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眼中泪光闪烁,又竭力逼退。
陆博山手一挥,对女儿下令:“往后少来医院,围着你那个吃软饭的丈夫转就得了。”
“爸!”陆明芳当下就气哭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说他都是给你脸。一对儿满脑子混蛋逻辑的东西!记住了,我们有资格、权利支配自己手里的财产,少盯着修远跟雁临。再着三不到两的,家里连抹布都没你的份儿!”
陆明芳气狠了,捂着脸哭得更凶,“你成心想气死我!”
“气死活该,你自找的!”陆博山铁青着脸往外走,对妻子说,“赶紧把她弄走!”
走出门,他在走廊转角的窗前看到了修远。
修远手撑着窗台,正和大军说着话,神色和缓,病服背后却已被汗水湿透。
如今修远行走每一步,骨骼都像是被刀刃生生割着磨着。
他在承受的痛苦,常人难以想象。
陆博山走过去。
大军笑着退开。
“你姐姐被我们惯坏了,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你只当刮了阵风。”陆博山说。
陆修远不在意地一笑,“不用跟我说这些。”
“雁临那边——”
“她没事。”陆修远望着窗外,“瞧着没心没肺的,其实挺通透。”
“真是特别好的孩子。要是想送给她什么礼物,跟我说,我们替你买。”
陆修远唇角笑容的纹路略略加深,“我想想,让雷子他们办。”
陆博山笑了,“你心里有数就成。”
陆修远转身,迈步。该服药换药了。
陆博山跟在一边,终是忍不住,问:“是不是疼得特别厉害?”
陆修远轻描淡写,“有知觉是好事。”
“对,是好事。”陆博山只能跟着说乐观的话,喉间却似堵了棉花。他扶住修远,动作轻柔又不由分说。
陆修远觉得别扭,一看父亲的神色,什么都没说。
爷儿俩慢慢折回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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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雁临开始在家赶做牛仔裤。为免来客人时被问这问那,她把缝纫机衣料等全搬到闲置已久的那间卧室。
比起纯手工婚纱礼服套装,这点儿活不算什么。只是她没用老式缝纫机的年月已久,需要时间适应后再加快速度。
忙碌期间,她偶尔会想到陆修远,和他说的话。
其实,现在包括她在内的很多人,对他的关心善意再大,对他都会形成一种负担。逆境之中,心理根本不由人控制。
雁临有几分真正的理解。
最庆幸的是,她确知这种日子不会太长。
至于陆明芳,雁临谈不上好感反感。
有的人就是要到三十来岁才开始成长懂事,先前有多幸运,以后就有多辛苦。陆明芳大概就是那种人。
下午四点多,雁临搁下手边的事,出门买菜。
刚走出家属院,王济川迎上来。
雁临挑了挑眉,只当没瞧见。
“雁临,”王济川跟在她身边,“你跟多多的不愉快,我听说了,怎么还把我捎上了?我一直把你当特别好的朋友,有时候对你比对多多还好。”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事?雁临腹诽着,望着前方说:“我要专心忙自己的事,没时间再跟以前一些同学朋友来往。就当在一个学校毕业散开了,很正常。”
王济川根本不相信,沉了沉,郑重地问:“是不是陆修远的意思?你对他仁至义尽了,要是为他连朋友都放弃,迟早后悔。
“雁临,你要是信我,我想跟他谈一谈。以前要是有什么误会,当场说开,看在你的情面上,相信他也愿意跟我和多多成为朋友。他现在情况不好,正是最需要朋友的时候,你说呢?”
陆修远如今最需要的是,拼搏停留十年之久的大家庭里的手足,谁能为他办到?雁临长话短说:“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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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是谁先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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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济川见她有点儿油盐不进的意思,真心急起来,“那你得说实话,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要不然,我不能接受你单方面断绝来往。再有,为什么不希望我见陆修远?有什么不方便的?”
雁临停下脚步,站在徐徐秋风中,眸色平静无澜,令人揣摸不出心绪。
她顺直的长发随意用手帕束着,精致的眉宇未经任何多余的修饰;穿着灰色圆领毛衣,直管牛仔裤,白球鞋。
以往在王济川眼里不谙世事的女孩,在这一刻现出罕见的美感,纤细的身形平添一股不动声色的气势。
雁临静静地开口:“你跟我说话,别想当然地看待甚至埋汰陆修远,成不成?”
话有些重,王济川却没反驳的余地。
“你认为,前途、健康都正处在十字路口的人,会有闲心应付根本没打过交道的人?说什么话之前,你能不能先考虑一下别人到底是什么处境?”
