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发现她的是曾可,那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曾可望着唇色惨白的好友,也没忍住哭了出来。
“纾纾,你总说你放下了,可为什么还是这样。”曾可声音断断续续:“既然忘不了,重新来过不行吗?”
重新来过……
一个人的性格从童年便定型,更别说最低层的一面。
从小到大,自卑敏感拧巴三个词像是刻在她身上那般,怎么也摆脱不掉。每当别人指着头骂她的时候,她都不去反驳,因为她的性格就是如此。
可性格往往最难改变,那时的她,也知道只要性格不变,那么她与陈惟朔就算再来过,得到的也是相同的结局。
结果只会比先前更痛。
况且,当年的事始终是一个坎儿。
许久,她才喃喃回道:“当年不懂事,以为喜欢就是爱。可爱这件事容不下猜疑和秘密,不够爱就是不够爱。”
“夏夏。”她顿了秒,声音很轻:“他对我可能是年少时的执念,或许感情并没有那么深,更何况……他有女朋友了不是吗?”
说完,她轻轻和好友说了句晚安,便故作轻松的回到了卧室。
月色透过薄纱洒落,极静的卧室仿佛连轻微的喘息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程纾翻身侧躺,模糊的视线望着窗外霓虹的风景,抵在枕下的手指紧紧攥着泛凉的吊坠。
他说得对,她忘不了他。
可就算重来一次,他们两人只会重现当年,仍旧没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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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程纾和往常一样每日忙于工作。
也是这段时间,师娴从国外赶了回来,回来没两天小姨便出院回家养伤,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期间小姨夫总是变着花样给小姨准备各种滋补的膳食。
有时不忙了,程纾会回去蹭饭,不过一般都是趁师娴不在的时候偷偷回去。
也是这几天,王主编的侄子得到消息来报道。整个单位私下都知道王主编为人,好心是好心,但有时就是太好心了。
听说王主编给她介绍了刚毕业的小男生,那段时间程纾走到哪里都会被搭话,她只能一遍又一遍解释并不是,只是来她们组里实习的。
这天刚忙完,办公室氛围格外松懈,几人坐在各自的工位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晁依灵也是刚毕业不久的小女生,性格莽撞但胜在说话讨喜,再加上和刚来的男生同龄,没几天两人便打成一片了。
两人正聊着,她像是想起什么,问:“你叫孟铭铭,可王主编姓王啊,你不是他侄子吗?”
孟铭铭长相清秀,眉眼与手足间透着明显未褪的稚气,以及某种在学校才散发的天真。
他挠了下后脑勺,笑说:“表的表的。”
“表的?”晁依灵惊讶的神情莫不过发现了新大陆,她挥手示意:“程姐,他们两人之间不是亲的。”
“……”
程纾从面前堆落的资料抬头,沉着声道:“先别说了,我发给你的那些资料整理一下。”
晁依灵平日里在没个正形但在程纾面前多少还是会收敛一点。
但也仅限一点。
刚安静没几分钟,小姑娘鬼灵精怪的抬起头,低声问:“姐,你上次玩的地方在哪?氛围怎么样?”
上次?
她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上次碰见陈惟朔那次。
“还可以。”她简言意骇地答着,又道:“这些下了班再说,先去忙工作。”
“哦。”
这边刚打发走,没过几秒,眼前再次出现一道阴影。
孟铭铭站在桌前动作一时间有些局促:“姐,有我能做的吗?”
望着眼前少年,程纾顿了秒,又道:“昨天让你整理的整理完了吗?”
