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时,邰谙窈已经在殿内了,天冷了,她整个人窝在软塌上,惫懒得不肯动弹。
邰谙窈听见动静,侧眸看过来:“去哪儿了?”
绥锦让人将炭盆摆上,才腾出时间回答她:
“昨晚刮了冷风,殿内一阵凉意,奴婢见主子睡得不安稳,今日便去中省殿领了炭火。”
话落,她走近了点,将在中省殿看见的一幕说了出来。
邰谙窈听得轻挑眉:“当初云贵嫔借病从赵修容宫中截宠,赵修容一直没有动作,不代表她忘记了此事。”
楹窗被推开了一点,透着气,炭火烧了起来,殿内渐渐升温,邰谙窈整个人舒坦了起来,她话音不明道:
“等着吧,宫中许是又要热闹起来了。”
邰谙窈猜得没错。
宫中的确是很快热闹了起来,但并非是云贵嫔和赵修容争执炭火一事,而是当晚甘泉宫传来消息——云贵嫔查出有孕!
消息一传来,整个后宫都是一阵暗潮汹涌。
闻乐苑中,一片安静,邰谙窈耷拉着眼眸坐在梳妆台前,许久,她才出声:“你说什么?”
小松子咽了咽口水:
“甘泉宫传来消息,云贵嫔被查出有孕两月有余。”
也就是说,在去围场前,云贵嫔就是已经怀上了皇嗣。
秋鸣皱起眉头,不忿地咬牙:“怎么什么好事都轮到她了!”
再是不忿,也改变不了事实。
小松子低声道:
“听闻是云贵嫔今日午膳一阵反胃作呕,宫中人忙请了太医,才查出了此事,皇后娘娘都亲自去看过了。”
邰谙窈抬了抬眼,外间冷风呼啸,吹着落叶飘零,许久,她才问:“皇上呢?”
“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去御前传了消息,但或许是御前忙,一直没有动静。”
也没有去看望云贵嫔。
但谁都清楚,不论皇上去不去看望云贵嫔,都不妨碍云贵嫔仗着这个皇嗣水涨船高。
邰谙窈抿了口茶水,茶水味道浅淡,她乏味地松了杯盏,视线不经意地扫到手背上还未消散的划痕,她眸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一抹情绪。
绥锦担忧地看了眼主子,她了解主子,自然也清楚主子惯来是记仇。
主子和云贵嫔的矛盾不可消除,云贵嫔现在查出有孕,对主子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秋鸣低声:“主子,咱们怎么办?”
邰谙窈半耷着眼眸,淡淡道:
“能怎么办?等着御前消息就是。”
甘泉宫中,也是陷入死寂,玲霜看向在得知云贵嫔有孕后就沉默下来的娘娘,呼吸都轻了些许。
许久,殿内才有人说话:
“她的运气怎么那么好。”
赵修容视线飘远地落在楹窗外,话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玲霜却是不知道怎么接。
娘娘才决定出手对付云贵嫔,结果呢?不等云贵嫔闹起来,就传出她有孕的消息。
直接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前日才领回来的炭火,就被送到了颉芳苑,好似真的是去替颉芳苑领的一样。
最主要的是……
娘娘入宫将近五年,至今都没有传来过消息,偏偏云贵嫔才入宫一年有余,就怀上了皇嗣,还就在娘娘眼皮子底下。
按照宫中规矩,娘娘作为甘泉宫主位,她有责任照顾云贵嫔直到生产。
若是云贵嫔孕期出事,娘娘也难逃一个照看不当的罪名。
而且,细算云贵嫔有孕的时间,好像就是她从甘泉宫截宠的那日怀上的。
想至此,玲霜都不由得觉得憋屈:
“娘娘,这宫中怀孕的女子还少么?但能生下来才是本事。”
便是生下来,距离长成还有十数年的光景,这期间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赵修容依旧看着楹窗外,只是她的手不知何时落在小腹上,她问:
“皇上还是没有吩咐?”
玲霜摇头。
御书房,时瑾初得了云贵嫔有孕的消息已经有一阵子,他依旧伏案处理政务。
张德恭站在一旁,难得有点摸不准皇上的态度。
殿外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时瑾初掀了掀眼,张德恭心底把外面人骂了个底朝天,赶紧出去。
片刻,他回来,垂着头禀报:
“皇上,是云贵嫔派人请您过去。”
张德恭在心底算了算,从云贵嫔查出有孕消息到现在都过去了半天时间,皇上一直没有表示,怪不得云贵嫔觉得着急了。
时瑾初终于撂下了笔,他靠在位置上,殿内微暗,点了两盏烛灯,他眉眼藏在一片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见他问:
“太医院怎么说?”
