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姑抿嘴一笑,“我跟姨娘们不同,我笨手笨脚的只会做一些伺候人的活计,留下来也没什么作用,帮不到少夫人半分。”
“也好。”贺兰芝说,“你在祝府也算是老人了,日后你与平安在外也好有个照应。他一个小孩儿分不清善恶,你在一旁多看着点。”
“嗯。”
贺兰芝回房收拾了一下,她嫁入祝府时,其实并没有嫁妆,是空着手来的。
房中的一切摆设都与自己无关,唯一一件嫁衣也为了应急用掉了。
她刚收拾了两件贴身衣裳,就见祝老太太院子里的嬷嬷来唤她。
第88章 祝家的事不怪她
数日不见,祝奶奶已经躺在榻上,脸颊已经渐渐消瘦凹陷了一些进去,精气神儿早已不如往昔。
仿佛一日之间,就老了十岁。
房中除了老太太,还有高丽君,正在用湿毛巾给老太太擦手。
“孩子,你来啦。”
祝奶奶一看见贺兰芝,就双手撑着想要起身。
贺兰芝连忙搀扶着她:“奶奶,您快躺下。”
“今日叫你而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祝奶奶声音有气无力。
“孩儿啊,你本来就是阴差阳错才嫁进相府的,今时今日祝家所遭受的一切,全都不关你的事。”
贺兰芝喉咙有些发紧。
其实,祝奶奶是她最不敢面对的人。
祝家其他人再如何,可祝奶奶却是曾经看着她长大的。
她还记得五岁时,她阿娘不准她吃糖,为此还罚她跪过。
于是,她就翻过院墙去隔壁祝家。
那时候,祝成海早已去京城做官儿了,因为在京城还没有站稳脚跟,所以没有接祝奶奶一同去京城。
每次她一去祝家祖屋,祝奶奶便给她做糖醋排骨、糖醋鱼、拔丝地瓜……
总之许多带甜口的菜,老太太都会做给她吃。
等她娘找到她,老太太也会笑呵呵的说,这些都是菜,不是糖,孩儿偶尔吃一两次不打紧。
小时候的记忆翻涌而出,贺兰芝双眸红得不成样子。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奶奶……”
“你这孩子,怎么好好说着话还哭了呢。”祝奶奶咧开了已经掉了好几颗牙的嘴,艰难的抬手给她擦着眼泪。
贺兰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能吸了吸鼻子:“您对我这么好,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你这孩子怎么犯傻呢。你在奶奶眼里,永远都是那个爱吃甜嘴儿的小丫头,奶奶是大人,奶奶不需要你报答。”
祝奶奶慈祥的望着她,“只盼着你将来能找个好人家。”
“谢谢奶奶。”
贺兰芝心中感动不已,她最怕面对的人,却是最真心待她的。
从不计较得失。
祝奶奶现在没什么精神,只说了几句话就困乏了。
贺兰芝和高丽君从老太太房中出来,她擦干了眼泪:“你怎么在祝奶奶这儿?”
“祝……李夫人搬离了祝家,我听月姑说祝成海和祝奶奶如今在府中,没有人照顾。所以没有跟姑娘你打招呼,就先来了。”
高丽君拢了拢袖子:“其实,前院儿最近发生的事情,老太太心里是明白的,但她并不怪罪你。”
“她只是担心,你会自责,更是担心如果自己突然有一天撒手人寰了,没法跟你说上话。”
贺兰芝好不容易止住的泪花,差点又涌现。
高丽君拍了拍她的背:“虽然我作为一个外人,并不知道祝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些事就如天边乌云,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嗯。”
贺兰芝与她寒暄了几句,才带着自己身上的包袱离开祝家。
临走前,她深深看着祝家的牌匾。
几个小厮在门前架着竹梯,小心翼翼将牌匾取了下来。
听说已经有人打算买这院子了。
街道热闹非凡,这座困着她许久的牢笼,终于在这一刻打破。
忽然,贺兰芝身子晃了晃,一阵阵晕眩随之传来。
她扶着门柱子站稳身形,可很快那晕眩的不适又消失了,不知是怎么了。
谢无痕迎面而来,正好瞧见她身子摇摇欲坠,于是将她搀扶到了不远处的茶棚休息。
“你还好吗?”他温声问,斟了一杯热茶给她。
温热的茶水顺着口腔喉咙一路滑落,她才稍微缓过来些:“还好,不是什么大事。也许是现在酷热难耐,有些暑热。”
谢无痕坐在了她对面,面冠如玉眸中夹杂着些许担心:“正巧我要入宫一趟,你与我一同去吧,叫太医给你瞧瞧。”
“不用了。”贺兰芝哪里敢劳烦宫里的太医,“对了,你去宫里,是为了什么事?”
