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需要烧地龙,其实相较于殿内摆炭盆,更要耗费人力财力。
时间渐渐入了十二月,越来越冷,御花园中也没什么妃嫔闲逛,都窝在殿内不乐意出来。
所以,邰谙窈又一次见到赵修容的仪仗没回甘泉宫时,忍不住轻挑了下眉梢。
她瞧着赵修容仪仗离开的方向,有点不解地问向周嫔:
“赵修容是朝你们长春宫去的?”
周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怪不怪:“她是去梅林。”
天冷了,姚美人最近有点不舒服,这两日都没有来请安,周嫔也乘了仪仗,两架仪仗并肩而行。
邰谙窈眨了眨杏眸,就听周嫔低声和她解释:
“赵修容惯来喜梅,你没进宫前,其实还因为这事差点闹出点事端呢。”
邰谙窈洗耳恭听。
“你应该知晓,梅林离长春宫和朝阳宫最近,当初赵修容晋为主位时,其实是想搬出甘泉宫,到长春宫来的。”
长春宫没有主位,赵修容又惯来得宠,众所周知她喜梅,对于她提出这个要求,众人没觉得意外。
调换个宫殿而已,是折腾了点,但在宫中也不算什么大事。
“最后是冯妃拦住了这件事。”
周嫔低声:“当时冯妃有孕,长春宫和朝阳宫离得甚近,冯妃道她心有不安,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邰谙窈讶然,没想到中间还发生过这种事。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周嫔,不由自主地想,当初赵修容想要挪宫,其实不止是梅林这个原因吧?
相较于甘泉宫,里面还住了个颇得圣眷的云贵嫔,自然不如长春宫的周嫔和姚美人同住着让人舒心。
若是让她选,她也是会选长春宫的。
周嫔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皱了皱脸,轻哼道:“幸好她没来。”
谁乐意自己上面有个主位娘娘压着。
邰谙窈和周嫔一起回了长春宫,去看望姚美人,途径朝阳宫后,就瞧见了后面的梅林,赵修容的仪仗果然停在了梅林外,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邰谙窈总觉得梅林中不止赵修容一行人。
邰谙窈按下这个疑惑,仪仗没停。
等到了长春宫,周嫔也没回去,而是和她一起去了雨花阁,柳霜没拦她们,直接进去道:“主子,仪嫔和周嫔来了。”
二重帘一掀开,邰谙窈就不由得蹙了下黛眉。
殿内一股呛人的烟味,邰谙窈没忍住呛咳了一声,她扫过殿内,就见屏风后摆着的炭盆正冒着点细烟。
姚美人没躺着,而是坐在那里磨玛瑙,邰谙窈简直纳闷,怎么会有人耐得住做这个?
姚美人歉意地看过来,让人将楹窗打开,冷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
邰谙窈拢了拢鹤氅,她面上迟疑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是底下的人不尽心?”
周嫔倒是接受良好,她嘴角往下撇,嘀咕道:“都是踩高捧低的。”
这炭火也有好有坏,送到邰谙窈和主位娘娘宫中的,都是一等一的好炭火,不会有什么呛人的烟味。
但低位妃嫔能暖身就不错了,哪还能要求那么多?
周嫔仗着家世和位份,倒是没什么人敢苛待她,中省殿也一贯地送好炭来,对于雨花阁的待遇,她也不忿过,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把自己份例中炭火匀点给姚美人。
邰谙窈猜到了什么。
姚美人轻柔地笑了笑,一带而过这件事,她撂下一个消息:“今日柳霜去替我拿药时,回来时见到中省殿派人去了慈宁宫。”
太后不在宫中,慈宁宫也是要整日打扫的,但也不至于让中省殿特意派人过去。
邰谙窈听出姚美人的言下之意。
周嫔愕然:
“太后娘娘要回宫了?”
姚美人摇了摇头:“只是猜测而已。”
邰谙窈算了一下时间,再有半月余就是除夕,她轻声说:
“也是该回来了。”
但邰谙窈想起了云贵嫔,唇角的幅度不着痕迹地抹平了些许。
第56章
从长春宫离开,邰谙窈路过梅林时,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赵修容的仪仗已经不在了。
邰谙窈轻挑了下眉梢,她偏头问秋鸣:
“我们在雨花阁待了多久?”