张德恭知道皇上在问什么:“太医院说,请平安脉时,云贵嫔脉象过浅,才会没有查出来。”
若是早知道云贵嫔有孕,围场一行根本不会有云贵嫔。
时瑾初轻呵了声,话音不明:
“也就是说,云贵嫔事先不知情?”
张德恭不敢说话。
头三个月都快过去了,云贵嫔才查出来有孕,这期间小月子来没来,难道云贵嫔还不清楚么?
殿内静悄悄的一片,许久,张德恭才敢探头,只见时瑾初又伏案持笔批起奏折。
张德恭愕然,皇上是不打算去看望云贵嫔么?
第50章
日色渐渐暗下来,夕阳余晖将要落尽,坤宁宫内点了烛火,灯光柔和地铺满殿内。
云贵嫔去御前请人未果的消息传来,问春愕然:
“娘娘,您说皇上是什么意思?”
若说皇上不看重皇嗣,那肯定是假的,这后宫凡是有皇嗣的妃嫔,谁不是得了高位?
但如果说皇上一昧看重皇嗣,其实也不然。
嫡子和长子都有了的情况下,对于怀了皇嗣的后妃,皇上多是一种有功之臣不能亏待的态度,再加上远在五台山的太后耳提命面,皇上重视归重视,却不会让整个后宫处处围着皇嗣转。
当初冯妃和良妃同时有孕,皇上不也是没怎么去看望过么。
但像今日,皇上连个面都不露的情况却也是少有,问春很难不觉得惊讶。
皇后轻笑了一声,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云贵嫔自作聪明,会叫皇上不喜也是正常。”
问春也想起了云贵嫔有孕都快三月的事情,她摇了摇头:“或许她是被良妃和冯妃小产一事吓到了呢。”
毕竟对于云贵嫔来说,她才入宫不久,就前后遇到两位娘娘小产,会被吓得从而谨慎行事,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皇后有点无奈,她点了点问春的脑袋,觉得问春有时挺聪明,却又只聪明个半截:
“你说她瞒着有孕一事,是在谨慎行事,那为什么她又跟着去围场了?”
问春一时没能回答得出来。
皇后话音轻缓道:“围场人多眼杂,稍有不慎就容易磕到碰到,她这个时候就不怕出事了?”
皇后轻摇头:
“还是沉不住气。”
她其实能猜到云贵嫔的想法,不外乎好面子,人人都说她是新妃中最得宠的一位,若她入宫后第一次秋狩伴驾都没有她,岂不是叫这所谓的宠爱大打折扣?
至于皇上会恼她,也是再是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别忘了,云贵嫔在秋狩期间还谋害仪嫔和周嫔未遂呢,这不也是仗着有孕而肆无忌惮行事么?
连禁军都敢使唤,皇后往日都没瞧出云贵嫔居然这么大胆。
即便那位所谓禁军是云贵嫔兄长又如何,今日能替云贵嫔谋害后妃,改日是不是也能替云贵嫔和其腹中皇嗣谋害圣驾?
问春听完娘娘的话,也倒抽了一口气,觉得云贵嫔真是犯糊涂。
皇后却不觉得有什么,人一得意,就容易行错路,所以才要时时保持警惕啊。
她神情浑不在意,不紧不慢地吩咐:
“让太医院仔细照顾着,到底是怀了皇嗣,将要年底,母后也要回来了,皇上不会对她不管不顾的。”
想到太后娘娘,问春也立时噤声。
那位惯来重视皇嗣,要是知道今年宫中出了这么多事,少不得要觉得娘娘管理后宫不当。
但问春想起了二皇子,又放下了心。
太后娘娘虽然重视皇嗣,但最看重的,还是娘娘所出的嫡子。
这一夜,满宫妃嫔没几个睡得好的,等到翌日请安,邰谙窈也早早被绥锦叫了起来。
云贵嫔有孕对她不利,邰谙窈很清楚这一点,心底藏着事,她醒得很快,坐在梳妆台前时,她杏眸中一片清醒,没有半点困倦,她透着铜镜问:
“御前还是没有消息?”
