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你不要命了?不想想现在国子监里都有谁!”
原来如此!
赵徽鸾暗笑,转身看到隐在树丛后的温言。
“殿下。”温言笑着出来同她见礼。
“水云间的百合酥皮鸡,殿下要尝尝吗?”
赵徽鸾看向他手中的油皮纸,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习射课后她确实有点饿了。
两人寻了个清净无人的亭子。
“方才的话,你听见了吧?”赵徽鸾咬着鸡腿问他。
温言很是寻常地点了下头,吐出一嘴骨头。
“温某向来不闻朝政,不理家事,只安心做个……”
第24章 醉酒
“纨绔?”赵徽鸾挑眉接过话。
温言笑了,看着油皮纸问她:“殿下喜欢翅还是腿儿?”
“本宫可以两个都喜欢吗?”
赵徽鸾为自己的贪心有些羞赧,温言却是不以为意,将翅与腿儿都留给她,自个撕鸡架子上的肉吃。
“可惜没有酒。”
赵徽鸾随便感慨一句,温言听了,给了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殿下等着。”
温言左顾右盼看无人路经,放下鸡架子,跑到亭子后蹲在墙角掏了掏,然后拿着一壶酒并两盏酒盅回来。
赵徽鸾看呆了。
这人居然敢在国子监里藏酒?妙哇!
温言刚想放下,又缩回手。
“这是红袖馆的酒,殿下敢吗?”
“有何不敢?”
温言俩眸子亮了亮。
“殿下与温某想象中的公主之尊不同。”
“敬殿下。”
“客气。”
赵徽鸾捏着小酒盅,与他轻轻碰杯。
“温青玉,本宫问你,你当真喜欢那沈之瑶?”
谈及心上人,温言未语先笑。
“那日寺庙门口初见,她遇到了几个纨绔。啊,不是温某这样的。”
温言特地解释了一下。
“沈姑娘不似旁的女子惊慌失措,她冷静从容,倒叫温某佩服不已。”
“本以为无缘再见,不料那日回城路上又巧遇她的车驾。温某一时……”
他垂眸盯着杯酒,黯然道:“温某佯装脚伤,博取姑娘同情,实非大丈夫所为,惭愧。”
“殿下问温某当真喜欢与否,说来不怕殿下笑话,这也是温某初尝情爱滋味。见之喜,不见之伤,百转千回,难舍难弃。”
“你时常出入红袖馆,难道不曾见过旁人是如何讨好姑娘的?”
温言忙道:“殿下慎言。”
“沈姑娘出身清白人家,温某万不敢再以旁门左道求之,轻薄之。万望殿下慎言!”
他起身,拱手作揖,言辞中满是坚定的袒护。
“不如,本宫助你一臂之力?想本宫同为女子,当比你更懂沈之瑶。”
“殿下为何相助?”
“报你当日相让马车之举,和你今日的百合酥皮鸡。”
温言笑了,淡然坐下。
“温某拙见,一直以为殿下是不喜我温家人的。”
温言这犀利的洞察力令赵徽鸾吃惊不已。
温家人果然不好打交道,哪怕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温公子言重了。”
“本宫只是不喜令妹。她实在……张狂无礼得令人生厌。”
温言摇头失笑,自家妹妹什么德行他还是清楚的。
“本宫赠你四个字,投其所好。”
“沈家姑娘出身言情书网,想来很看重一个人的学识。而温公子你……”
后边的话,不言而喻。
“本宫听闻,不日将要选斋长,以督学子功课。斋长嘛,想是有许多能与众学子相处说话的机会。”
“本宫这边能确保晏礼哥哥同婉婉的票会投给你,其余的人,对你温大公子而言,想是好搞定的。”
温言一时间醍醐灌顶,满斟两杯,敬她。
“温某受教,多谢殿下!”
日暮黄昏,容谙等人寻来时,赵徽鸾已有七八分醉意,迷迷糊糊趴在石桌上。
亭子里除了她并无第二个人身影。石桌上也无杯盏狼藉。
沈知韫吃力地将人架起,章云驰稍稍给她贴了把力,满身酒气直冲人天灵盖。
“好你个赵徽鸾,不讲义气,喝酒都不带上我!”
本就沉着脸的容谙听到这话,眼皮一抬,看向那三人。
“那本宫下次带上你,还有婉婉。”
听见赵徽鸾醉醺醺的话,容谙眸中不悦更甚。
次日散学,他叫住赵徽鸾。
“殿下留步。”
“殿下昨日醉酒,有违学规。”
赵徽鸾宿醉,头疼得紧,听他这话,二话不说伸出了掌心。
“臣罚殿下今日多练十张字。”
容谙说着,拿戒尺将她的手推回去。
赵徽鸾不乐意了。
“又不是只有本宫一人醉酒!”