秋鸣快速地估摸了一下,犹疑道:“约是一刻钟的时间。”
邰谙窈一手勾着帕子缠绕,她杏眸有情绪一闪而过,也就是她来看望姚美人的时间不长。
现在回宫等午膳,都要等半个多时辰。
赵修容每日大费周折地来梅林,就是为了待上这片刻时间?
邰谙窈总觉得有些古怪。
她无端想起之前从梅林路过时一闪而过的念头,邰谙窈眯了眯眼眸,她招来秋鸣,低声吩咐:“你回一趟长春宫,就问姚美人,最近有没有在梅林附近发生什么不对劲。”
此时仪仗恰好经过朝阳宫,浓郁的药涩味仿佛要透过门墙溢出来,邰谙窈轻飘飘地瞥过一眼,就吝啬地收回了视线。
秋鸣一惊,呼吸都轻了点,她点头:
“奴婢这就去。”
仪仗依旧往闻乐苑去,没被这个变故打断,等邰谙窈回到殿内,将近一刻钟时间,秋鸣才赶回来。
邰谙窈窝在暖房中,她没披鹤氅,简单地穿着一袭裙装,整个人轻松也方便,她和绥锦轻声说着话,听见动静,转过头来,黛眉姣姣:
“她怎么说?”
秋鸣将门窗关好,整个人显然放松许多,她走近,摇了摇头:“姚美人说她没有发现,之后会留意的。”
邰谙窈转过身,她对秋鸣带来的消息不置可否,淡淡道:
“让人盯着点梅林处。”
秋鸣点头,绥锦给她倒了被油酥茶:“暖暖身子。”
秋鸣手还有些红,是被冻的,她捧着油酥茶,暖着手,抬头对绥锦笑了笑。
邰谙窈也停了下来,等秋鸣将杯中的油酥茶喝完,她勾着手帕,头也没抬地交代:“午膳后,让人给雨花阁送点炭火去。”
绥锦生出疑惑:
“姚美人怎么了?”
她其实不是很乐意把炭火分出去,程公公死板,也就代表殿内的炭火不是很够用,这还是主子平日中都来暖房了,才省下来的富余。
秋鸣三言两语将雨花阁的事情和她说了一下。
绥锦呃住,片刻,她意有所指道:“这也太巧了。”
可不是巧么?
当初刘公公在中省殿时,不似程公公这般死板,尤其在邰谙窈和周嫔三人有意联盟后,姚美人也受到了不少照顾,但如今程公公才上位不久,姚美人就传出身体不舒服的消息。
邰谙窈不觉得意外:
“她和我结盟,本来就是奔着有利可图。”
姚美人身体不适,作为平日中交好的人,邰谙窈当然要去看望一番,这一去,自然就会发现她殿内的情况。
绥锦也没再说什么。
炭火最终还是送去了雨花阁。
但邰谙窈和绥锦都心知肚明,姚美人这么折腾一番,图谋的可不止这些。
翌日,请安时候,皇后娘娘通知了一件事,再有数日,太后娘娘就要抵达京城,让众人做好迎接的准备。
昨日就有了心理准备,邰谙窈再听这个消息时,也没有露出什么情绪。
只是,今日和平时有些不同。
才出了坤宁宫,还不等她和周嫔说话,邰谙窈余光就瞥见良妃就走近了她,她不解地转身。
良妃走到她跟前,冲周嫔点头,不亲近也不疏离。
周嫔也没什么感觉,良妃对宫中妃嫔向来如此,她早就习惯了。
周嫔也没走,哪怕知道良妃找仪嫔有事,但想起在围场时发生的事情,还有邰家的态度,她还是选择站在仪嫔身边没动。
良妃转头看向邰谙窈,她眸中情绪有些许的复杂,但语气肉眼可见地温和下来:“二妹妹要不要去蔌和宫中坐坐?”
邰谙窈不懂良妃找她做什么,四周全是人,她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两架仪仗一前一后地前往蔌和宫。
进了蔌和宫,地龙是一直烧着的,内里缓和一片,饶是邰谙窈,披着鹤氅没一会儿都觉得有点热,她将鹤氅褪下来,让秋鸣替她拿着。
炕上摆了案桌,留下两个位置。
邰谙窈安静地坐了上去,扶雪端来茶水,邰谙窈扫了一眼,就知道是碧螺春。
她初次来宫中看望良妃时,还不了解这所谓的贡茶,如今也是习以为常了。
邰谙窈在心底猜测良妃找她的目的。
糕点和水果都摆在案桌上,邰谙窈没什么食欲,等良妃开口后,越是觉得乏味。
“太后娘娘要回来了,她往日最是看重皇嗣。”
去年她和冯妃一前一后被查出有孕,太后惯来不管事,在五台山得到消息,依旧是赐下了丰厚赏赐。
邰谙窈抬脸,她仿佛不解:“娘娘为何特意和嫔妾说这些?”