孟铭铭点头‘嗯’了声:“都整好了。”
“行。”她说:“拿过来我看一下。”
没一会儿,孟铭铭便将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拿了过来。程纾淡然接过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着,可看着看着,却发现孟铭铭仍站在她面前,那副模样像极了犯错的学生面对老师。
她有些无奈地弯唇笑了声,扬眉示意:“先回去吧,我看完再和你说。”
闻言,孟铭铭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晁依灵一把扯了回去。
两个年轻人在那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便投入到工作中,程纾也乐得清闲,一直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整个办公室氛围仍特别融洽。
而就当所有人以为今天能准时下班的时候,电脑桌面右下角的邮箱忽然开始闪动。
视线看去的那一刻,她眉心突突直跳。
有些时候人的第六感往往很强,就比如现在。程纾看着上面短短几行字,又回头望了眼随时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的同事认命地叹口气。
“临时有个活,等会要去附近一家公司做下了解。”程纾说着,目光朝身后一群同事望去。
和她所想的一样,老一点的员工在听到这句话头埋的很低,甚至几乎动都不敢动。其实也能理解,毕竟他们这种工作很少能准点下班,好不容易有一次估计早早都约好了朋友。
但没办法,视线环绕一圈,最终落在始终盯着她的晁依灵,程纾似有若无的点头:“依灵,等会你跟我一起。”
“好。”晁依灵爽快地应着,又问:“姐,铭铭能跟着一起去吗?”
程纾没犹豫,点头应着。
趁着还有时间,出发前程纾和往常一样将要接受采访的公司做了下调研,瞧着时间差不多之后,一行人便收拾东西出发。
他们这一块儿几乎被无数栋写字楼包围,其中不乏也有一些江桐的龙头企业。
而他们今天要去的正好是近两年刚崛起的一家公司,用时很短,但几乎已经人人敬畏。
三人按照往常那般来到前台报了主任预约的名字,随后又跟着指示来到高层的会议厅。
这家公司从事的本就是人工智能技术大规模方面的,装横方面更是如此,无一不显示着科技发展的迅速。
几人坐在会客室静静地等着,程纾和他们二人叮嘱着一些等会要做的事情,主要就是和对接人敲定好主题。
晁依灵望着眼前这一切,忍不住低声八卦道:“我听我同学说这家公司总裁特别帅,个子也高。”
出门之前程纾做过背调,但网上能查到关于总裁消息的少之又少。也难怪,人就是做这个的,在网上隐藏一些信息再也简单不过。
程纾弯唇笑没搭话,一旁孟铭铭道:“我听说待遇方面也特好。”
晁依灵晃着摆件,耸肩道:“怎么不说要求也高,我们肯定是进不去的。”说着,她可惜地叹了口气:“也没办法一睹帅哥真容。”
听着小姑娘花痴的言论,程纾笑答:“这次说不定能见到。”
“真的假的?”晁依灵睁大双眼:“不过我听说人好像有女朋友了,还是在学校时谈的,果然,成功的男人就是深情,连……”
她话没说完,面前虚掩的玻璃门忽然被人推开,也是同一时间,程纾虚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猛地振动。
推开门的是接待他们的秘书,秘书礼貌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们稍等一下,那边会议还需要点时间。”
几人立马点头表示理解,等秘书出去后,程纾拿着手机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
她对这家公司并不熟悉,按照弯弯绕绕的指示牌,她来到了稍静点的茶水间。
手心中虚握的手机仍在振动,她下意识环顾着四周,刚准备接听电话时的一瞬,余光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模糊的视线像是隔着一层虚妄的玻璃,远处男人穿着一身深色正装,剪裁得体的衣服包裹着他紧实的线条。他身形本就优越,标准的模特身材,此时单是站在那里便已经很惹眼。
这是程纾第一次看见这一面的他,无论哪一点,都和梦境中想象的一模一样,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那一瞬,眼前玻璃像是形成一层薄雾,而她则像是仍活在幻境中。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才过了不到一分钟,也是这时,她才看清男人抵在耳旁的手机,也在打着电话。
悬起的心猛地一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垂眸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
也是这一刻,远处男人侧身朝这边看了过来,漆黑的眸色中掺杂着明显的漫不经心。
第66章 暗潮
电话那边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嗓音不断, 冯璇语气骄纵:“那个合同你帮我看了吗?快点呀,我急着用。”
陈惟朔淡然的语气透着一丝无奈:“你公司没人了吗?”
