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转过视线，在晋安浮艇上寻找沧博的身影，然而站在船头的只有晋安全和两个晋安士兵。
“晋安的狂妄果然一如往日，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领头参加这么重要的会谈不说，怎么，竟然还迟到？不怕你主子把你们开除会籍，连末等会员都做不了？”
开口的是兰陵王叶凌，他的声音极为空洞，不似人声。恰恰是这样的声音，让一通嘲讽泛出丝丝冷意，听上去刺耳又冰冷。
晋安全微微眯眼，顺着步梯缓缓走下，笑道：“说到狂妄，别说晋安，只怕梦昌洲都只能甘拜下风吧？兰陵疯子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他言语间扯上了梦昌，使得叶昌皱起眉，眼中闪过不悦。
不过梦昌身为堂堂洲国，素来不稀得和晋安、兰陵这种岛国逞一时口舌之快。他没吭声，径直走向前方迎候的黄金。
作为空港主事，近年里黄金和这三个国家的权贵都没少打交道，但三国齐聚一堂彼此嘲讽的景象还是第一次见。满腹欢迎稿被卡在喉咙里，正无措间，还好叶昌走了过来，正要招呼，却听叶凌空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是，我兰陵就算只剩下一个进化者，也不会任由晨曦余党堂而皇之地冲出边境。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昭阳的腿都被砍光了，只剩这么一条，你们还能让它到处蹦跶。难不成晋安才是条无脚虫，只能躺在地上爬，所以才连一条腿都追不上？”
作为拥有中级精神异能的进化者，晋安全自控力自然极强。可他没料到叶凌居然如此喋喋不休，毫无顾忌地诋毁晋安，不由得勃然大怒。
黄金见状急忙开口：“各位……”
叶凌却又说话了，此时只有他还没下船：“黄金是吧？看在□□的份上，本王称你一声小总理。你是此次会谈的主办，理应提前明确各方参会人的级别。叶城主便不说了，他算半个梦昌王，但晋安这矮胖子算什么玩意儿？晋安放任晨曦余党进来搅局，又派出来这么个小角色，本王不得不怀疑他们参加会谈的诚意。”
不等其他人说话，叶凌转身向船舱走去，紧接着道：“先这样吧，本王先撤了，这趟出来，就当散个心，顺便见见叶城主，还有卯泰未来的继承人。”
第103章
见叶凌就要离开, 黄金忙高声叫道：“兰陵王……”
他终于多说了一个字，但也仅此而已。走向船舱的叶凌蓦然停步，一手猛挥, 半空中突兀地出现一片碧绿火光, 扑头盖脸地迎向晋安全。
那火不仅颜色诡异, 温度也是极冷，一出现便让偌大迎宾厅中的众人感受到了一丝寒意。强烈的异能气息包裹住了黄金全身, 让他一瞬间寒毛直竖。
走到他身前的叶昌也动了起来，猝不及防间伸手摘掉黄金的帽子, 惹得左岚立时在黄金身前架起一面无形的风盾。
然而, 叶昌的目标并非黄金。他流畅地转身甩臂, 黄金的黑色军帽旋转着飞进那片碧绿火光，轰然燃烧。
与那一大片面积的火焰相比，帽子不过挡住了其中一点, 然而诡异就诡异在那火焰好似活物, 一攀上帽子, 所有火焰蓦然聚集, 变成了一团火球。
但这个变化只维持了一霎那时间，不等碧绿火焰将军帽燃烧殆尽, 叶昌伸在空中握拳的手掌猛地张开, 火球上跳跃的火焰骤然消失，连同军帽一起变成了一整块舒展开的墨绿旗帜, 闪耀着缕缕荧光, 好似最高档的亮面丝绸。
黄金知道, 那些荧光就是叶凌的鬼焰, 因为附着在军帽上, 被叶昌一起揉散重组, 以布匹的形状阻隔了叶凌和晋安全对视的视线。
他明白了，想来是晋安全被激怒后施展出了精神异能，而叶凌同时反击，鬼焰之所以以铺张的形态兜向晋安全，应该也是出于阻挡视线的用意。叶昌则用他闻名四方的“沙山”异能，同时化解了双方的攻击，是劝架的。
所谓“沙山”，据说在叶昌手里，一座高山能在顷刻间化成满地流沙，而一片流沙也能被他重塑为一座高山。
“你们都给我适可而止。”
叶昌冷冷道，凌厉的目光首先望向晋安全，见他偏头看过来，眼中红芒隐没，才收回手，望向浮艇上的叶凌。
“他是晋安王的儿子晋安全，是晋安参加会谈最好的人选。”叶昌道，“要是晋安王亲自来，你才该担心那把老骨头能不能撑到会谈结束。”
叶凌转过身，“噢”了一声后，似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晋安全：“你就是那个老家伙唯一的进化者儿子？呵，有趣，难得。都说他子嗣上百，按照进化概率，怎么也得出来几个王位候选，偏偏这么多年来一个都没听说过。不成想，居然藏着你这么根独苗。”
叶凌的语气依然带着不屑和轻佻，让黄金不由抹了把冷汗。好在叶昌出手后，晋安全神色冷静下来，此时听他嘲讽晋安王，也没有意思恼怒，反而浮现出一抹冷笑。
晋安全冷冷道：“你错了，一百二十三个子嗣里，除了我，曾经还有过十一个王位候选。不过都被我杀了而已。”
无人知晓的秘辛被他平平淡淡地说出来，不仅是黄金左岚，连叶昌都流露出讶异神色。
“有趣有趣，这就十分妥了。”
叶凌背着手缓步走下步梯，边走边道：“难怪敢以国为名，原来是和叶城主一样，都是半个屁股坐上王位的人。”
