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催促着:“还不快去?记得仔细着些,叫人知道了,误了我的事,拿你是问。”
小丫鬟唯唯诺诺的下去了,心里抱怨着,从前夫人也没这样,怎么近来越发凶恶了,倒像是撕下了什么伪装似的。
方氏整理了思绪,又叫上大丫鬟一起,“二房那母女俩倒是真会做脸,分明是榆姐儿先去请的那个真人,反倒叫她们截胡了,又拿来当人情给老夫人邀宠,还真是小瞧了。走,我们也去看看。”
*
延寿堂。
顾晚枝领妙素真人进了院门,丛竹出来接她们,笑道:“老夫人刚歇晌起来,精神头还算好,三姑娘快进来吧。”
“有劳丛竹姐姐了。”顾晚枝看着她对自己态度恭敬,不由得挑眉,心底有些探究。
等进了内室,顾老夫人已被扶到罗汉床上坐着,瞧见她来,面色不虞:“你来做什么?”
再一瞧她身后的妙素真人,便又没好气道:“无端端带个外人进来做什么?你还嫌气我不够么?”
顾晚枝简直失语,她原本都没想着要请妙素真人为祖母诊治的,是妙素真人自己打听了府里情况,又联想到顾书榆去请她的情形,一眼就看清了宅门后院的弯子,主动提出要来替祖母诊治。
算是帮母亲的忙了。
还嘱咐她不要说出去。
没想到祖母竟一来就说这些话,好端端的模样哪像是才生了大病?
她正要反驳,就被妙素真人拉住了手。
“老夫人安好,贫道乃浮云观妙素,受二夫人与三姑娘所托,特来为老夫人看诊。”
顾老夫人一听,乍然坐直身子,惊道:“你……您便是那妙素真人?”
不想令妙素真人难堪,顾晚枝主动上前解释道:“自然是真的,祖母,孙女怎么会骗您呢?”
顾老夫人想了想也是,晚姐儿也没有骗自己的理由,且是不是真的,去浮云观一问便知,便也就信了。
没想到晚姐儿不但有孝心,还比榆姐儿更厉害,直接将人请来了。
自己的老命最重要,她一时也就忘了早上的不快。
妙素真人立即为顾老夫人诊脉,又细细问了近几日的病情,吃食,和精神状态。
“老夫人的病症表象来看是气郁于心,实则脾肾虚浮,内气不足,一旦有外事引得火气爆发,便内外失调,一时间难以平衡。”
顾老夫人点点头,“确实如此,府医也是这么说的,可他开的方子老身也吃了几日,总觉得不见好。”
妙素真人便问她生辰,又伸出手来掐着指头算了算,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问道:“老夫人可是接连两月都不大顺利?”
“正是。”
“府中有人与老夫人行运相克,流月不利,化忌入科,因此才有这等不顺。”
顾老夫人将信将疑,毕竟平日里她拜的都是西天神佛,这道家的神仙,能算得准她吗?
正好,门外传来声音,方氏来了。
一进门,便高声道:“母亲,您起了?听说浮云观的妙素真人来为您看诊了,看得如何?”
顾老夫人当即蹙起了眉头。
有客人在,这方氏竟也如此喧哗。
方氏忽视了这眼神,只自顾自的道:“这位便是妙素真人吧?果真仙风道骨,卓尔不凡。先前我吩咐榆姐儿去浮云观请您时,还以为您不来了,怎么今日不打招呼便过来了?”
言笑晏晏,俨然一副当家主母招呼客人的模样。
妙素觑了她一眼,“伯夫人慎言。”
顾晚枝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大伯母还真是同大伯父一眼,自信。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顾老夫人黑了脸,“真人是应了晚姐儿的邀请,来替我与她母亲看诊的,与你何干?”
方氏的笑意凝滞在脸上,讪讪道:“原是如此……难怪真人一来就先去二弟妹院里了呢,要我说,晚姐儿到底年纪小不懂规矩,该先请真人来母亲这里才是啊。”
第88章 不知命数为何,才知何为命数
顾晚枝压下嘴角笑意,“大伯母,孝亦有道,我没有先请真人来这里,自然是为不打扰祖母歇晌的时间。”
这下方氏哑口无言了。
妙素真人看了看方氏,突然问她生辰年月。
“真人这是作甚?”
顾老夫人却明白了几分,轻斥道:“真人问你,回答便是。”
方氏只好不情不愿的报了个年月时间。
妙素真人又是掐指算了算,看向顾老夫人:“老夫人,恐怕令您流月不利的人,正是伯夫人。”
“怎么可能?”方氏惊呼起身,“真人不要胡说。”
“贫道并非胡诌之人。”妙素真人淡然看了看顾老夫人,“老夫人所用的方子是对的,可身子总不见好,正是因为伯夫人与您行运相克,彼此气冲。想必老夫人也能感觉到,近两月来,伯夫人所行之事,处处与您所愿背离。”
这下不管方氏如何辩解,都没用了。
因为顾老夫人想了想,确实如此!