冯璇从小就跟陈惟朔一起在姥爷家长大的,家里面同龄兄弟姐妹都怕他, 但她不怕。
当然, 小时候是真的怕。
她不以为然的换了个姿势接电话:“我不想搞这个, 我的梦想是环游全世界而不是经营一家毫不感兴趣的公司。姥爷说了,聘请的专业人员过段时间到, 等于说我再坚持一阵就好了。”
听着电话里的一番言论, 陈惟朔丝毫不意外。
正说着, 余光瞥了一旁忽然推门而入的身影, 深邃的眸色不可控地暗了一度。他轻扯着唇角,打断电话里正喋喋不休的声音:“下次再说, 先挂了。”
冯璇太了解陈惟朔了,临挂断前连忙加快语速道:“姥爷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别让我为难啊哥。”
“知道了。”陈惟朔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而房间的另一边。
程纾垂眸看去的瞬间屏幕刚好暗下去, 可中间停顿不到一秒,屏幕变再次亮了起来, 伴随着还有极其刺耳的音乐。
一下又一下,刺得眉心直突突。
望着不断显示的名字,程纾顿时也没再耽搁, 随着指尖轻触接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秒,立马传来师娴较急的嗓音。
师娴问道:“怎么才接电话呀,在忙吗?”
“嗯。”程纾小幅度点头应着, 视线再朝内里递去的时候早变得空荡荡, 就好似刚刚看到的一切真的只是幻想那般。
那天分开之后两人并没有再有交集, 她本该觉得庆幸,可复杂的情绪却如洪水般涌来。
悬着内心莫名激起失落, 指尖紧攥着手机,她闷声应着:“再出外勤,怎么了吗?”
尽管知道师娴给她打电话是为了什么,可每次她仍是抱着一丝侥幸。
答案和所想的一样。
师娴没有同她绕弯子,直问:“怎么最近不见你回来,妈妈好不容易回国一趟。”
“前两天不是回去了。”程纾声音很轻:“最近真挺忙的,我刚回来好多都得适应。”
“行吧。”师娴勉强应着,接着便和往常一样叮嘱些家长里短,无非都是些听出茧子的话,但程纾仍是得听话的应着。
没说几句,在电话挂断的前夕,师娴又道:“纾纾,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天妈妈见了朋友,她儿子也是从国外回来的,一表人才……”
还没听完,程纾眉头紧锁,不耐地打断道:“妈,你在说什么啊。”
她知道现如今的社会在步入到一定年龄后会经历噩梦般的催婚,这些年她也见过过年的朋友被家里催婚几近崩溃。那时候因师娴和程奕良感情的问题,程纾天真的以为她不会走到这一步,毕竟对于那时的她只是谈恋爱师娴便极力反对,更别说结婚这种事情。
可她没想到的是,随着师娴和白人小男友感情越来越稳定的时候,连带着之前对程奕良的恨意也消失。
程纾知道这对师娴来说好事,一个人的健康和心理因素往往有着紧密的联系。可那段时间师娴莫名给她一种被下蛊的错觉。
尤其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支持不婚主义的她,竟也开始催婚。
这段时间工作本就繁忙,再加上王主编那档事周遭同事没少起哄,此时听到这些便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
“怎么又说这个事儿了。”淡然的语气透着不满,程纾道:“先前不是说好了吗?”
师娴说:“可人总要有归宿的,过段时间妈妈回爱丁堡后你又是一个人,我怎么放心。”
“小姨他们也在啊。”她说:“我爸也在隔壁城市,我朋友都在身边,我不是一个人。”
“那终究是不一样的。”师娴像是不打算再继续说废话,直说:“你们单位领导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个吗?相处相处感觉如何。”
听到这句话,程纾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似的。她不可置信地问:“你找到我公司了?”
“你们领导是我一个同学,我也是这段时间才知道……”师娴饶有兴致的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
垂下的指尖松开又再次握紧,内心憋着的一口气好似一块无形的大石头紧紧压着那般,让她喘不过气。
可却又像是习惯了那般,很平静。或许有些时候,习惯才是真正的绝望。
耳边仍回响着师娴的声音,她扯着唇角苦涩地无声叹了口气:“妈。”
她嗓音很淡,没有一丝情绪:“当年的抉择你忘了吗?我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不值得。”