她四处张望,不见温言身影。
章云驰悄声告诉她昨日傍晚亭子里的情形,她又惊又憋屈,只得讷讷然应下。
赵徽鸾独自一人在崇志堂内写字,暗自腹诽,不愧是温鸿老贼的血脉。
余光瞄到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赵徽鸾重重哼了声。
“没义气!”
温言进来同她告罪:“殿下恕罪,若让人看到殿下同温某在一起,恐连累殿下清誉。”
“温某帮殿下一起写吧。”
赵徽鸾一把摁住自个的纸张,笔尖堪堪点在他鼻尖一毫之外。
“分明是你觉得自己声名在外,不想再多个难听的,坏了你在沈之瑶心中本就不甚高大的形象。”
“亏得本宫昨日还替你出主意。”
乍见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的容谙,赵徽鸾愣了好大一会才收回手,继续写字。
温言没敢多待,朝容谙拱手后,慌忙离去。
容谙进到崇志堂内,在桌案前坐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写着写着,赵徽鸾不由得嘴角含上了笑。
“你想撮合温青玉同沈之瑶?”
亭子里,听完赵徽鸾的话,章云驰大惊。
沈知韫蹙眉不大情愿:“毕竟是我瑶姐姐,温青玉此人纨绔,不学无术,不是良配。”
赵徽鸾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指尖点着桌面,幽幽然笑问:“你猜你瑶姐姐心里有没有温青玉?”
“什么?不可能!”
她瑶姐姐怎么会看上温言温青玉呢?
赵徽鸾依然笑得一脸神秘。
那日校场,沈之瑶望向温言的眼神,可是复杂得很呢!
沈知韫将信将疑,于斋长票选时将票投给了温言。
温言毫无疑问顺利当上斋长。
回学舍的路上,沈知韫忍不住犯嘀咕。
想起那日沈之瑶得知温言身份,当场变了脸色,沈知韫急得拍大腿,直道“不好”。
“简简,若然如你所说,瑶姐姐同样心悦温青玉。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对温青玉一直冷言冷语,没有给过好脸色,怕是因为温青玉是温家的子弟。”
“你我皆知,温府门第虽高,但权臣如温首辅,清流是不愿攀附的。纵使你我未能全然了解瑶姐姐,亦看得出来她为人甚是清高!”
赵徽鸾静静听了,说道:“可是,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
第25章 将星
温言当上斋长以后,很是尽职尽责。
他用心督查每位学子的课业,也尽一切努力同沈之瑶多相处。但他分寸拿捏得极好。
知道沈之瑶爱看书,他便在崇文阁帮她搜罗,把书放在她随手可拿的地方。
渐渐地,他闲来无事也随手拿书来看。
“你的字很好,文章也很好。”
冷不丁身后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温言一把抓在面前的宣纸上,将写了一半的文章都抓皱了。
“哪里,不及沈姑娘。”
温言说着,将文章揉成一团团在手里。
“你不必自谦。”
沈之瑶看着他的动作,眼中透出惋惜与不解。
“你明明……为何?”
温言不以为意地摇头,又忍不住问沈之瑶:“沈姑娘可会看不起温某胸无大志?”
“人各有志,若能潇洒快意度过余生,亦是很多人梦寐不可求之事。”
赵徽鸾撞上他二人说话,将已经一脚踏进崇文阁的沈知韫给拉了出来。又见容谙朝这边走来,她笑吟吟迎上去,寻了个不会的文句让其解惑。
容谙解释完,告诉她:“国子监请来了钦天监监丞来给学子们上星象课,殿下若感兴趣,今晚可以去听一听。”
“好!想来晏礼哥哥会感兴趣。”
赵徽鸾拉上沈知韫去寻章云驰。
近来,章云驰的心情很低落。究其根源,是在一季末的习射考教上。
赵徽鸾也曾找容谙通融,想她习箭七八年,应当可以免去考教。
容谙却说:“殿下习箭已久,又有何惧呢?”
可问题是,不是她害怕,而是章云驰。
校场上,她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下射了个三箭全脱靶,马助教与学子们都惊呆了,连旁观的容谙都觉不可思议。
但这在赵徽鸾看来实属稀松平常,章云驰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们在崇志堂里找到萎靡不振的章云驰。
“章晏礼,凡事不可太过哦!”