他语带双关，晋安全勾起嘴角没有吭声，叶昌却不乐意了。
梦昌北城城主之位，梦北派的马首，可都是他一拳一脚拼出来的，和这个靠父辈荫庇上位的胖子能一样？
他冷笑道：“兰陵王也姓叶，登位不过七年，看年纪，难道是我流散在外的儿子不成？想当初我可没少去兰陵春帐。”
黄金又暗自捏了把汗。兰陵虽然也是城、区、村部三级管理，但极端军治下，早已没有家庭观念。所谓春帐，最早是随军女人居住的营帐，后来演变为全兰陵境内常设的场所。可以说，几乎所有兰陵人都是春帐中出生的，只有女性进化者能在自己的居所中生孩子。
换句话说，只有女性进化者，才有不进春帐服役的权利。
好在叶凌不以为忤，反而呵呵笑了几声，反问叶昌道：“叶城主厚爱，这是要让本王继承城主之位的意思？能够白白得梦昌半壁江山，这么大的好事，别说是本王，就算让所有兰陵国民都喊你一声爹，又有何不可？”
叶昌冷哼一声，没再说话。兰陵从上到下都是不可用常理揣度的疯子，喜怒好恶与正常人完全不同，跟他们言语较劲，还不如直接动手。
当然，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黄金见叶昌看向自己，再次记起了自己东道主的角色，忙按着腹稿寒暄了几句。
叶昌不耐烦地挥手：“废话别说，会谈安排没变吧？”
几次三番被打断，黄金不免尴尬。左岚见状，上前一步说道：“叶城主、兰陵王，白天出了点小事故，按照特使和晋上将的意思，会谈暂时后延。”
“小事故？晨曦余党闹出麻烦了？”
左岚的视线掠过晋安全，回道：“不是，特使巡视空港时有人坠楼了，已经查清和晨曦无关。只是晋上将的船队入境时，据说遭到了晨曦余党伏击。”
叶凌嗤笑一声：“据说？”
晋安全则面沉似水：“黄金，你手下是怎么说话的，这么不清不楚？什么叫据说，伏击是我亲身遭遇，你们边防所那么多双眼睛也都看见了！”
左岚见他不客气，立即回应道：“晋上将，我们已经详细询问过梁安那边，晋安船队是遭受伏击没错，但谁也无法证明那两个人就是晨曦余党。”
“你是说我们在说谎？”晋安全恼怒道，左岚虽然一直带着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一颗软钉子，“其中一个有隐身异能就是晨曦余党！而且不是两个人，是三个，多出来的一个，我们怀疑就是你们派出的高级进化者！”
叶凌弹了弹指甲，他的手指极白，纤弱又秀气。
“没记岔的话，会谈能带十个人吧？算上你一个精神异能，你们足足十一个人，还拦不住一个高级进化者？还好意思在这儿发无名火？”叶凌道，“卯泰有几个高级进化者，我心里有数，叶城主心里也有数，难道就你心里没谱？无能就是无能，晋安能参加会谈，看的是你身后那十万进化者。若只是你，还有你带来的那十个废物，别说吃肉，怕是连口汤都喝不到。”
晋安全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脱口道：“高级进化者你有数，特级呢？！那个藏在暗中救走另外两人的就是特级！”
暗暗盘算着怎么化解晋安质疑的左岚闻言睁大了眼，连脸上的笑容都僵在脸上。特级？柳期是特级进化者？
不对，柳期是变异种，那她是传说级的变异种？
不对不对，黄金说过派去伏击晋安船队的是柳期和无色，哪来的第三个人？
比起她，黄金心中惊诧少了一些，毕竟今天早些时候他便推断出来柳期是传说级变异种，然而此刻这份刚建立不久的认知动摇了。上午晋安来到时，只说遭遇了晨曦余党，却没提多少人，他也是第一次从晋安全口中得知具体人数。
三个人？哪来的第三个人？难道自己猜错了，异能达到特级的并不是柳期，而是另有他人？
黄金立刻想到了那个高瘦的老人，那个拥有摄人气势，被柳期叫做柳望的老人。难道是他？
而默默站在最后面的曾宏威也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特级进化者在卯泰境内出没，不管是不是事实，总要第一时间报告给黄秘书长知道。更何况，从晋安全的神态语气中，他不认为对方在说谎。
比起三个心思各异的卯泰东道主，叶昌的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无他，因为他的思路和叶凌一样——不信。
叶凌沉默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空洞悠远的笑声极尽嘲讽。
“特级？若是晨曦中有特级进化者，你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若是昭阳出了特级进化者，还能任我们联合封锁，任人鱼肉？怕不是全国上下都要歌颂祖宗有眼，护佑昭阳又出了一个柳青空吧？”
在他的笑声中，晋安全恼怒的神色再度陷入古怪的平静。等到叶凌笑完，他才不慌不忙地开口：“正因没人会信，我才在一开始说低了级别。”
他看看叶昌和叶凌，表情语气头一次认真起来：“我只是个中级，实力不如你们二位。但论到异能气息感知辨认，我是中级精神异能，自认不会比二位高级差多少。那确确实实是个特级进化者，可能来自卯泰，可能来自昭阳，也可能是你们二位所派，甚至可能是联盟的死对头无名，这都不重要。”