王济川面颊有些发烧,“是是是,我说话欠考虑……”
“说起来,你欠考虑的事儿的确不少。”雁临直言不讳,“你是男的,对做人底线、基本原则,应该有明确的定义。
“我耳根子软,差点儿被宋家怂恿得消极对待婚姻,问题不小,我承认。可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在部队十年,执行任务时重伤的人,刚遇到意外,平时被他和战友保护的人就对他落井下石,做人不应该是这个做法儿。
“而且,我要真离婚了,对自己、宋家和你有什么好处?你哪怕劝过我一句做目前该做的事,好歹坚持几个月,我都不会跟你也绝交。
“除了被你们带沟里去,我想不出再跟你们来往的任何意义。”
随着她冷静的语调,王济川的面色渐渐涨红。
“话也许重了,可我真是这么想。”雁临举步,“有事没事都不用再见,祝你们幸福。”
王济川几乎是落荒而逃,到了不远处一个胡同口,见到翘首等待的宋多多,黯然摇头。
宋多多蹙眉,“你劝她都不管用了?她怎么说的?”
“我情愿谁指着我鼻子骂几句街。”王济川苦笑着,说了雁临那些话。
“居然唱起高调了,瞧瞧这觉悟……”宋多多啼笑皆非,更多的却是匪夷所思,“这要不是陆家的功劳,打死我都不信。”
“可她说的确实在理。”王济川摸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以前我也想过参军,家里死活不让才歇了心。”
“现在是翻老黄历的时候?”宋多多横了他一眼,“你们都高尚,我俗行了吧?我务实,我就认可多个朋友多条路的硬道理。”
王济川不说话。
“雁临的工作,本来要让给我弟弟,只差一句明白话。现在好了,秋雁薇已经正式上班,我弟弟每天无精打采的。你跟我赚钱的好点子那么多,要是没关系铺路,就等于做白日梦。”宋多多说着这些糟心事,难掩心酸。
“这些跟雁临有什么关系?”不论如何,自尊心不允许王济川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只说你家里的事,就算雁临能帮你们,你们能给她什么回报?搅和她的婚姻、断定她丈夫废了?”
“王济川!”宋多多眼中噙满了泪,“我跟雁临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家人。你只说我盼着她解决难题,怎么不说以前追她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都是我给她撵走的?”
那人家不也没让你白忙么?就算没那些事,雁临每个月的零花钱有一半都给你改善伙食了。再说了,同是中师在校生,迟早为人师表的男孩子,那时喜欢雁临的哪有本性坏的?王济川满肚子的不赞同,却不敢说,毕竟多多对他没的说。
沉了沉,他取出手帕递给女朋友。
宋多多擦去眼泪,语声犹带哽咽:“不管你相不相信,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下,也什么都愿意做。你不想做的事,我来。”说完转身,背影透着坚决。
王济川有点儿懵,“多多,你要做什么?”
宋多多攥紧手帕,死死地咬了咬唇,脚步更快。
她得从长计议,打好腹稿去见陆修远,求他说服雁临回心转意。希望再小,也得全力尝试。
如果人际关系少了雁临,她和济川将要丧失很多唾手可得的好处,打破她的全盘人生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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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临来到自由市场。
这种小市场的出现,缓解了很多人的饮食问题。
在以前,凭你手里闲钱再多,没有对应的粮票肉票副食票,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要是再没有精打细算、营养搭配的意识,上半个月有荤有素,下半个月咸菜配粥也不是不可能。
小市场绝大多数商品都用不着粮票,只是价钱总有浮动。
比如今天,一块钱可以买八个鸡蛋,上回只能买六个。
方便是对照当下环境来说,实际仍然少不了郁闷的时候。
牛肉营养价值高,雁临想三不五时地给陆修远做,但如今牛肉又贵又不好买,供销社里一块八一斤也算了,还不是每天都有,卖两块多一斤的卤牛肉时更多。
自由市场的情况大同小异。
雁临闹情绪的点在于:卤牛肉的做法不见得适合伤病员,害得陆修远过敏发炎了怎么办?
再没好气也白搭。这是物流不通畅导致的问题,冰箱更没普及到一般的县城,卤牛肉总比鲜肉放的时间久,换她是商家也得这么办。
买不到鲜牛肉,考虑到接下来几天时间不宽裕,雁临采购了很多禁放的蔬菜调味料,之后只需要每天出来买点肉和馒头花卷。
拎着东西到楼下,雷子匆匆忙忙迎过来,一股脑接到手里,笑笑地解释:“跟大军送点儿东西过来,远哥和我爸妈派的活儿。”
“那我得先看看,不该收的我可不要。”
雷子一味地笑着。
上楼去,大军守在一堆纸箱、尼龙袋、塑料袋旁边等着。
纸箱是立体声收录机的包装。
雁临握着家门钥匙,低头看着,犯了难。等散伙的时候,她得还回去,可这又不是金银之类保值的物品,照原样还个新的,她和陆修远都亏得慌。
大军手势轻巧地拿过钥匙开了门,一边往门里搬东西一边说:“别多想,嫂子,远哥只是请你帮个忙,替他试试这种收录机功能的优缺点,捎带着送来的磁带也一样,你也帮着听听音质怎么样。”
“他是真有的说。”雁临咕哝着,也真服气了,“这些米面菜肉的又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要麻烦我替他做好再吃完?”
