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穿着打扮不同，变身后的柳期还浑身萦绕着奇妙的绯红光芒，但她的模样，和画像中的人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个眼神，淡漠得如同高高在上的天神，视万物众生为草芥的眼神……
这也是李清雅既没有告诉九清清，也没有告诉柳期的原因。
或者说，这才是李清雅迟迟没有给柳期做衣服的原因。毕竟那件黑色舞服，她只花了半个晚上就改好了。
她不喜欢那个眼神。
那不是九清清口中“救世主”该有的眼神。
所以她听到柳期说出那个“可笑的选择”时，才会那么愤怒。
那时的她猛然惊醒，纵使她认为自己不相信柳期是昭阳的救世主，但潜意识里，柳期的强大，柳期的独立成熟，柳期对孩子的爱护，柳期对金婶等长辈的尊敬，也早已让她在潜意识里，相信了九清清的话。
画像中的人，画像中的柳期，就是昭阳的救世主。
可是，善良又强大的柳期，为什么会突然冷漠得令人齿寒呢？
李清雅砰地关上抽屉，竭力让自己脑中摒弃这些毫无意义的疑问。
可当她走到前厅时，守在柜台后的老板娘再一次提起了那个名字。
“清雅，柳期那丫头呢？怎么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房费还续着呢……”
没等她说完，李清雅加快脚步，匆匆走出了旅店。老板娘怔忡了一会儿，对后面转出来的阿二道：“我看昨天没出多大事啊，不过是死了个人嘛，死的又不是联盟特使，怎么感觉他们几个都神经兮兮的。”
阿二望着门外那一角阴沉起来的天色，没有做声。他心里却想着：就是因为死的不是特使，事情才没完。
“小春。”
老板娘肥脸一抖，浮现一抹红晕：“做啥，突然叫人家名字……”
却见阿二没有想那事的模样，一脸正经道：“你不是一直想去仙陆转转么？我们走吧，今天。”
李清雅回到了茶阁，从二楼的杂货间中翻出一只红漆木箱。木箱有些掉漆了，锁头都有些生锈，自从父亲去世后，再也没有打开过。
她废了一番功夫才打开锁，里面散出一阵腐朽的味道。好在木箱厚实，角落里又放了些生石灰，里面的书籍没有保存还算完好。
这是父亲亲自交到她手里的书，也是抄家时唯一一批没有被发现的珍藏。那本对她影响极深的《权力的巅峰形态》也在其中。
李清雅用一块桌布把书包起来，又放进背包里，犹豫一会儿后，又把那本《权力的巅峰形态》单独拿出，重新锁进箱中。
父亲死后，老总理出于往日情分，给她留下了大半家产，只是这些年来大部分都被充作了违反生育规定的罚金，剩下地勉勉强强开个茶楼，维持生计。可无论何时，她都没想过要变卖这些藏书。
除了现在。
现在，这些武装了她的精神的思想武器，将要真真正正变成她身上的武器。
一件华丽高贵、足以吸引全场目光的礼服，就是她的武器。
第114章
非凡之眼之下的引渡塔各层布满了登记口, 但凡进入空港的飞船，第一时间都要在登记口停留片刻，留下信息, 再按照指示前往相应的转运区或泊位。
登记口遍布百层, 工作人员更是多达千人, 但几乎没人知道，引渡塔深入山体的地下还有五层, 面积广阔，仿佛与最尖端的非凡之眼相呼应。
那就是黑市。
每一个空港或多或少都藏匿着几个黑市, 而规模最大、源石流动最多的, 往往是官方的场子。这里的官方不是指卯泰, 而是联盟。据传闻，联盟旗下最大的产业不是豪华气派的同心楼，也不是经营源石存贷的云晶联商, 而是管制尖货肆意流窜的黑市。
黄金的新型对讲机、手枪等设备, 就是在这里买的, 几乎倾尽多年积攒下来的源石。
李清雅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一路下到经济层最底部, 走到引渡塔几乎无人问津的底层。空旷的建筑底层里，空气潮湿得几乎凝滞, 一眼望去都是裸露的水泥墙面和巨大的承重立柱。
她走到底层最中间, 看到一个人影缓缓从地下冒出，等到轻微的机械顿挫声响起时, 那个人影完全显露出了魁梧似小山的身材。
是一个一脸凶相的光头。
“有货还是有钱。”光头问道。
李清雅抓紧背包带子：“有货。”
“看看。”
李清雅迟疑着, 没有摘下背包的意思。
光头面无表情道：“放心, 全空港没有比我们更守规矩的人。”
李清雅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前辈曾经说过, 官方黑市里的工作人员都是联盟直接派遣, 只有活着来或或者走, 否则一步都不会踏出引渡塔，更精确地说，是一步都不会离开黑市，包括死。
她的犹豫，来自于突然产生的一丝忐忑和不舍。
