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谙窈也是如此,她回到闻乐苑后,只觉得浑身都疲乏得没力气,绥锦打来热水,让她泡脚,替她揉按着站得有些充血的脚踝。
楹窗被合上,天气暗沉,殿内也没点灯,不免有些昏暗。
邰谙窈抬眼,无意间和铜镜中的自己对视,她问:
“都安排妥当了么?”
绥锦点头,低声:“都收拾干净了,主子放心,您也累了一夜,今日没有请安,您睡会儿吧,奴婢会记得叫您的。”
邰谙窈若有似无的地应了声,她躺在床榻上,一夜未睡叫人困倦,但脑海中还充斥着许多事情,让她一点也睡不着。
她在有些昏暗的殿内睁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绥锦见她许久没闭眼,就知晓她是不会睡了,她坐到了床边的脚踏上:“奴婢陪您说说话?”
邰谙窈蹭着枕头,她有点不想说,但绥锦太了解她了,她闷闷道:
“他当时一点都没有犹豫。”
绥锦没去颉芳苑,但她也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主子觉得害怕了?”
邰谙窈也说不清,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体,若她真的怀上了皇嗣,她这般羸弱的身子也真的能平安诞下皇嗣么?
若是遇见和今日一样的情况,时瑾初会不会也没有一点犹豫地选择放弃她?
她听见了云婕妤的惨叫声,像是生不如死。
即使云婕妤今日的结果几乎相当于她一手造成的,但她也不免觉得些许兔死狐悲。
她从未忘记围场的事情,也一直都记得她和云婕妤的龃龉,云婕妤死后被封为了修容,若她活着,还诞下了皇嗣,必然也会升位,一个有皇嗣的主位娘娘在宫中的地位是截然不同的。
待到那时,对邰谙窈一点好处也没有。
恰好邰修容病重的消息传来,时机这么巧合,她不利用一番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邰修容平日中看似与世无争,整日都待在蔌和宫中不出来,但依着邰家对她看重和她在宫中八年的根基,她能用的人手只会多不会少。
邰谙窈不觉得她要真心想害一个人,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结果也证明了她的猜想。
邰谙窈蹭着锦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绥锦的问题。
害怕么?也不至于,但迟疑是在所难免。
邰谙窈有点烦躁地闭了闭眼,没了邰修容,她前面没了阻碍,距离主位也只有一步之遥,且明年就到了选秀时候,她若是要有孕,这段时间是最好的时机。
陈夫人那日的话忽然回荡在她脑海中。
邰谙窈一顿,她深呼吸一口气:“再等等。”
舅母说得对,没什么值得她拿命去赌。
她让自己闭上眼,睡觉前,不忘了嘱咐绥锦:“别忘了名单。”
邰修容死了,她手中的人手名单当然也要交出来,这也是当初邰谙窈和邰修容交易的条件之一。
绥锦替她掖了掖被角:
“您放心,奴婢都记得的,您安心睡下就是了。”
邰谙窈没再说话,绥锦没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有人在陪着她,夜间弥漫入心底的凉意终究是一点点渐褪,她心头一松,困意很快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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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皇后一出蔌和宫就意识到她疏忽了什么,她叫来问春,低声交代:
“云修容刚走,颉芳苑恐是六神无主,你去一趟,瞧着不要出了什么纰漏。”
她稍微咬重纰漏二字。
问春难得聪明了一次,听懂了她的暗示,忙忙领命离去。
雨声嘈杂,皇后坐在梳妆台前,明明一夜未睡,却是半点困意都没有,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能安稳睡着的人可不多。
问春回来得很快,隐晦地冲娘娘摇了摇头:
“颉芳苑的宫人妥当,除了雅杏伤心过度,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闻言,皇后才拆下金钗,青丝立时披散下来,她不轻不重的应了声:
“本宫知道了。”
即使当真有什么不妥,这么久的时间也足够人扫清痕迹了。
皇后没再白费功,她问了一番小公主:
“小公主如何?”
问春摇了摇头,一脸唏嘘:“太医说是小公主受了亏损,日后许是要养得精细点了。”
精细点?那到底要多精细?