从方氏回家侍疾时榆姐儿得罪永昌侯府,再到方氏的寿宴上榆姐儿出丑,以及昨夜的宫宴,榆姐儿又一次被下了面子……
这些事,看似是榆姐儿做错了,其实背后之人都是方氏!
更不用说晖哥儿险些被害了!
顾晚枝适时补充道:“我也觉得大伯母和大姐姐这些日子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有时候都不敢认了。”
从前看着知书达理的
顾老夫人拉着妙素真人的手,“真人,这相克还会克多久?”
妙素真人想了想,“流月起运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且月月皆有变化,再往上,克到流年不利也是有可能的。”
“这……”顾老夫人当即就慌了,“可有化解之法?”
“有,相克之人不见面即可。”
这怎么可能?
顾晚枝看了看思索中的祖母,道:“没有别的化解之法了吗?大伯母不可能不见祖母的,大伯母还要管理一半中馈,还要向祖母请安问好,除非让母亲暂管中馈,然后大伯母偏居荒院去。”
说完似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捂了嘴。
但顾老夫人的思路被打开了,对啊,如今老二媳妇不是也能打理中馈了吗?
虽然行事还不够利索,可总归是会管了不是?
“好,晚姐儿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了,丛竹,今夜就派人去开荒院的门,洒扫一下,老大媳妇明日就搬过去吧。”
“母亲,您怎么能信她?”
方氏越听越不对,说着就要上来,被丛竹给拦住了。
“你这贱蹄子,拦我做什么?”她太气了,抬起手,清脆的一掌落在丛竹脸上,细嫩的脸上瞬间浮起个掌印。
“老大媳妇!”
顾老夫人猛然一口气提上来,顾晚枝忙过去顺气。
丛竹可是祖母路边捡回来的,打小就跟在祖母身边,地位高着呢,大伯母这下可真是气昏头了。
“你,你现在就去,去荒院!”顾老夫人指着方氏,咳咳喘喘地把话说完。
丛竹还在哭着安抚顾老夫人,顾老夫人却不听,直接就叫婆子进来,拉着方氏去荒院,自己又因气血攻心,差点翻过去,方氏闹着不走,撒起泼来与往日端庄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时间延寿堂里闹得人仰马翻。
顾晚枝心里叹口气,站出来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出出进进,直到未时,方才将院里收拾妥当。
顾老夫人又被抬进了里间,躺着床上喘了许久。
丛竹在她身边陪着,小心侍奉。
“好孩子,委屈你了。”
丛竹摇摇头,“都是为您好,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今日可多亏了三姑娘,现下还在外头忙活着呢。”
顾老夫人没再多说,心里却盘算着,这方氏越发没有个主母的样了,还不如她亲手养大的丛竹来的好……还有这晚姐儿,从前她对她的误会,可是太深了……
顾晚枝不知道祖母是怎么想她的,送妙素真人出门时,她心里乐得开花。
原来祖母很信八字命理这些,她心里倒是生出个别的主意。
行至门口,她问道:“不知真人今日替祖母算的行运,是真的,还是?”
“贫道说了,不是胡诌之人。”
“是我冒犯了。”顾晚枝歉然,“那真人可能替我算一算?”
“算什么?命理运势?还是劫数?”
顾晚枝垂眸思索起来。
妙素真人轻轻地看了她一眼,“贫道奉劝一句,姑娘既然想要握住自己的命运,便不要算命,不知命数为何,才知何为命数。”
“顾三姑娘留步,贫道就先去了,你按着药方替你母亲抓药便是。”
顾晚枝屈身行礼送她离去,思索起来,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不知命数为何,才知何为命数……
*
顾晚枝先去看了看延寿堂的情况,确保顾老夫人短期内不会驾鹤西去,便安心的离开。
说实话,她对自己的祖母已经等同于无感的陌生人了,祖母先是给了大伯多少偏爱,又给了顾书榆多少偏爱,又纵着大伯母多少次欺压母亲。
若非祖母偏心,父亲不会只身从军,以命博前程;顾书榆和大伯母也不会胆子大到一个算计她,一个给母亲下药致使不孕。
真要她多孝顺,她也孝顺不起来。
还好父亲今日午后被兵部的同僚们临时叫去庆贺赐婚,否则又要心软,觉得她不该在祖母面前说那些话激怒大伯母,她先前的功夫都白费。
又去看了看陈氏的情况,顾晚枝安了心回了院里时,发现顾书芮已等着她了。
“来给你送贺礼,祝贺你得了桩好婚事。”
顾晚枝毫不客气地打开盒子,发现是一卷手抄的游记孤本。
“这么珍贵,怎么不留着我大婚时再送?”
