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博山总不能跟小辈人动手。”叶祁端了茶杯在手, 端详着林婉, 看出她哭过了,“先这么观望一阵, 情况实在不好,再绕着弯儿帮衬明芳。”
“有什么好观望的?过得不好更恨家里,过好了跟家里小人得志, 自己生的闺女,我还不知道她?”林婉苦笑着,“我真的太失败了, 在家里一无是处。”
“怎么能这么说?”叶祁和声宽慰, “明芳我实在是夸不出口, 可修远不是万里挑一的?没你就没修远。”
“修远再好,我也没半点儿功劳。”林婉语声低下去, “明芳跟他骂骂咧咧的,哪儿还是个人?
“修远晚上能有什么事?他是不耐烦在家里,不想听我们跟他絮叨,躲出去了。
“明芳怎么那么不是东西?就算我跟博山对不起她,跟修远有什么关系?要是连她都欠,修远又怎么算?他是不是得天天嚷着拆房子放火?”
说到末尾,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叶祁安抚地拍拍林婉的背,有意打岔,“瞧瞧,唠唠叨叨的,真是上火了,早知道就该留下雁临,让她今晚跟你睡,提前领教一下你闹脾气的德性。”
林婉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当妈的当到我这份儿上,天底下难找,真的太失败了,我哪儿还有脸对着雁临。”
“时代不一样,你有你的苦。”叶祁语气愈发温和,“近几年环境才好起来,以前你们哪有舒心的日子?你是参过军的人,当然事业心重,说来说去怪我和你爸,一门心思躲清静,早知道现在这情况,就该始终留在你们身边,最起码能帮你带着两个孩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这才清闲了几年?带着修远那些年,一个出门一个在家照顾孩子是常事。说来说去是我太笨,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力,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这样。”
“今天你闹情绪的主题是自怨自艾?”叶祁笑着打趣,“真要比,最早我也是一团糟。生博山那年刚二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耐烦,是你爸带着我一步步熬过来的。
“最早我们是在国外认识的,一起回国结了婚,没多久怀孕了,可我那时根本不想要孩子。”
林婉心绪转移,“以前一直没机会问你们老两口年轻时候的事,跟我说说吧。啊不是,困不困?”
“不困。”叶祁噙着微笑,喝一口茶。
林婉忙问:“后来呢?”
叶祁娓娓道:“后来你爸搁置了留学,陪我养胎生孩子,博山六个月大的时候,他带着我们、一个保姆去了国外,我们俩继续读书进修。
“添了孩子开销多,手头拮据,一直半工半读,完成学业又工作了两年。
“那几年我总觉得特别辛苦,偶尔晚上博山哭闹,特别暴躁,想发疯的那种情况,可一看你爸任劳任怨的,家务全是他做,也觉得自己很失败。
“反思的时候,到最终会恨自己结婚太早,应该先读完书再结婚生孩子,这样大家都轻松一些。
“要是以我当时的状态,博山不定成什么样子,幸好有你爸,他是打心底喜欢孩子,也会带孩子。”
语声顿了顿,她拍拍林婉的手臂,“天生会做父母的人是极少数,我只是比你运气好一些,遇见了你爸,要不然,日子也是一团糟。”
在林婉的记忆中,婆婆这是第一次对自己推心置腹,还顺带承认自身的不足,只为了安抚她。
她心头暖暖的,握住婆婆的手,“妈,谢谢你。”
“乱客气什么?”叶祁笑说,“横竖都不困,我们商量商量修远和雁临婚礼之前的事。”
“好啊。”
静谧的夜里,婆媳两个温言软语地倾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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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商场的配送人员很守时,按照约定的九点钟准时到达雁临楼下,搬电器上楼。
其时陆修远没在,出去打电话了。
雁临试了试功能,确信没有问题,随后请配送人员帮忙原样包装起来,放在客厅一角,另付他们两元的辛苦钱。
配送人员一再道谢,离开前留下售后服务维修电话。
陆修远回来一看,不解地扬眉,“你自己不用?”