谁都不得而知。
但也不重要,谁叫小公主会投胎,出生于皇室,再精细也是不为过的。
皇后对于养一个小公主可有可无,她扫了一眼殿外:“二皇子呢?”
问春忙忙道:“二皇子昨日睡得晚,还没醒呢。”
问春也想起了二皇子经常往皇子所跑一事,要是宫中养了个小公主,有了新的玩伴,二皇子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惦记着大皇子了?
问春不得而知,但瞧着娘娘的脸色,应是也动了这个心思。
她便顺着娘娘的心,道:“小公主一出生就没了亲娘,也是可怜,您是她的嫡母,由您来照顾她,最是妥当不过。”
皇后扔下了金钗,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道:
“小公主的去处,皇上自有定夺。”
别人想得再多也没有用。
但别人不这么想,总想努力一番,皇后一日都没来得及休息,短短半日功夫,坤宁宫前前后后迎来数批人,话题聊了两句,就转到了小公主身上,来意都是不言而喻。
见得多了,皇后也觉得烦,她疲乏地按了按眉心:
“仪婕妤有什么动静么?”
问春摇头:“听说回去后又请了一遍太医,殿内煎了药,喝下就睡了,奴婢问过了,是安神药。”
皇后平淡地点了点头,自然而然道:
“她身子骨弱,片刻离不得药,也不怪闻乐苑上下这么谨慎。”
但闻乐苑上下照顾一个仪婕妤就费尽心思,还有心神照顾小公主么。
问春没听出娘娘的话里有话,撇嘴道:“还不是皇上看重她,底下的人不敢怠慢。”
皇后被噎住,白了她一眼,懒得再和她说话。
皇后见又有宫人来通传,直接没好气道:
“让她们都给本宫回去,闲的没事就去抄抄经念念佛,再不行,抄写宫规也是当得,省得各个都是心浮气躁!”
一通训斥传出去,坤宁宫终于安静了下来。
邰谙窈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殿内一片昏暗,她下意识地朝楹窗处看了一眼,外间天都彻底暗了,她晃了一下床幔上挂着的铃铛,立刻有人推门,举着灯进来。
殿内有了灯光,邰谙窈也终于能瞧清物件,绥锦快步走过来:
“主子醒了。”
外间的雨还未停,绥锦怕她受凉,拿着外衫给邰谙窈披上,同时道:“晚膳都热了几遍,您再不醒,奴婢也是要来叫您了。”
殿内没人,邰谙窈站起身的一刹间,听见了绥锦刻意压低的声音:
“扶雪想见您一面。”
第80章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砸在屋檐上,顺着檐角滴答滴答地往下掉,闷响,躁动,透着些许说不清的压抑。
邰谙窈知道扶雪要见她后,也没有着急安排见面。
直到邰修容和云修容的丧期结束,两人被葬入妃陵后,邰谙窈才见了扶雪。
没有刻意避开外人眼目,就是毫无遮掩地在闻乐苑内。
扶雪待她的态度冷淡,规规矩矩地行礼后,半点不见初始时的客气,邰谙窈也不在乎,她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才问:
“姐姐刚被葬入妃陵,你这个时候来见我作甚?”
扶雪攥紧手心,她呼吸都一刻急促和不顺畅,她只觉得那声姐姐格外刺耳:“娘娘已经死了,仪婕妤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她一听见那声姐姐,就想起仪婕妤找上娘娘时,让娘娘替她除掉云修容的场景。
她知道娘娘本来就时日不多,但她还是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仪婕妤,仪婕妤的举动根本就是逼着娘娘去死!
绥锦眼底一冷:
“放肆!”
人都有偏向,扶雪恨邰谙窈,但绥锦也见不得有人这样对待她家姑娘。
扶雪嘲讽扯唇,她家娘娘得势时,仪婕妤还不知道在何处呢,如今倒是也能在她面前耍威风了。
仪婕妤凭什么怨恨娘娘。
抛下她的又不是娘娘,若非是娘娘,哪来仪婕妤今日的得意?!
