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动作惹来柳期无声的笑。
展七出众的模样气质就像是上天给予的补偿，不论在福利院还是学校，他都是一个发光的太阳。这样的存在通常会招惹来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因喜欢而招致的亲近，或因嫉妒而招致的厌恶。
一开始，柳期便是后者。当然，其中掺杂了一些父亲的原因。
“啊！”九清清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柳期心中一动，“你认识他？”
恰在此时，白庄推门走了进来，跟柳期点头示意后，对九清清道：“明天就要行动了，我们三个再碰一下路线。”
见九清清撇头露出的神色迷迷糊糊的，白庄过来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愣什么呢？成败就看明天，你打起点精神。”
九清清用力甩了甩头：“我很精神啊，一直都很精神，恨不得把那些一起来的联盟军一起突突了！”
柳期在后面问道：“清清，你刚才想说什么？”
“啊？”九清清疑惑地回头，羞赧地笑笑，“刚才突然有点晕，忘了。”
有点晕？和她住一屋这么多天，第一次听她说头晕。
柳期又叫住了走出门外的九清清：“你异能还好么？”
九清清“哈”了一声，连白庄都疑惑地扭头望来。
“好着呢！”
柳期松了一口气，拿起画像，凝视着上面的展七。
山伟因为它失去了异能，九清清碰到它突然说头晕，可她和黄金不知看了它多少次都好好的。算了，稳妥起见，以后还是不轻易让别人看，尤其是进化者。
柳期收起了卷轴画像，看来看去，房间里也只有那张桌子有个抽屉能放东西。她打开抽屉，突然看见了随手放在里面的飞蛇肉翅。
“超引太值钱，你还是小心收起来为好。”
山伟的话突然响起在脑中。
柳期无声叹了口气，放好画像，拿起超引走出房门。
夜色已深，远近空中忽闪忽闪的灯光稀疏了不少。
这些天来，她逐渐能分清了驮船和浮艇的灯光区别。驮船个大，但灯光都是示意轮廓的小灯，只有船头有一盏引路的探灯。而浮艇虽小，却最起码都有两个探灯，一个在头一个在尾。治安所巡逻用的浮艇更是有四盏强力探灯，前后左右各一个，这也是为什么每个空勤巡逻队都是五人配置。
忙碌日子过后的头两天总会无所适从，觉得时间过得极慢，但适应了舒缓节奏后，时间悄然间便会流逝得极快。柳期的感觉便是如此，这四五天的时间几乎是一晃而过，眨眼便到了行动前夕。
哪怕中间多了展七画像这个充满问号的插曲。
这几天里，柳期时而和李清雅聊天吃饭，时而应付九清清的奇奇怪怪，时而和老板娘小酌对饮，时而应对无色冷不丁的拳脚试探。但在暗中，她无时不刻注意着柳望的身影。
她有太多的疑问想问他。哪怕他依然说得云深雾罩，但能多听一个字，就会多一分发现蛛丝马迹的希望。
很可惜，她始终没有感知到那个若有若无的异能气息。
柳期很无奈地意识到，从来都是柳望找她，她想找神出鬼没的柳望，根本无从下手。
“我有些紧张，终于等到了行动的日子，我也磨好了那把刀，也准备好了应对的后手，但就是不由自主地担心功亏一篑。”
黄金突然开口道。
纤葱般的十指轻轻揉按着他的头，带着香气的秀发拂过他的鼻尖面颊，带来酥痒的感觉。
“毕竟是验收结果的时候，紧张很正常。迎宾，酒店，酒会，舞团……我这些天扑在这些琐碎但重要的事情上，明天也要验收成果，我也紧张。”
左岚点了点黄金的鼻尖，言语中有股子怨气。正常来说，这些原本都是黄金这个空港主事要操心的活计。
不过她还是安抚了黄金的情绪：“你比我好多了，毕竟准备的不只是一把刀，而是两把。”
“你是说柳期？”黄金握住她的手指，撩起眼帘，皱起眉头：“不好说。原先我以为她是把干净锋利的快刀，但现在看，她有太多事情瞒着我。到了关键时刻，我不敢确定她会不会为我出刀。对了，找到陶离了么？”
左岚摇摇头：“找到还会不告诉你？从下面报上来的线索看，目前能确定的是陶离在学校受到了一些霸凌，一年级没念完就跑了。小姑娘不像妹妹小七那样痴傻，她很聪明，是提前藏在了高年级学生外出实践的驮船里，所以留下的线索不多。”
“霸凌？”
黄金想到了小蓝兄妹，头疼地柔柔眉心，决意先按下不谈，转而问道：“是去哪的驮船？”
“梁安学区的学生，还能去哪，无非是卯安城总校，各大工厂，还有我们空港。”
“空港？”
“是，空港是终点，完后就直接返程了。”左岚点头，替他揉着眉心，“我们都是总校毕业，所以不知道总校学生和两个校区的学生，实践安排很不一样。总之，经停的地方太多，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查，自然费时费力。”
“多调人，直接从空港开始查。”黄金笃定道。
“为什……对，时间上看，和上次崂山祭祖倒是符合。不过……你觉得这么小的孩子，能自己爬上祖庭？”
“都有可能，先查吧。”黄金难免又想到了收徒现场从孙道虔手中拦截下来的小蓝兄妹，“抓紧时间。”