谢无痕垂眸:“不是什么大事。”
贺兰芝隐约猜到还是祝家或者是他母后的事情,便没有再多问。
只轻声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与你站在同一条线上。”
曾几何时,她是为了自己活命。
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情绪会随着谢无痕而波动。
谢无痕轻握她的手,那双本该如平常一般淡漠的眼眸,此刻却好似盛满了漫天星河:“你放心,我定会对你负责。”
“莫非你想?”
“不会太久了。”谢无痕手中拨动着佛珠,“我让冷剑为你买了一处宅子,你这段时间先委屈住着。”
两人为了避免尴尬,故而一直没有提起那件事。
现在被他们一直逃避的问题终于再次被摆了上来,贺兰芝有些不忍心:“小师父要好好考虑清楚。”
“妾身在京城声名狼藉,又是克死了前夫的克夫命。”
谢无痕哑然一笑:“那贫僧更要试一试,传说中的克夫命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
“好了,你快去宫中办你的事情吧。”贺兰芝也不与他多说了,以免耽搁他的正事。
谢无痕目光坚定,轻声说:“等我回来。”
“好、”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贺兰芝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她早已做了打算,她这辈子不会再嫁人了,她只需要握紧青丝坊这一家铺子就行。
只是没想到,谢无痕竟然会对她发下这样的誓言。
一想到那天他体温灼热,几乎要将她烫伤……
贺兰芝耳尖就泛起一丝红。
第89章 害喜
不过短短几日,京中就传出,瑞王与逆党勾结,私下制作私银流入市场,更是暗地里成立商会借机敛财一百万两白银。
几乎不出预料,瑞王被老皇帝亲自下令抄家,所有财产都被充公。
谢荣尉本人更是被永生囚禁在宗人府中,无召不得外出,不得探视,算是这辈子都给毁了。
王澜擦了擦桌子笑道:“原来那日的私银,竟是这样来的。我就说我们一向小心,怎么会莫名其妙收了私银。”
“如今瑞王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贺兰芝微微勾起唇角,“只是不知我那位好哥哥,有没有从牢里出来。”
“这就不清楚了。”王澜收了抹布,与一旁的石头不知去聊些什么了。
贺兰芝单手撑着下巴,她发现最近王澜和石头行为越来越亲密了,两人连眼神都不一样了。
看来,她这青丝坊里,有一桩好事接近了。
正想着,绵竹和夏晚就从隔壁酒楼拿了午膳来,正巧这时候没什么客人。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绵竹问。
贺兰芝微微摇头:“没什么。你肚子已经显怀了,以后这些粗活还是不要做了。”
绵竹抿嘴一笑:“我做女红时间太长了,腰酸背痛的,总得要走动走动,活络一下筋骨才好。”
几人把饭菜全都摆在桌上,知道贺兰芝爱吃鱼,王澜就特意将一条清蒸银鱼摆在了她面前。
然而她刚尝了一口,就感觉胃里翻腾:“哕……”
“这鱼怎么这么腥,四喜酒楼的厨子是越来越敷衍了,连做菜都不去腥了。”她擦了擦嘴,即使银鱼被端走,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干呕。
王澜闻言,也尝了一块儿。
她细细品尝后,有些不解:“少夫人,这鱼没有腥味呀。”
“可我刚才只尝了一口,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贺兰芝说着,那股味道好像又涌了上来,她连话都还没说完,又吐了。
夏晚担忧道:“这恐怕是病了。少夫人,我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这症状,跟我以前害喜一模一样。”绵竹说。
王澜立马呵斥道:“别胡说,少夫人都没有与大少爷圆房,怎么可能怀孕。这或许是病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贺兰芝仔细一想,自己最近好像经常疲惫不堪,食量还大了不少,现在又常常想吐……
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可能是感染了风寒吧,我回府歇一歇就好了。”
王澜正要送她,她连忙拦住:“坊里的事务还要你们几人好好打理,就不必送了。”
前脚出了青丝坊,后脚她就去了医馆。
老大夫捋着胡须老神在在的给她把了脉,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她,怀孕了!
而且还有孕两个多月了!
这仔细一掐算,不就是两个月前,她跟谢无痕在祝府的那一次嘛。
贺兰芝刚踏出医馆半步,长街另一头就有人骑着快马奔驰而来,速度极快。
“驾!闪开,通通闪开!”
马蹄扬起阵阵尘埃,贺兰芝被呛得咳嗽。
这什么人啊,骑马这般快,也不怕撞到路人。
“站住!”