他顿了顿，沉声道：“重要的是，他偏偏出现在会谈前夕，又救走了被我们反包围的晨曦余党，不是冲着会谈，还能为了什么？”
晋安全说得在理，其他人都顺着他的话思索时，只有叶凌兀自不信。
叶凌不屑道：“世人把精神异能捧得太高，以至于你们总觉得自己能越级杀人。用初中高特四个级别粗暴划分世间异能本就不合理，你能匹敌你周围的高级进化者，就觉得也能跟其他高级掰掰手腕？不然你跟叶城主过过手，看看他的‘沙山’有多少种破解你异能的方式，长长见识？”
“我说过我承认我实力不如你们。”晋安全皱眉道。
“假话。”叶凌吐出两个字。
晋安全不由气急，兰陵疯子真是个疯子，就不是常人脑筋。叶凌的脸对他而言就是一道彩虹，连眼睛长在哪都分辨不出来，他怎么施展异能？又哪来的假话？
甫一见面，他就知道自己的异能拿兰陵王没有办法！方才愤然之下一试，果然没能制住兰陵王，反而迎来他的迅猛回击。
“好了，别吵了。”叶昌终于出来圆场，淡淡道，“只凭你一面之词，别说兰陵王不信，我也不信。进一步说，特级进化者又如何？能一口气干掉我们，干掉空港联盟驻军，干掉卯泰五万进化者？就因为一个连影都没见着的人推迟会谈，当会谈是儿戏？还是我们三国六十多年对昭阳的封锁是儿戏？”
他迈开腿走到最前方，好似他才是东道主似的。
“在这浪费口水有什么用，先去见见联盟特使再说。”
第104章
漫长的一天终于入夜。茶阁黑着灯, 大门上挂了“歇业”的牌子，李清雅静静坐在二楼窗边的椅子上，无神的目光投向窗外无人的过道。
即便是商务层, 也有这般冷清寂寥的偏僻角落。白天就没什么人流, 夜里更是无人问津。若是会谈顺利, 昭阳被瓜分，数十年来封闭在其境内的物产纷纷外运, 想来空港会更加忙碌拥挤。她这个茶阁，估摸着也开不下去了。
她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天, 身上依然是那件丝绸长裙, 脸上依然是那副浓妆。但再盛装的打扮, 也掩盖不住她神色中的落寞。
敲门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李清雅垂下视线，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一楼店门前退回到走廊上，抬起头望过来, 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把人迎进门, 轻微的吱呀声中, 两人沉默地走上楼梯, 面对面坐回到窗边。
没有倒水，没有问候, 这不符合李清雅惯有的礼数。但两人都没有在意, 只是安静地各自垂眼，许久之后, 还是李清雅先笑了一下, 打破沉默。
“你那边行动怎么样, 顺利么？”
柳期看着茶几上的对讲机和便携听筒, 默默点头。
“那就好。”李清雅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我掉链子了, 我失败了。”
柳期不语，依旧没抬头。
“他们都很怨我吧？那么好的机会……”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柳期突然的问话让李清雅一愣：“什么？”
柳期也长长吐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望着李清雅的眼睛，或者说是望着她眼睛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倒影。
“好人，坏人，善良，邪恶，自私，正直……你觉得我是……”
“好人。”李清雅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柳期，你是个好人。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救了那么多被人贩子拐卖的孩子，还为了小蓝兄妹不惜和小总理冲突，你很善良。”
柳期轻轻摇头：“不，我不是为了救他们而救他们，我救他们，只是为了自己心安，只是为了我自己。”
李清雅微笑道：“这就是善良，心安的对面就是良心不安，有良心的人就是善良的人，能遵循良心行事的人，就是好人。”
柳期凝视着她的眼眸好一会儿，又慢慢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清雅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儿端着茶盘回来，为柳期斟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里。
“这是我最喜欢的茶，茶香很淡，入口温润，要过一会儿才能感觉到甜来。”
柳期瞥了眼手中碧绿的茶杯，淡淡道：“熟普。”
李清雅眼睛一亮。不说别的地方，光是卯泰，普通人平日里几乎喝不到什么茶叶，哪怕有粮票，粮站中能兑换到的茶叶也只是最普通的生茶，根本喝不到经过重重发酵的熟茶。而柳期只是瞥一眼就准确报出了茶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