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梳妆台前,问春替她拆卸着首饰。
问春时不时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皇后看得眼疼,她从铜镜中扫过问春,拆下了护甲,平静问:“想说什么?”
问春再没有憋住,她扫了眼四周,才低声:
“仪嫔不是派人去过中省殿么?刘公公为什么不将这件事说出来?”
皇后手上动作一顿,她从铜镜中看向问春,反问:
“说什么?”
“难道要刘公公说,是仪嫔指使他听顺颖宝林的吩咐,挪用了蒋御女的份例?”
问春一噎,她迟疑地问:“不对么?”
颖宝林早被贬位,后来又不曾复宠,中省殿会顾忌云贵嫔,但根本不需要理会颖宝林。
偏偏中省殿就是按照颖宝林的吩咐做了。
这宫中没什么事能瞒过坤宁宫,而在刘公公做下这个决定前,闻乐苑的秋鸣去过一趟中省殿,问春不是傻子,当然能从中猜到原因。
皇后隐约笑了一声,让问春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皇后才说:“你忘记了刘顺子到颉芳苑时是什么情景了?”
问春一愣,很快,她也想起了什么,皱起了眉头。
刘公公被带到颉芳苑时,仪嫔被叫到圣上跟前,和娘娘一左一右地坐到了皇上两边。
皇后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不出一点不满:
“那种情况,你觉得刘顺子会把仪嫔牵扯进来么?”
仪嫔既然敢做,就不会留下证据。
到时候,刘顺子不仅不能证明仪嫔和这件事有关,即使证明了,依着皇上如今对仪嫔的看重,也未必叫仪嫔有损失,反而会再得罪一位宠妃,对于刘顺子来说,根本得不偿失。
他能掌管中省殿这么久,自然也不是蠢货。
当时皇上态度明显,对中省殿行事不满,刘顺子不可能会平安无事。
瞒下这件事,仪嫔承他的情,不论他后来被贬到何处,仪嫔一句话也能叫他好受些。
问春听完,她没再问刘顺子为什么不供出仪嫔一话,而是依旧低声不忿:
“这也太便宜她了。”
皇后不置可否:“这也是她的能耐。”
问春找不到什么话反驳娘娘,只好郁闷地咽声。
其实她也不是针对仪嫔,她对后宫妃嫔没一个喜欢的,尤其是想起颉芳苑的情景,她就很难不生出不满。
仪嫔凭什么和她家娘娘相对而坐?
皇后不在乎这件事和仪嫔有没有关系,中省殿的掌事不需要她操心,皇上自有安排,但宫中一下子有两位妃嫔被打入冷宫,要她忙的事情也不少。
皇后疲乏地捏了捏眉心:
“摆膳吧。”
午后,她要忙的事情多着呢,哪有心思管一个目前还算安分的仪嫔。
闻乐苑中,邰谙窈回来时,午膳早被拎回来了。
踏入内殿,没了外人后,秋鸣才敢松了一口气,她心有余悸道:
“今日吓死奴婢了。”
从皇后娘娘派人去传刘公公时,秋鸣就在心底一直想着,如果刘公公提到她,她要怎么辩解,才能将自己和主子从这件事拉出来。
但幸好,刘公公根本没有提到她。
绥锦让小松子摆好了午膳,打断秋鸣的话:
“先让主子用膳吧,其余人待会再说也不迟。”
秋鸣没有异议,来去一趟,她也饿了,伺候主子用膳不需要她,秋鸣退了出去。
邰谙窈心不在焉地吃了午膳。
绥锦瞧在眼里,有点不解,但殿内没了其余人,她才问:
“主子怎么了?”
这时秋鸣也回到了殿内,和绥锦一样,不解地看向主子。
邰谙窈没有回答绥锦,只是颤了下杏眸,她轻声问:
“这宫中有事情能瞒过皇上么?”
绥锦哑声,一时没能回答得上来这个问题。
尤其是主子才从颉芳苑回来,这不由得让绥锦提起了一颗心,她谨慎地走到楹窗前,确认没有人靠近,她才低声问:
“主子是觉得皇上知道了?”