封锁也好，珍藏也罢，这些躺在木箱中十五年的古书，终于迎来了重见天日的一刻。
李清雅深吸口气，从背包中拿出书，展开桌布一角，正要靠近光头，让他看清一些，不料光头止住了她。
“可以了。”早已习惯阴暗环境的光头眼神极好，“好货。站在格子里别动。”
李清雅这才发现脚下画着线条，如同棋格，大小只有刚好站一个人的样子。光头刚说完，棋格蓦然震了一下，缓缓向下沉去。
竟是一个升降梯。
李清雅忙把书抱在怀里，只听光头在上面说道：“墙上有面具斗篷，要命的话自己戴上。”
不多时，下沉到底的棋格又缓缓升了回来。光头跺跺脚，他自己脚下的棋格也开始下沉，可下身刚没入地面，他便看到前方又有人走了过来。
光头又跺了一下脚，棋格停住，却没往上升，维持着上半身露出地面的样子。倒不是他想仰视别人，而是对面走来的人又瘦又矮，即便只有上半身，光头的眼睛也比对方要高出一线。
稀奇了，居然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
估摸着也就六七岁吧。来到卯泰执勤三年，光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但他没有大意，或者说难得升起了几分警惕之心。
若只是个普通孩子，不可能过得了藏在暗中的识客员那一关。
他微微眯眼，问道：“有货还是有钱。”
底层空旷，又无实墙遮挡，柳期轻而易举便听清了他和李清雅之间的对话。
她淡然道：“有货。”
声音稚嫩，语气神态却是老成，果然不是一般孩子。
光头道：“看看。”
柳期掏出一只黑色描金的小布袋。光头眼尖，一眼便瞧出了那是同心楼给贵宾装茶叶的袋子。虽然现如今的黄金不怎么值钱，但每日消耗的茶叶袋子上都用真金描绘金线，也足以彰显出同心楼的奢华，以及客人身份的尊贵。
柳期松开系绳，将袋中琥珀色的圆珠倒在掌心。
“你这不是钱么，哪里是货？”光头莫名有些失望，“这种品相的石晶，看起来也不过二两，在里面买不了什么东西。”
柳期迈步走向他：“你再看看。”
光头沉声喝止：“停那！别动！没看到那条红线么？禁止入圈！”
柳期停了下来，却没看红线，而是盯着他想了想，忽然把珠子抛了过去。
光头没料到她的动作，下意识想躲，又忘了自己被卡在不上不下的地面中间，一侧身便撞到了腰。吃痛中，他哪里还能接到空中的珠子，只听铛的一声，珠子砸在地面钢板上，滴溜溜向他滚去。
光头吃了一惊，忙跺了跺脚，身体再次下沉。他隐隐觉得滚过来的珠子不是石晶了，更像是旧日信仰做成的炸弹，听黑市里的客人说，旧日信仰把炸弹做成了石晶的样子，藏匿各处，不知炸死了多少高等级的进化者。
这孩子不像孩子，如此古怪，指不定就是旧日信仰打造的机器人，专门干这类恐怖的袭击。只要他钻入地下就安全了。地面这层钢板看着不厚，但实打实全部都用特种钢制成，和浮艇外壳同一材料。炸弹威力再大，能大过浮艇储能仓爆炸？
然而就在他下巴刚没入地面的刹那，一个巨大的力量揪着他的领子，将他萝卜似的拔起，甩到一边。光头怔愣之下，刚要催动异能反击，只见眼前黑影一闪，那个小女孩握着珠子停在了他跟前，用平静的眼神仰视着他。
光头咽了口唾沫，两人巨大的身高差下，气势截然相反。他只得低头去看那颗珠子，琥珀色，无光，但只要仔细看，便能发现珠子核心是一粒小小的白点。丝丝缕缕的白气从白点中散出，在珠子内部缓缓飘荡，好似浮游在天空中的浅淡云气。
光头不由睁大眼睛，抬起手，又有些畏缩地用目光征求柳期同意。见小姑娘轻点下巴，他才用两根手指捏了捏珠子表面。
触感温润，质地极硬。
“妖丹？”
光头讶然道。他是见过妖丹的，只是这样的尖货在进化者黑市中实属少见，这才没在第一时间往那里想。
柳期合拢五指，将珠子攥在手心，问道：“有货？”
“有货有货。”光头连连点头，竟然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悄然对赶来的识客员摆了摆手。他指着最近一处的棋格道：“客人请。”
柳期的身影没入地下后，光头忙招来藏在立柱后的识客员，交代道：“替我盯一阵，我得通知主管把那颗妖丹买下来，那可是尖货中的尖货。”
“凭什么你去？”
“老子接的客人，你说凭什么？”
“妈了个巴子的！”识客员看着他缓缓没入地下，骂道，“下回老子看着你丫被炸成沫沫！”
识客员刚骂完，只见一个棋格忽然沉了下去，没一会儿，那个小姑娘竟然又上来了。
只要按规矩缴纳完两成出货的佣金，客人便可来去自由。他本不该问，但按捺不住好奇问了出来：“这么快就卖了？”
柳期瞥了他一眼，知道自从靠近引渡塔起，暗中盯着自己的就是他。她没答话，径直走到一根立柱边，靠着柱子坐下。