章云驰抬起眼瞅她,一脸幽怨。
“简简,你不懂。我们做师傅的呢,不怕徒弟超越自己,就怕弟子让我声名扫地。”
赵徽鸾没忍住,同沈知韫哈哈大笑。
这时,窗外经过俩学子,谈到夜里的星象课,又好奇又期待。
“这位陶监丞可了不得呢,早些年他观星预言,南方将升起一颗将星,能平安南之患。今年南边果然捷报频频。”
“我还听说他预言北方将星有陨落之灾,及时告知了陛下。当年我年岁尚小,听家里长辈说,指的便是靖武侯父子。”
“这我知道!当时科道弹劾来势汹汹,若非陶监丞的预警……”
两人摇摇头,走远了。
章云驰面色沉静了几分。
沈知韫问他:“今晚的星象课,你去吗?”
“去!”
星象课设在北边的矮山上,众人伏案席地而坐。
初夏的夜空澄澈高远,星斗满天。
山风阵阵,吹鼓着陶玄知的衣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捻着胡须,讲起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完了又讲周易八卦,听得赵徽鸾昏昏欲睡。
忽听有人问:“敢问陶监丞,您当年预言里的南方将星,说的可是云嵩云逢歌?”
赵徽鸾瞬间来了精神。
陶玄知仍是捻着胡须,笑眯眯看着问话的学子,余光却瞥向了赵徽鸾。
他当时不过是还往日恩情,哪成想过预言里的真假问题。
当靖武侯府遭科道弹劾的消息传开,他才恍惚反应过来真宁公主是借他之口救靖武侯府。当时只觉得公主小小年纪,聪慧极了。
近年又听闻南边战场出了个了不得少年将军,他才惊觉真宁公主当年给他的谶语怕是真的要实现。
就连陛下回想起这事来,也对他高看了几分。
学子们见陶玄知笑而不语,以为是天机不可泄露,愈发敬佩得紧。又转而谈起少年将军云嵩,言语中俱是仰慕。
“云嵩云逢歌啊……”
赵徽鸾在心里默念,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起前世的事了。
想她最受荣宠的大胤嫡长公主,素衣素容,不饰钗环,以最卑微的姿态伏跪在冰天雪地里,向她的仇人乞求。
以往不敢正眼看她的侍卫,视她如草芥;以往敬她怕她的内侍,避她如蛇蝎。
“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她迷迷糊糊时,有人用力揉捏她冻僵的臂膀。
她记得那人说话时喉结滚动,记得因抱她而松散的衣领,和那颗蹭在衣领边的黑痣。
是安南侯云嵩,将她从绝望之境托起。
是他以全部军功换取与她的赐婚圣旨,护她周全。
是他不惧君威,请军医来诊治她弟弟。
也是他夜夜不辞辛劳,亲自来接照看弟弟的她回安南侯府。
记得第一次撩起马车帘子,见昏暗中坐着个身影,赵徽鸾愣了许久。只是她太累,坐上马车便开始打盹,鲜少与云嵩说话。
最后,也是他冲进团团包围的锦衣卫,接住自尽的赵徽鸾。
那个从战场上杀回来的安南侯啊,除夕那晚,手足无措地捂着她颈间伤口,一声声哭着“赵徽鸾你不能死”。
“云逢歌,你为何娶我?”
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何娶我?
赵徽鸾想着她临死前问出的话没得答复,想起她手指攀上云嵩的衣领却终究没能再见到那颗黑痣,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她狠狠闭眼,把自己从伤情的回忆中拉扯出来。
便听沈之瑶说:“可惜世间并无女子科举。”
“本宫看过的话本子里有写女子女扮男装考科举,仕途顺畅,一路青云直上。”
沈之瑶愣了一瞬,摇头,带了些许惋惜:“学子们进考场前是要验明正身的,女扮男装赴试,并不可取。”
“章晏礼,你给殿下寻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沈知韫颇为嫌弃地觑了章云驰一眼。
章云驰无辜背刺,无奈道:“不是我给殿下寻的,是萧……”
“可笑!女子不好好安于内宅,想什么考科举呢?”
“陛下仁德圣君,允女子进国子监已是皇恩浩荡。科举仕途是爷们儿的事,这世上哪有牝鸡司晨的道理?”
沈之瑶眉眼轻抬,清清冷冷反问:“既如此,敢问世间男子可都榜上有名?明年秋试尔等可有信心?后年春闱可能金榜题名?”
第26章 河曲
见那几名学子又羞又恼,数月来经义策论皆是第一的沈知韫也笑言晏晏地开了口。
“不若先与小女子比试一番?小女子是不怕输的,只是你们若输了,即便明后年上榜,也是丢人的呢。你们敢吗?”
章云驰暗暗比了个大拇指。
随后,沈知韫收敛笑意,正色道:“我等谈论女子仕途,并非是要与你们男子一较高下,而是想着,世间是否也能有一条康庄路是给女子的。尔等却是怕一花开后百花杀,被女子抢尽风头,丢尽脸面。”
“殊不知,脸面是要自己挣的,而不是靠打压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