可紧接着,那人身后跟着数十个黑衣禁卫军,带头的不是旁人,正是谢无痕。
高头大马在医馆门前停下,谢无痕勒紧了缰绳:“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见这里是一处医馆,又问:“你生病了?”
贺兰芝微微摇头:“你们在追谁,为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谢无痕跳下马,瞧见她唇色有些苍白,便眸色一暗:“庶人谢荣尉不服皇帝的指令,从宗人府逃出来了。”
“啊?那你还不去追他,你下马做什么。”贺兰芝拍了拍胸口,她方才差点就被谢荣尉的马撞到。
“已经封闭了四个城门,他跑不远的。”
两人正说着话,那一队禁卫军骑着马回来了。
谢荣尉哪里还有两个月前那副养尊处优的亲王模样,他蓬头垢面,衣裳也像是十来天没有换过似得。
他双手被两个禁卫军反拧着,毫无尊严的被押到了谢无痕面前。
“黄口小儿,本王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叔叔,你竟揭发本王!”谢荣尉气得破口大骂。
谢无痕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十年前,你帮贼人栽赃我外祖父,亲自带人抄了我外祖家,将我母后活活气死,多次上书将我太子之位废黜时,”
“你可有想过我是你的亲侄子?”
谢荣尉整个人都已经崩溃了,从堂堂亲王,沦落成现在的阶下囚,一辈子都无法离开宗人府。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只怕你当时带这女人去我王府,也是怀疑我参与私银一案,对吗?”
“是。”谢无痕冷冷道,“押走吧。”
贺兰芝心里隐约有些失落,她之前还以为他是专门替她讨回公道,才愿意陪她去瑞王府的。
原来……
忽然,一只大手猝然凑近,将她额头一缕不听话的青丝别在耳后,温声说:“去瑞王府探查私银只是顺路,陪着你才是要紧事。”
“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和尚花言巧语的。”贺兰芝捉住了他的手,嗔怪道。
两人跟随着禁卫军,一同去给皇帝复命。
太极殿外,贺兰芝和谢无痕刚到,就看见一个容貌艳丽的中年妇人从殿内款款而来。
“哟,我当是皇上最近醉心于佛学请了高僧而来,原来是大殿下回宫了。”梅贵妃上下打量着他,随后目光落在了贺兰芝身上。
贺兰芝被她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一件商品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下意识躲在了谢无痕身后。
“我们走。”
谢无痕牵起了贺兰芝的手,两人越过梅贵妃直接往太极殿而去。
他眸色异常的冷硬,周身寒气逼人,甚至有一抹杀意从他身上涌出。
贺兰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的他。
“她是什么人?”
【竟然能左右他的情绪。】
谢无痕垂眸:“她就是当今太子生母,贵妃梅氏。也是……在背后害死我阿娘的人。”
他喃喃道,握着贺兰芝的手越来越用力:“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我那日没有来得及回宫……母后不会死。”
贺兰芝有些心疼他。
十多岁的少年,前脚刚得知一向疼爱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全都获罪而亡。后脚,自己的母亲也跟着自戕而亡。
她轻声安慰:“没事了,快结束了。瑞王已经落网,她再风光也撑不了多久了。”
“嗯。”
第90章 安宁香
寝殿内,老皇帝这次已经躺在病榻上了,四周弥漫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药味儿。
“咳咳!咳咳!”他咳得辛苦,脸颊深深凹陷,那双上次看上去还有些精神头的眼睛,现在几乎失去了神采。
贺兰芝大为震惊,距离她上次见皇帝,只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是什么急症竟然能令人衰败得这么厉害。
而且,她怎么感觉这股浓郁的药味儿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缕奇怪的异香?
“痕儿,你来了。”老皇帝在大太监的搀扶下,勉强坐直了身子,“这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瑞王这些年藏得深,朕一直不知道他竟早已有了不臣之心……咳咳!”
谢无痕墨眸微微一敛:“这些事情,换作太子,也能很好完成。”
“不……你们不一样。”老皇帝现在每说一句话,几乎都像是在消耗他全身的力气。
像是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
大太监端来了一盒香,揭开了紫金香炉,把已经烧完的香灰抖落出来,又换上新的。
贺兰芝柳眉紧蹙,刚刚那股奇怪的味道更重了。
似乎,她曾经在哪里闻到过。
记忆如一团乱麻,她找到了线头,却怎么都找不到线索。
“你怎么了?”谢无痕看见她神情不对,于是问道。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贺兰芝身上。
“我只是觉得,这熏香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贺兰芝话音未落,大太监便笑道:“姑娘说笑了吧,此香名为安宁香,是咱们贵妃娘娘亲手为陛下所调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