秋鸣惊得睁大了眼,脸色稍许白了一点。
邰谙窈没有说话,她只是在想当时颉芳苑内的情景。
一开始,她没有这样想过。
直到刘公公被拖下去也不曾供出她,这让她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即使刘公公不供出她,但在那个时候,难道不希望她替他求情么?
但纵是最提心吊胆的时候,刘公公也不曾朝她看一眼。
邰谙窈细想刘公公没有供出她的原因,很快得出答案,她不由自主地想,时瑾初从一开始让她坐过去,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邰谙窈一点点握紧了手帕。
秋鸣咽了咽口水,想起和这件事相关的人——除了一个有孕的云贵嫔——都被打入了冷宫,她心怀侥幸道:
“会不会主子多想了?”
绥锦没说话,她不敢抱有侥幸的心理。
殿内沉默片刻,秋鸣没忍住问:“如果……那主子,咱们该怎么办?”
邰谙窈忍不住地黛眉轻蹙。
能怎么办?
错了,只好认错。
她扫了眼殿内的沙漏,确认时间还早,她交代秋鸣:“你去一趟御膳房,备一盅参汤,再送去御前。”
秋鸣不解其意,但还是应声退下。
御前收到参汤,张德恭没敢耽误地送了进去,时瑾初扫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直到傍晚敬事房的人端着绿头牌过来。
时瑾初直接翻了一个牌子。
张德恭瞧见玉牌上的字,立即让人去传话——今晚闻乐苑侍寝。
第55章
圣驾到闻乐苑不早不晚,恰是闻乐苑拎回晚膳的时候。
邰谙窈又等到了游廊上,鹤氅将人裹着,狐绒衬得女子脸颊越发小巧,时瑾初眯了眯眼眸,瞧出了某人的做贼心虚。
时瑾初一如往常,他将人拉起来:
“不是让你不要出来等?”
女子今日乖巧得不行,将手伸到他掌心,暖了许久,不怎么凉,她弯着杏眸,软声道:“嫔妾想早点见到皇上。”
花言巧语,怪是蛊惑人心,也是她常拿捏人的手段。
时瑾初意味深长地扫过某人。
晚膳被摆在黄梨木圆桌上,时瑾初和邰谙窈落座,她惯来细心,不论是菜色,还是期间她替他剔着鱼肉,都格外温柔细致。
嗯,怎么说呢。
从她一举一动中都能瞧出点殷勤来。
也叫时瑾初意识到,往日她对他到底有多么敷衍。
时瑾初扯了下唇角。
邰谙窈还没有意识到她弄巧成拙,晚膳后,宫人都退了下去,殿内没了其余人,只剩邰谙窈和时瑾初二人,时瑾初垂下视线,淡淡问她:“安置?”
许是邰谙窈心底藏着事,她总觉得时瑾初的语气有点冷淡。
时瑾初就瞧见,在他话落后,她忽然恹恹地垂下眸眼,姣姣黛眉细蹙着,一手拉住他衣袖,指骨攥得发白,然后,站在原地不动了。
时瑾初品了品她这一系列的举动,也不紧不慢地等着她。
是她忍不住先出声,闷着声音:
“您是不是生嫔妾的气了?”
时瑾初慢条斯理地坐下,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你没做错什么,朕为什么要生气?”
邰谙窈要是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就不必在宫中待下去了。
她咬住唇,一点点地说:
“您若是气嫔妾,便和嫔妾直说,您什么都不说,嫔妾猜不到,时间长了,嫔妾害怕和您离心。”
时瑾初蓦然安静下来。
他不是不知道这是女子的手段,但谁叫他在意她的这番话。
时瑾初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邰谙窈挪到他跟前坐下,就听见他淡淡道:
“没生你气。”
这是真话。
她派人去了中省殿一事,他知情,从一开始没拦着,后面当然不会怪她。
颖宝林和蒋御女要害她性命,她心底有怨,谁都不能怪她。
邰谙窈怔住。
她想了许久,该怎么让时瑾初消气,但她唯独没有想过时瑾初没恼她的可能性。
邰谙窈杏眸中闪过些许迷惘。
她有点迟疑和不解,她能察觉到时瑾初对她态度仿若不同,但为什么?
她喏声问:“皇上当真一点都不怪嫔妾?”