左岚轻哼一声，再次重重按下他的鼻尖：“抓紧时间抓紧时间，会谈、港务哪个不重要？你知不知道，最近空港失踪案件莫名其妙多了很多？这些不也得我替你操心？”
“啊？”黄金想到了之前先失踪后死亡的梁安区长，“这次是什么重要人物？”
“倒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左岚说着，突然又打住，“算了算了，说了你也没工夫处理这些麻烦事，还是交给我吧。”
她撇过头，目光飘忽。偌大的落地窗外，正是帝山祖庭的方向。
“反正跟在你身边，我早晚被熬成不堪入目的黄脸婆。还不如趁在这个位置上，多做点成绩挣点勋章，到时就算人老珠黄退休了，也能落个衣食无忧的待遇。”
“怎么可能。”黄金探手勾住她纤细的脖颈，微微翘首，额头正好抵在她一览无余的锁骨上，“你是我的手我的脚，没有你，我黄金连路都走不了。”
酥酥麻麻的吹起让左岚咯咯笑了起来：“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怎么到我这儿反过来了？”
黄金动作一僵，旋即恢复自然，在她耳边道：“黄怀怎么能跟你比？父亲走后，偌大个卯泰，我就只剩你了，阿左。”
第91章
今天的空港格外忙碌, 早上五点多，此起彼伏的轰鸣声和金属机械碰撞声便如潮水般淹没了天空。
老板娘难得起了个大早，画了精致的妆, 肉脸上的粉比平日里白腻许多, 头顶的小扇子也多插了两朵瑰红的水晶花。
她昂首挺胸走出房间, 去往前厅的一路上，脖子纹丝不动, 如落枕一般僵硬。没办法，水晶花分量太重, 稍不留神便会摔个稀烂, 她可舍不得。若不是今日有大热闹可看, 她才不会拿出这一对宝贝。
据说今天会有联盟特使抵港，届时不但有盛大的迎宾船队，空港所有忙碌的驮船浮艇不管在哪, 都要调到悬停模式, 亮灯致意。虽然大白天的那些白色灯光不太显眼, 可好歹能还原几分记忆中的那副景象。
很多年前, 刚来到空港的她恰逢联盟特使到来，夜空中流萤一般的驮船浮艇蓦然静止, 开启船上所有的灯光。一闪一闪, 如同漫天繁星坠落人间。
从那时起，她便决定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 她都要在空港扎根！
只可惜, 这么多年过去, 她竭尽全力伸出的根系好像碰上了铜墙铁壁。随着空港管理趋严, 需要投宿她店里的敏感客人越来越少, 生意也越来越差。若不是这些日子来了个冤大头, 恐怕连明年的租金都攒不够了。
可恨啊，自己怎么就这么心软，没从那家伙身上多剜块儿肉下来！
老板娘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思绪甩开，免得破坏了难得的好心情。她心中一惊，赶忙伸出双手扶住头上的水晶花，不料身体一个不稳，斜斜向前面的柜台扑去。
砰，额头重重磕在柜台上。老板娘下意识抓住台沿，两朵水晶花瞬时失去了保护，咚咚砸在台面上，滚动一圈后又磕在了一起。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耳中，但迅速被老板娘刺破天际的尖叫掩盖住。
“阿二——”
人影从身后闪现，阿二冲过来扶着老板娘站稳，看见了柜台上碎成好几瓣的水晶花。
“别生气，我再给你买。”
“买什么买！”老板娘叫道，胖脸上却没有一丝气恼的神色，拼命睁大的小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不对，对，对，买！想买多少买多少！”
阿二迷惑地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柜台下方的空格里，静静躺着一个小扇子一样的东西。他刚想去拿，老板娘抢先动了手。
“没错吧？我没看错吧？这要是什么石头塑料做的，谁这么戏弄我，老娘跟他没完！”老板娘轻轻捏着通体黑紫的肉翅，小心翼翼地递给阿二。
虽然在商务层最上面的大店里见识过超引，但阿二是进化者，对这些变异器官更为熟悉。
“没错，是超引。”
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阿二皱起了眉头，还想说些什么，被老板娘兴冲冲地打断。
“谁这么好心，善良，大气！阿二，带着这宝贝我害怕，你跟着我，咱们去上面估个价。”
“除了柳期，没别人。”阿二没有一点兴奋的模样，“先别急，等等再说。”
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老板娘也知道柳期这孩子很不简单。所以震惊过后，她脑中第一个浮现的也是柳期。总不可能是那个活该挨宰的，那家伙每次见到自己都没个好脸。后来住进来的那三位也不可能，一看就是穷鬼。
只有柳期这丫头，哪怕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那双眼睛始终都从容沉静，让人无法忽视。
听阿二这么说，老板娘也觉得自己心急了些，不过还是问道：“等什么？”