“哪有自己先用的?”雁临笑着戳一戳他面颊,“再说就我一个人,根本用不着。”
“你每天都要洗衣服,有了就用着,回头我再给你搬一台回来。”陆修远脱下外套,卷起袖子,要把洗衣机拆封。
雁临赶紧扯住他,“嗳,这是我地盘儿,不是我说了算?你再买我就直接送回家里,还有彩电录音机,全给你送回去。我说真的,你得听我的。”
“……这不是怕你辛苦么。”
“辛苦什么?我现在吃得太多,每天做家务再省力气,到结婚的时候,你就得娶个小肥猪回去。”
陆修远哈哈一乐,“小肥猪你就别想了,撑死了是个小肥猫。”
“我可不能胖,胖了会每天看自己不顺眼,一肚子无名火。”
陆修远又软磨硬泡了一阵,雁临的态度和决定买家电时一样,他没辙,只得作罢。
雁临推他到卧室,“你赶紧睡个回笼觉。”
他整夜没睡,做好早餐,和她一起吃完,又在八仙桌前忙碌起来。
到底在忙什么,雁临没问,他手里的生意,她都不大在行,与其来回说三两句废话,还不如缄口不语。
“真困了,我能不能睡到下午四点?”陆修远问。
“没问题。”
“你该干嘛就干嘛,我不怕吵,记得到时候叫醒我,得一起回家吃饭。”
“知道了。”雁临递给他新做好消毒清洗过的睡衣,亲他唇角一下,走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她要继续画画,自己就受不了嘈杂,哪有吵他的事由。
这边两个人的氛围温馨静谧,陆明芳和耿金坡则是垂头丧气外带灰头土脸。
耿金坡昨晚真被吓得不轻,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条命被人灭了是很轻易的事。
陆明芳太在乎他,受到的惊吓与他不相伯仲。
暴力是不对的,但以暴制暴是另一码事。陆修远切实教训了夫妻两个一次,起码在今天有了明显的效果:
夫妻二人首次郑重地坐在一起,为着前景有商有量。在以前这是不可能的,耿金坡只会施加压力,旁敲侧击地让陆明芳想辙。
他们手里是真没几个钱了,却要尽快搬离住处。耿家绝对不能回,不但陆明芳受不了那一大家碎嘴子,耿金坡也受不了。
陆明芳的外祖父外祖母那边也指望不上,本身她的孩子就在那边,近年来老两口身体越来越差,她舅舅舅妈带着孩子搬回去,方便照顾老人,也将房子占得满满当当。
总之,没有蹭住的可能,只能租房。
思来想去,两个人只能变卖家当。
早在陆明芳看陆家添了彩电的时候,她几次要父母跟陆修远说说,给他们添一台,结果没人理这个茬。她和耿金坡一赌气,把那时手里的存款拿出大半,弄了张外汇券,添了一台彩电。
有邻居买得起,问题是没有外汇券,彩电刚买回来的时候,就问他们能不能转让,多加点儿钱也无所谓。
那时他们烧包,怎么肯答应,现在却只能转过头来去找人家。
幸好那人憨厚,检查过后,给的价钱只比他们买时少一百。
陆明芳和耿金坡拿到钱,立刻一起出门寻找出租的房子,迅速定下一处职工楼里一套房,每月租金十块。
拿到新住处的钥匙,两人马不停蹄地雇了几个人打包搬家。下午四点多钟,托一个近邻把原住处的钥匙送到陆家。
近邻跟夫妻二人熟稔不假,交情却很一般,到了陆家,免不了坐下来,跟陆潜、叶祁细说了他们这一天忙碌的事。
这人刚走,陆修远携雁临回来了。
雁临和祖父祖母一起准备晚饭期间,听说了昨晚事件的大致后续。
一台彩电怎么也得一千来块,接手的人又不小气,意味着陆明芳和耿金坡手里有千把块。
要是痛定思痛精打细算着过,什么都不干都能撑一二年。怕就怕俩人大手大脚已成习。
——这是祖孙三人一致的看法。
这餐饭之后,陆家四位长辈让雁临除夕再来,在那天之前,好好儿给自己置办年货,过年前到亲近的亲友家里送年节礼。
雁临也是这意思。除了年货年节礼,她还要添置不少衣料。
既然要正经地过彩礼,她就不能敷衍,得专门给自己做一批新衣,重头戏则是新娘装扮。别家过年最热闹,她过年则是最清净,多的是时间,正好可以用来做衣服。
其他的东西倒是不用着急,反正买回来也是占地方闲放着,结婚前几天添置完毕即可。
腊月二十七午后,陆修远带雁临在县城四处闲逛。
雁临想买的都买齐了,想到想不到的年货,陆修远都给她送到家里,没两天堆成一座小山。余下的时间,两个人只要凑在一起,就是变着花样消磨时间。
经过一个自由市场,雁临觉得眼熟,但无暇回想,瞅着甘蔗两眼放光,“甘蔗,有甘蔗。以前怎么没想到,冬天是吃甘蔗的季节?”