大军忍俊不禁,“远哥说你做饭好吃,但总让你供着病号饭不合适,把你吃得到月底没钱花,对他也没好处。我说句到家的话,你们要是已经办过婚礼,现在远哥的钱都得交给你保管,总见外就太奇怪了。”
“好吧。”雁临心说,陆修远甩她三回没甩成,还有理了。翻一翻,见肉类里有牛肉,不由笑了,“买牛肉费劲,刚还生气呢,这下好了。”
“放心用,三两天送一回。”
雷子和大军在家里,常分担家务活,这会儿问过雁临的意思,打下手处理食材。
灶上用小火熬着南瓜粥,另一边用西红柿土豆炖着牛肉,别的菜只等着下锅炒,三个人到客厅说话。
雷子给雁临看自己家给她的东西,“上回你没带纽扣拉链,我们挑了这些合适的。有皮帽子手套的订单,入冬前得完成,这半张羊皮、半张牛皮是人白饶的,你留着自己做点儿小东西。”
纽扣拉链,雁临当时是考虑到县城有服装辅料作坊,提供的选择面广,对大小客户都欢迎。既然金家好心送来了,她也就从善如流,“那天忙忙叨叨的,真没顾上,幸亏你们心细。皮子我也收着,就当今儿又过节了。”
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雁临带兄弟两个到临时充作的工作间。
裤袢、前后裤袋已做好备用,正在做的是裤腰。
缝纫机前有张条凳,上面的纸箱里,盛着做得一式一样还没剪断线的牛仔布料。
大军只觉得新鲜,这儿瞧瞧那儿看看。
“这是拼接缝合之前的工序,先做哪样都可以,后期必须按次序来。”雁临跟雷子说。
雷子点头,“别的不说,省下来的换压脚针头的时间就不少。”
“但是这样的话,缝纫工就不能了解每件衣服的全部制作工序。”雁临笑说,“不用问也知道,很多人会在家做私活儿,衣服倒手卖出去赚点儿零花。想要人家不撂挑子,得给实惠。”
“制作成本上调一些,每道序也计件开工资不就结了?说白了,缝纫工多的是,出去开成衣铺的有几个?”
雁临莞尔,“我是有机会就跟你念叨几句,你觉得有道理的,记着跟家里说。”
“嗳!”
兄弟两个带着饭菜离开前,雁临刻意说了见王济川的经过,“他和宋多多的想法挺奇怪的,没准儿跑医院说三道四,你们防着点儿,别放他们进病房。”
雷子、大军满口应下,可到了医院,和陆修远一起吃饭时,一句不落地复述。他们不是嘴碎,只是让陆修远知道雁临一心为他着想。
只是,陆修远没避着谁的习惯,“那俩人要是过来,我没空不用说,有空不用拦。”
不在他这儿找辙,回头还不是去找雁临?胃病好了吃糖奖励自己的主儿,真摊上死缠烂打不肯绝交的人,她除了说车轱辘话生闷气,还有什么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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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是谁先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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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临所担心的事,第二天就发生了。
到访医院之前,宋多多做了侧面了解,比如陆修远的作息时间,更是煞费苦心翻来覆去地打了整夜腹稿。
下午三点钟,陆修远和院方主治医生、特地赶过来参与治疗的两位专家探讨完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回到病房。
三点三刻,宋多多拎着水果、营养品出现在病房外。
大军正坐在廊间的椅子上对着一本数学题集犯愁,看到她,站起来客气地问找谁。
宋多多故意用了显得亲近的说法:“我来看看陆哥,他现在方便吗?”
大军脑子飞快一转,问:“是不是姓宋,我嫂子以前的熟人?”
宋多多心下一沉,疑心陆修远早有交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稳妥。
陆修远的话,大军一向是完全不打折扣地执行,“稍等。”进病房打了声招呼,很快折返到门边,客客气气地说声“请进”。
宋多多看到了希望,神色更显从容镇定,迈步进门。
病床上,年轻男子倚着床头,面前矮桌上一叠像是文件的纸张。
男子左手背上固定着医用针,在输液;右手握着钢笔,在填写一张表格。留意到外人进门,剑眉和浓密的长睫一抬,现出勾人的深邃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