良妃不信邰谙窈听不懂,她沉默了一下,才提起云贵嫔。
“云贵嫔有孕,等太后娘娘回来,必然会对她这一胎格外看重,你……近来不要和她有冲突。”
在她和冯妃都小产后,如今宫中有孕的妃嫔只有云贵嫔一个。
太后娘娘不会放任云贵嫔不管的。
良妃不懂——
有些话,不同人说来的效果是不同的。
若是换成绥锦来说,邰谙窈必然能听得进去,但说着话的人变成了良妃,邰谙窈不由自主地有点腻烦,她半耷着眸眼,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嫔妾和云贵嫔之间,主动招惹的人好像从来不是嫔妾。”
良妃哑声,许久,她才说:“我知道,但云贵嫔怀着皇嗣。”
在这个前提下,两人间的矛盾是谁主动的根本不重要,邰谙窈必须在皇嗣面前让步。
邰谙窈知道良妃说得没错,但她在袖子中的手仍是控制不住地一点点握紧了帕子。
于邰家而言,她在良妃面前必须让步。
于宫中而言,她在皇嗣面前也必须让让步。
但她不想让。
邰谙窈垂着眸眼,一举一动都是乖巧听话,偏让人察觉到疏离:“娘娘放心,嫔妾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和云贵嫔发生冲突的。”
案桌上摆着的茶水和糕点,她碰都没碰,起身和良妃告辞。
见她这样,良妃也一时不知说点什么,只能让她离开。
邰谙窈走后,蔌和宫陷入一片死寂,扶雪见娘娘失神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她低声道:
“娘娘何苦呢?”
明知二姑娘心底有怨,还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良妃闭眼,她声音好像有点远:“她本就是为我入宫的,我不能不管她。”
扶雪堪堪咽声。
邰谙窈一脸平静地回了闻乐苑,但谁都能察觉到她心情不好。
绥锦朝秋鸣看了一眼,秋鸣低声:“主子去了一趟蔌和宫。”
简单一句话,让绥锦立即了然主子不高兴的原因。
她捧着一束红梅进来,仿佛没察觉到主子的情绪,自然地问:
“主子觉得这红梅摆在哪里好?”
邰谙窈抿唇,她扫过殿内,恹恹地指了柱子前被腾空的花瓶:“你都决定好了,还问我作甚。”
“谁叫您都不肯搭理奴婢。”
邰谙窈一噎,算是体会到了她平日胡搅蛮缠时时瑾初的感受。
但她不得不承认,经过这一打岔,她心底那点憋闷的情绪散了许多。
绥锦将红梅摆好,走过来,她没问良妃和主子说了什么,而是提议:
“主子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整日闷在殿内,人都要闷出毛病来了。
邰谙窈一脸拒绝,她皱着脸:“外面冷得要命,我才不要出去遭罪。”
绥锦好像没有听见,自顾自道:
“午膳还有一个时辰。”
邰谙窈恼瞪她,绥锦掩唇笑着和她对望,殿内气氛终是没有那么压抑。
邰谙窈最终还是没有扭过绥锦。
她恹恹地披着鹤氅,被赶了出来。
风一吹,冷得她打了哆嗦,压根想不起什么良妃。
邰谙窈郁闷得要命,她和绥锦,到底谁是主子?
她拿这个话问秋鸣,秋鸣只捂住嘴笑:
“是主子疼绥锦姐姐。”
邰谙窈被堵住,她没法反驳这话,外间很冷,御花园的花都是恹恹地,她拢了拢鹤氅,在想自己要去哪里。
赏景?
说实话,她没什么偏爱的东西,她也惯来不理解赵修容这么冷的天还要赏梅是什么心态。
邰谙窈站在闻乐苑外,有一瞬间茫然。
她想不到去处。
她这个人好像真的很乏善可陈,也没什么喜好,也没什么乐趣,只知道闷在殿内,一待一整日。
也许正是因此,才叫她总是去关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