又是甜的,小破孩儿怎么这么爱吃甜的?幸好习惯很好,每天起码刷六七回牙,不然还了得?没事就得陪她去牙科。
陆修远挂着一脸无语的表情,默默地把车停下。
雁临立马下车,小跑到摊位前。陆修远闲闲走到她身边时,她已经选好两根甘蔗,摊主正给她切成一段一段的,末了换了一把刀,飞快地把一段三节的甘蔗削皮。
“削上面那一段就可以。”雁临说。
“好嘞。”摊主刀法飞快,三下两下削好皮递给她。
陆修远和声问多少钱,之后付账。
在这之前,因为谁付账的事,雁临挨了他不少回冷眼,再没记性也学乖了。
陆修远四下环顾,瞧着一个摊位的水果很好,举步往那边走。
雁临是冲着甘蔗来的,买完就要回车上。边慢吞吞往回返,边取出一个备用的小塑料袋,用来盛嚼完的甘蔗。
陆修远走出去几步,见身边少了雁临,忙回头寻找,继而大步流星走过去,揽着她回转,忍不住数落:“有了吃的就什么都忘了。告诉过你一百八十回了,别走散。”
“记住啦。”雁临斜睇他一眼。
陆修远拍拍她脑门儿,笑容里有着不自知的宠溺,“刚记起你那儿没多少水果,这回多挑一些。”
“嗯。”
雁临也只是这么应一声,到了摊位前,忙着啃甘蔗,问价、挑选都是他的事。
她到这会儿都没意识到,这里是宋多多家附近的自由市场。
更没想到的是,两个人从轿车停在路边到此刻,宋家三口人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们。
宋多多站在摊位前,瞧着那对璧人的眼光,似是痴了。
陆修远一身黑色,呢子大衣、西裤、系带皮鞋,留着寸头。那份俊美,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而他又是那么的悠闲自在,照顾身边的女孩,似是他已形成多少年的习惯。他得有多喜欢那女孩?
雁临的穿戴时尚又休闲,透着舒适,米色羊羔绒外套,牛仔裤,平跟棉球鞋。一段日子不见,出落得更加标致,简直美得惊人。她站在陆修远身边,笑得像足了无忧无虑的小孩子。那该有多开心?
这样的光景,宋多多从没经历过,想到的最美的时光,也没好到这样:人家在一起,眼里只有彼此,到何处也能形成独属于他们的小天地,充斥着默契与甜蜜。
原来恋情与恋情是不同的。
思及自己那个至今杳无音讯的男朋友,宋多多险些叹息出声。
她低下头,看着身上的围裙,廉价的衣物,不知境遇何时才能好转。可就算再好,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达到雁临如今的生活水平?
再抬头时,已不见陆修远和雁临的身影,四处张望,见两人上了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