邰谙窈摆手,打断了绥锦,但她声音也淡了下来:“你既然来了,必然是有事,早点说完回去,省得我们相看两厌。”
扶雪不喜她,她难道就想见到扶雪了么。
扶雪握紧了手心,觉得仪婕妤如今当真是装都不装一下了,她也不想在闻乐苑久待。
她见到仪婕妤,就会想起娘娘赴死的一幕。
娘娘死后,仪婕妤就有些食欲不振,短短数日,她看上去也消瘦了些许,但扶雪心底清楚,这都不过是对外做戏罢了。
夫人和老爷到底知不知道,她们送进来替娘娘铺路的棋子最终却是逼死娘娘的刽子手。
扶雪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她道明今日的来意:“奴婢要去替娘娘守妃陵。”
邰谙窈轻挑眉,她提醒道:
“再有三月,就到了每年宫女放出的日子,邰修容去了,你也能放出归家了,你当真是想好了?”
她若是归家,凭她在宫中待的这么久,便是去做个教导嬷嬷也是当得,各个世家也会对她客气相待。
一旦选择看守妃陵,很难再有回旋余地,她余生漫漫就只能当个守陵人了。
扶雪头也不抬,她坚声道:
“奴婢心意已决,请仪婕妤成全。”
邰谙窈握着手边的玉如意,凉意传来,许久,她才轻缓点头:“我知道了。”
总归是要有人看守妃陵的,对邰谙窈来说,做到这一点不是难事。
扶雪来闻乐苑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没有再待下去,绥锦望着她的背影,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绥锦才皱眉:“主子,您真要和皇上提议,让她去守妃陵么?”
邰谙窈垂眸,不紧不慢地颔首:
“她是姐姐留下的人,只这么一个要求,并不过分。”
绥锦皱眉,有些欲言又止。
邰谙窈朝她看了一眼,绥锦堪堪低声:“她望您的眼神……”
扶雪恨主子。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邰谙窈轻扯唇,邰修容不是她害死的,但在扶雪看来,却是她加速了邰修容的死亡,当然会恨她。
邰谙窈掩住眸中情绪,她问:
“名单上的人,你都接触了么?”
绥锦不知道她怎么问到这个,她点头:“奴婢已经接触过了其中几人。”
邰谙窈话音一转:
“让小松子备好仪仗,我要去御前见皇上。”
绥锦有些错愕,堪声:“您真要放她出宫么?”
她说得隐晦,但邰谙窈听懂了,她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否认绥锦的话,还是让她不要再说,邰谙窈起身朝外走,轻声道:
“让人盯着扶雪,我要知道她在离宫前都和谁有了接触。”
绥锦听出了什么,立即应声。
邰修容是死了,但会不会留有后手,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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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瑾初最近也忙,不止后宫去了两位妃嫔,小公主的去处也要他拿主意,前朝也不平静,一时间,仿佛事情都堆在了一起。
听到宫人禀报仪婕妤求见时,时瑾初有些意外,但还是让人进来。
邰谙窈进来,她没再穿披风,一身素白色的织锦襦裙,邰修容是她的亲姐姐,做戏当然要到位,她不仅穿得素净,首饰也只戴了一支玉簪,没有一点多余的装扮,但越素净的颜色却衬得她越是姣姣,她消瘦了些许,眉眼也是透着些恹恹。
她进来后,就站在殿中央,不堪一握的腰肢轻折,福身低眸间都要比别人多出些许盈态。
时瑾初按了按有些疲倦的眉眼,让她起来上前:
“怎么来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指尖有些凉。
邰谙窈咬唇,没有隐瞒,开门见山道:“嫔妾有一事相求。”
时瑾初猜到了,她惯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时候主动来过御前?
时瑾初颔首,让她继续说。
邰谙窈三言两语将扶雪的事情说出来,低眸有点提不起精神道:
“嫔妾听说她是跟着姐姐一起入宫的,如今她求到嫔妾跟前,嫔妾很难拒绝她。”
时瑾初握了握她的手腕,纤细得让他有点不满,他应了这事:“她一片忠心,倒也难得。”
遂顿,他头也没抬,话音不经意道:
“朕往日从未听你叫她姐姐。”
她和邰修容素来不亲近,让人轻而易举地看出她心底对邰家的芥蒂。
所以,时瑾初给她恩典,也只是让陈家入宫来见她,从未提及过邰家人。
邰谙窈呼吸未变,她轻颤了下杏眸,沉默了片刻,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