“没卖是吧？”识客员了然，循循善诱道，“我看客人您都没打扮一下就来，想必是第一次到访黑市，有些事情不太了解。卯泰空港小是小了点，当然，我们市场的规模也受到些影响，但不重要！只要是我们联盟的场子，哪怕只有一个摊位，那也通着联盟的口袋！您要是嫌买家小，我可以找主管，价码都好商量！”
他费劲口水说了一通，柳期只是回答了一句：“我不卖。”
“呃……”识客员愣了愣，“那您是？”
“找人。”
识客员这才想起来，她似乎是跟在另一个姑娘身后过来的。只是因为死光头和妖丹打岔，竟让他忘了这一茬。
能做识客员的岗位，观言察色的眼力劲自不用说，不然他也不会什么都不问，便放这小姑娘进来。不简单的人，不简单的货，既然没这财运，他还是不硬上了，小命要紧。没看光头在她面前连只小鸡都不如么？
识客员识趣地安静下来，柳期也安静地靠着柱子等人。
刚才下去后，她刚走出隔间，看到巨大的五层挑空空间，便知道在里面找李清雅不是明智的选择。既然出入口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就是出来等，也不用担心错过李清雅。至于李清雅在里面的安危，听之前光头的意思，应该不用担心。
果然，没多久，光头和李清雅几乎同时升了上来。
“奇了怪了，怎么到处都找不着人……”光头摸着脑袋嘀咕着，一抬头，便看到了前方升起的李清雅，以及李清雅侧前方一闪而逝的人影。
他沉声喝道：“谁！”
李清雅忙护着背包转头看来，与此同时，识客员也在他背后发出一声嗤笑。
光头转过身，发觉识客员已然不见踪影，不由奇怪地摸了摸脑袋，又沉起脸对李清雅道：“没你的事。”
李清雅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几眼，才向外面走去。她怀中的背包已然瘪了，但底子却愈发突出，沉甸甸的。
柳期知道那里面是源石。
原来书在当今世界这么值钱。她想着，跟着李清雅进到距离引渡塔最近的一栋建筑里。等李清雅进去的电梯关上门开始上行，她又把外门扒开一条足以通过的缝隙，闪身进去，抓住钢索急速上爬，一口气没完，便扣住了电梯厢的底部。
一番动作下来，她身上已然沾满油污。好在衣服本就是黑色的，看不大出来。
李清雅就在上面，隔着一层电梯箱底。略微刺耳的摩擦声中，她闭上眼睛，努力捕捉着李清雅的呼吸。
她好想跟李清雅说，小七还有一个姐姐。
因为这个姐姐，她又要面临事关卯泰数十万命运的选择。
清雅，教教我，我该怎么选？
第115章
终于入夜了, 天际一声闷雷后，蓄势已久的阴云终于落下瓢泼大雨，冲洗着同心楼顶端的玻璃幕墙。
黄金几乎是数着秒等到了七点半。
豪华套房之所以称得上豪华, 是因为其内部足有三层五个房间, 等于在大楼里内置了一幢别墅。吴山没那么好的耐心陪着他, 反之他也不想一直看着吴山和不同的女人耳鬓厮磨，所以单独上到了三层。
一整天都与外界毫无联系, 不知道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希望黄怀信守承诺，不会插手空港招待外宾的事。不然以他的敏锐和谨慎, 不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甚至循迹把晨曦小队一锅端了都有可能。
毕竟柳期不在。
最关键的时候, 她居然退出了计划。
黄金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玻璃。
昨晚联系时，李清雅的对讲机是开着的，只要开着, 柳期应该就听到了他说的小七姐姐的事。按道理, 她应该昨天夜里就找过来才对, 可直到他今天被圈在同心楼, 她都没有出现。
难道是他看错了，柳期根本就不在乎小七有没有姐姐？那么阿亮, 方灵……当时柳期的种种反应都是假的么？
她肯定是听到了什么, 或者受到了某种阻挠。极有可能……不，肯定是那个神秘的柳望。出现在埋伏晋安现场的第三人, 绝对是这个老人！
敲门声打断了黄金的思绪。
“进。”
一个联盟士兵走了进来：“小总理, 左中副让人送来衣服。”
“放那吧。”黄金示意了一下沙发, 问道, “特使准备好了？”
士兵神情微妙：“特使说让小总理先过去。”
黄金明白过来, 吴山还在和那几个女的寻欢。他眉头皱了起来。那家伙一整天都跟女人磨在一起, 到了酒会上，还能对李清雅有兴致么？
“我去请。”
黄金扔下这三字，越过士兵，快步走到二楼一处房门前，隔着门板都听见了令人皱眉的叫声。两边守卫的士兵倒是一脸木然，仿佛木头人一样。
他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