秋鸣摇头,忍不住幸灾乐祸道:“许是皇上恼了她呢。”
闻言,邰谙窈眸色稍闪,恼了云贵嫔么?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一想就知道今日请安是云贵嫔的主场,邰谙窈也没有要和云贵嫔打擂台的意思,和往常一样,穿了一袭青黛色的云织锦缎裙,许是瞧出了她喜欢这个颜色,时瑾初将同色的云织锦缎和鸳鸯锦缎都送来了闻乐苑。
邰谙窈入宫后,她是肉眼可见地得宠,甚至这份宠爱是有点刺眼的。
否则,也不会让当初的颖婕妤和云贵嫔一而再地针对她。
出宫时,绥锦给她披上月白色的鹤氅,她脸颊上施了点浅浅的脂粉,青白色将她眉眼都衬得些许温柔。
乘上仪仗,出了闻乐苑时,邰谙窈想起了什么,她掀起帘子朝常乐轩看了一眼:
“好像许久不见蒋御女了。”
秋鸣轻哼:“当初香囊一事后,蒋御女哪还有脸见您。”
蒋御女被贬位后,整个人再不敢出现在邰谙窈面前,御女的身份连给皇后娘娘请安的资格都没有,也难怪主子觉得很久没见到蒋御女了。
邰谙窈留在蒋御女,是要她占着合颐宫偏殿的位置。
但不见得她乐意看到蒋御女安然无恙地躲在殿内。
邰谙窈仿若不经意道:“我记得宫中的份例都是按位份依次去排着来的,也该轮到蒋御女了吧。”
昨日绥锦才去中省殿领过份例,这两日也该轮到常乐轩了,而在蒋御女之前,领份例的应该是颖宝林。
秋鸣听出了主子的言下之意,她笑了笑:
“主子记得没错,是该轮到蒋御女了。”
宫中奴才惯是捧高踩低,都清楚颖宝林和蒋御女失宠,而且还得罪了她们主子,便是发了份例,也是最后才轮得到她们,而且指不定会有克扣。
秋鸣心底盘算着,待今日请安结束,她是要亲自去一趟中省殿。
等邰谙窈到坤宁宫时,殿内几乎坐满了人,云贵嫔姗姗来迟,待听见宫人通传,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朝外看去。
云贵嫔被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进来,仿佛昨日一被查出来有孕,她就感受到了腹中孩儿的存在,整个人都矜贵了许多,邰谙窈只瞥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她在想,当初良妃有孕时,是不是也是这个作态?
如果是的话,怪不得最后落得这么个结果。
人人都想要怀上皇嗣,却所求不得,云贵嫔有孕本就让众人心思重重,偏偏一举一动还要这么扎眼。
云贵嫔坐了下来,恰好是邰谙窈的对面,皇后娘娘还未出来,敬妃关切了一声:
“你如今身子重,怎么还来请安?娘娘惯来体恤,你告假一声,娘娘不会怪你的。”
云贵嫔一手抚着小腹,往日清冷的人也勾住抹笑,眉眼都柔和了些许:
“娘娘宽和,但嫔妾不敢忘本,况且这孩子也不闹腾,不耽误嫔妾给娘娘请安。”
有人听得不是滋味,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还没怎么样呢,就一口一个孩子的,也不怕腹中的这块肉担不起这个福气。
敬妃也一如往常地笑着点头:“你惯来是规矩。”
话过三旬,敬妃偏过头和杜婕妤等人闲聊,云贵嫔也终于看向邰谙窈,她眸中情绪稍冷,扯唇:
“仪嫔受伤,怎么这次没有在殿内养伤?”
殿内安静了下来,毕竟谁都知道云贵嫔和仪嫔的龃龉。
邰谙窈半点不意外她会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她一手拨弄着杯盏,轻声道:“如云贵嫔所言,嫔妾的伤不影响行走,岂能耽误了给娘娘请安。”
被自己的话堵了回来,云贵嫔握紧了手帕。
她现在就是悔。
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她就不该隐瞒有孕一事,否则,皇上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当初也不会将她兄长撤职。
偏偏她若是在围场时,就曝出自己有孕替兄长求情,岂不是坐实了故意隐瞒脉象的事实?
云贵嫔只好忍到了回宫。
曝出消息前,云贵嫔想过许多皇上会有的反应,独独没有想到,御前居然会一直没有动静,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云贵嫔昨日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御前来人,最终还是雅杏拿腹中皇嗣催促她,她才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