后,就是通知到全境治安所找人的漫长流程。
而柳期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像是某种时空现象。
在不同时空中的同一样东西, 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同一时空。
听着有些绕, 但逻辑再清晰不过。假设柳望说的是实话, 他手中一直保留着“故人”给的画像, 那么在这个时空中, 他手中的画像就是唯一。而到了现在, 山伟打算画出同一幅画,这自然不可能实现。
两者只能存其一,至于为什么留下来不是山伟的新画,以及山伟的异能为何和新画一起消失了……若真是时空理论,这些衍生的问题估计谁都无法解答。
柳期盯着画上的展七,默默想着时空之外的另一个可能性:展七。
难道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她的弟弟,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这是谁?皮相真好,比庄哥还帅气。”
九清清突兀的声音吵醒了沉思的柳期。
“我弟弟。”柳期坦然回答道。马上就派发道全卯泰的画像,她没必要隐瞒。
“给我看看呗?”
当了几天室友,九清清没了许多拘束感。况且她坚持不懈地用热脸贴冷屁股,久而久之,柳期也发觉了她的可爱之处——真实。
俏皮也好,粗暴也罢,这个麦色皮肤的大姑娘都会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毫不做作。
九清清接过画像,背过身,用身体挡住昏黄的灯光。对于她的夜视眼而言,越是黑暗的环境,越能看清事物的细节。好像把对于色彩的辨别力,全都转移到了轮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