她仿佛是在问这个问题,又仿佛是在问别的问题,连她自己都理不清。
四周一静,邰谙窈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时瑾初垂眸沉默了片刻,他握住她的手,淡淡回她:
“不怪。”
他声音很轻很缓,情绪稳定,让人一听就能辨别真假。
邰谙窈轻颤了下杏眸,她下意识地偏过头,时瑾初没怪她,但她还是在解释: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没忍住,想叫颖宝林和蒋御女吃一番苦头。”
她没提起云贵嫔。
时瑾初也没提,他只是扣紧了她的手,低声应她:“朕知道。”
邰谙窈蓦然噤声。
她沉默下来。
她不解时瑾初的态度,让她纳闷,也让她不安,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有点高兴。
没人会不喜欢被偏袒的。
但不等她高兴,有人掐住她后颈的软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杳杳今日和平时当真是判若两人。”
邰谙窈一僵,也想起自己今日的殷勤,她抬起脸,杏眸透彻,仿佛听不懂时瑾初在说什么。
邰谙窈觉得今晚的时瑾初有点凶。
情到深处,她忍不住地抬手推搡人,将自己往后藏,却被他大掌一扣捞了回来,邰谙窈横陈着洁白的手臂,只能呜咽出细碎的声音。
闻乐苑的红烛燃了许久,才渐渐暗下去。
夜深人静,邰谙窈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她窝在时瑾初怀中,呼吸一点点洒在他身上,殿内摆着炭盆,楹窗没有关死,浅淡的月色透过楹窗洒进来,叫时瑾初能隐约将人看得清楚。
她仿佛有些不舒服,翻了个身,将头埋进枕头里继续睡过去。
这一翻身,她整个后背就露了出来。
原本白皙细腻的后背印着些许红紫,亵衣单薄,被蹭得有点凌乱,遮不住那点旖旎暧昧的红色。
时瑾初视线落在她脸上,浓郁夜色将他眸底情绪遮掩大半,许久,他平静地收回视线,扣住女子腰肢,不容置喙地将人重新禁锢在自己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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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瑾初的态度让邰谙窈松了口气,却也提起了心。
她细想了一番,才隐隐意识到,从她入宫探望良妃起,时瑾初对她好像就有些过于关注了。
不论是那双不合脚的鞋,还是她还未入宫就承诺下来的碧螺春。
邰谙窈攥了攥手帕,她和铜镜中的自己对视一眼,纳闷,难道真是因为这张脸?
但她总觉得,有点她不知道的原因藏在其中。
邰谙窈没耽误请安,倒是云贵嫔受惊后,好像长了教训,没有再大咧咧地出来请安,而是一直躲在宫内休养。
对此,皇后和问春说的是:
“希望她经此一事,能真的长点记性。”
有孕叫人情绪变得敏感,也叫人行事变得没有章法,但把握不住其中的分寸,即使是怀着皇嗣,也不可能一直成为免死金牌。
皇后不由得想起重华宫的敬妃,那位不论是有孕还是平日,都是低调谨慎得不行。
皇后停顿了一下,抬手扶额:
“罢了。”
折腾一点便折腾一点,还是别再出现一位敬妃了。
中省殿换了个掌事公公,如今的掌事公公姓程,被刘公公一事吓破胆,其余的不说,规矩和谨慎方面是挑不出错的。
邰谙窈望着殿内这个月明显缩减的份例,朝绥锦看了一眼。
殿内的份例惯来都是绥锦去领的。
绥锦低声解释:“往日刘公公都会单独孝敬一份,这位程公公事事按着规矩来,这方面也是规矩。”
不止是闻乐苑,颉芳苑也都是按着规矩领份例,不满的人全被程公公一番话堵了回去——奴才都是按着规矩来,主子娘娘若是觉得不够,待奴才问过皇后娘娘再另行分配。
刚出过颉芳苑一事,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不过,低位妃嫔倒是乐见其成,程公公规矩,就代表不会克扣她们的份例。
绥锦叹了口气,主子怕冷,这闻乐苑内整日都得燃着炭盆,嫔位份例的炭火根本不够用。
她知道程公公做得没错,但又难免觉得程公公过于死板了一点。
听闻并非被克扣,邰谙窈就略过这个话题,对于绥锦的担心,她也只是轻声道:“大不了我平日中都待在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