顾书芮失笑,“大婚时自然要送更贵重的东西。”
二人聊得高兴,阿满忽然进来禀报,脸色仓皇:“姑娘,二姑娘,四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顾书柳怒气冲冲又不掩焦急的喊声。
“三……顾晚枝!你出来!”
顾晚枝依言走出去,就见顾书柳鼻尖眼睛哭的红红的,却还是坚强地仰着头,对着她又是一顿喊。
“为什么要气祖母?为什么要让祖母把母亲关进那个荒院?你,你……”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哭了起来。
第89章 这一世就让她来骂醒四妹妹吧
她看样子气得不轻,连姐姐都不叫了,哭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嚎啕着边问边哭。
顾晚枝心下了然,顾书柳因是方氏难产所生,又是幼女,被养的有些骄纵,可她到底年岁小些,又被方氏和顾书榆哄得好,骄纵归骄纵,更多的是单纯。
顾晚枝都不知是该庆幸她没有继承母亲姐姐的恶,还是该可怜她的单纯。
跟着出来的顾书芮看她一眼,先迎了上去,伸手欲替她擦眼泪,“四妹妹,有话好好说,先别哭……”
“不要你假好心!”顾书柳一把打开顾书芮的手,硕大的泪珠子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我看出来了,你跟她是一伙的!你不是我二姐姐,你也不是我三姐姐!”
幼稚的话语里满含她对两个姐姐的失望和愤怒。
顾书柳的大丫鬟兰秋这会儿才追上主子,进来不由分说先怨顾晚枝和顾书芮欺负了她们四姑娘。
兰秋是方氏安排的,平日里惯会借着方氏的势,跟着顾书柳四处怪这怪那。
这会儿下意识地也跟平时一样,一上来就怨人。
直到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大夫人已经触了老夫人的霉头,被关进荒院了!
兰秋连忙拉了拉顾书柳,声音越来越低:“四姑娘快别哭了……”
眼见着三姑娘越来越得老夫人的心,还越发有拿法了,二夫人又要当家,万一再触怒三姑娘和二夫人该怎么办?
顾书柳甩开她的手,越发怒视着顾晚枝。
顾晚枝走上前看了看顾书芮的手,确认她没事,才看向顾书柳,语气无奈。
“四妹妹,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是我让祖母将大伯母关进荒院的?”
顾书柳费力地抽抽鼻子,大声质问起来:“还需要我从哪里听?难道不是你领了个外人去延寿堂里诓骗祖母,被母亲看到了,你才诱哄祖母把母亲关起来的么?”
方才已听顾晚枝说完了全程的顾书芮又劝:“四妹妹,此事并非你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顾书柳满眼通红,高声喊着,“大姐姐都说了你们……”
话未说完,顾晚枝眼神一眯,她也意识到不对,迅速停了嘴。
顾晚枝明白了,难怪今日出了这样的事,顾书榆没来找她闹,原来是撺掇了四妹妹来。
没再多想,她拉开顾书芮,冷了脸居高临下瞧着顾书柳,“四妹妹若不信,大可去找祖母对质,不过,祖母如今尚在病中,我劝你先等等,否则耽误了祖母病情,父亲和大伯回来,定要拿你是问!”
顾书柳有些意外,“你,你竟然这么对我说话?”
大姐姐明明说,三姐姐肯定不会对她做什么的,也不敢对她说句重话的。
怎么现在三姐姐会用这么冷的语气跟她说话?
“你、你做什么?”
就在她思索的瞬间,顾晚枝蹲下身,替她擦净了眼泪,动作轻柔,眼神却十分冷厉。
“还请四妹妹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去哄骗祖母将大伯母关进荒院?”
顾书柳抽动鼻子,“你肯定是嫉妒母亲可以管家!”
“四妹妹难道不知道,我母亲也有一半管家之权,我嫉妒大伯母做什么?”
“那,那你就是觉得母亲受祖母喜爱,你不甘心!”
顾晚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亏她先前还觉得四妹妹只是个骄纵的小可怜,没想到被人当枪使的时候,还这般愚笨。
与前世的她简直不相上下。
她看不下去了,前世没人骂醒自己,这一世就让她来骂醒四妹妹吧。
“四妹妹,你我是亲姐妹,我也一直敬重大伯母,可你也看到了,近两月来大伯母和大姐姐做了许多令祖母不喜的事,今日妙素真人来,道出大伯母与祖母行运相冲的事,祖母这才让大伯母搬去荒院,避开凶险,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丛竹。”
顾书柳停了哭声,将这番话听的清清楚楚,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又转。
“我从前只觉得四妹妹有些顽皮,原以为孩童嬉戏都是正常的,谁知四妹妹竟愈发看不清形势,傻愣愣的给人挑拨当枪使,我是该说你单纯,还是该说你蠢笨?”
听到这儿,顾书柳有些蒙了,这是什么话?三姐姐为什么要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