“等过了今天。”
“为啥？”
阿二犹豫了片刻，回答道：“他们都出去了，半夜。”
在空港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老板娘这点耳力还是有的。她终于从激动中脱离出来，望向朝阳未起的门外，轻轻叹了口气。
那幅梦中都难忘的场景，今天怕是看不见了。
一只高跟鞋轻轻地踩进了电梯。
进来的是一位紫色长裙的女人，宽大的墨镜遮不住她明艳的妆容，丝绸质地的裙子更是将她的身材勾勒地凹凸有致。
前往贵宾层的电梯宽敞奢华，里面稀疏站着的几个人同时看向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被女伴轻轻掐了掐胳膊，她看向女人的眼神中满满都是忌惮。
混迹在贵宾层的女人无外乎三种。一是中级以上的进化者，但凭借自身能力爬上高位的她们往往最厌恶过分打扮。二是权贵家的千金，作为普通人，倚仗着父母权势在贵宾层花天酒地。三是拥有一张过得去的脸，就幻想着在贵宾层钓个金龟婿，嫁入豪门的女人。
这个女伴毫不犹豫的认定，眼前这位花枝招展的就是第三种廉价女人。
然而这个女人没有回应任何人的目光，一进电梯便转过身，在贵宾层的中间楼层出了电梯。
她是李清雅。
不是李清雅故意要引人注意，凭她的财力，也买不起这一身装扮。
衣服也好，鞋子也罢，都是黄金给的。甚至连手腕上的白色腕表，也是很多年前黄金送给她的礼物，她只戴过一次便封存了起来。
凭她的财力，就算把茶阁卖了，也买不起这样一条上等丝绸的裙子。
但黄金说得没错，出没在贵宾层，平淡和朴素才是最惹人注意。
脚上的细跟十分别扭，她躲着李叔张姨偷偷练了很久才让走姿自然起来。比起漏出破绽，脚趾上磨破皮的一点疼痛不算什么。
嗒嗒嗒的脚步声中，李清雅走入一家全天候营业的茶楼，扫了一眼大堂，便径直走向一个靠窗的位置。
虽是一家茶楼，但里面的布置更像是环境清幽的餐厅，毕竟来喝茶的人，更多的是冲着样式繁多的精致茶点。时间还早，茶楼里的人不多，但经过数天的考察以及黄金的佐证，她知道用不了一个小时，茶楼中的位置便会被悉数坐满。
要知道，住在贵宾层的人不多，可专门赶来吃一顿饭的权贵人士，确实不少。
她坐的位置也精挑细选。角落里，两面都是窗，向外直冲着引渡塔，稍稍仰头便能看到塔顶非凡之眼中出入的浮艇。
联盟特使被迎入非凡之眼后，必然会乘坐礼船向这个方向巡视空港。之所以有这份信心，自然因为黄金安排好了礼船停泊的方位。
李清雅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对躬身递上菜单的服务员微微一笑，摘下了墨镜。她的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让服务员毫不怀疑这是一位权贵家的千金，从不仗着权势任性胡来的那种。
安排好的三个藏身点中，只有这个茶楼视野最好，放暗枪的成功率最高。而行动的三人中，也只有李清雅，适合藏身于此。毕竟，曾经的她有一个区长父亲，对此类场所虽谈不上喜欢，也绝不陌生。
点完单后，李清雅目送着服务员离开，貌似无意地扫了一圈四周，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窗户上。
这是一个充斥着异能的世界，建筑再高，窗户也都能随意打开。尤其是炎热的盛夏里，这么干的人不少。
只是为防意外坠落，窗户是内开下悬式的，不但尺寸较小，打开的角度也有限。
李清雅动作自然地将旁边和身后的窗户开到最大，在微凉的晨风里，再一次打量起那个四十五度角的有限空间。窗户的下沿几乎与她视线齐平，若是礼船朝着她直线飞来，她只需要微微侧身，直面礼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手枪，扣动扳机，站在船头的特使便会……
正思索着，耳中电火花似的连绵刺啦声突然顿了顿，白庄的声音在便携听筒里完全变了样：“一组二组，汇报情况。”
“已就位。”
九清清首先回答。
虽未亲眼见过，李清雅也能想想九清清穿上那件浅蓝色背带裤的模样。以她假小子似的外形个性，倒是十分适合那种奇怪的风格。看着……活泼又阳光。据说那是南方碎土近些年才流行起来的款式，加上九清清充满阳光气息的肤色，想来在那艘专门招待外地人的观光驮船上，没人会怀疑九清清的南方游客身份。
“一组一组，汇报。”
“已就位。”
李清雅一手掩着嘴唇，忙低声回了一句。
白庄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又响了起来：“一组，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如果有任何动摇，立马和二组调换位置。趁现在还有时间。”
李清雅放在桌下的左手捏紧了手提包带：“没有动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